第20章
中成貿易大廈往東半裏是文藝青年聚集地, 很多街頭賣藝的藝人, 也屬于情侶約會出沒的地方, 馮清輝念書時經常跟着顧初旭過來, 此時還沒眼下繁華, 街頭的牌坊還在, 經過幾十年風吹雨打已然褪色,現在已經換了新門頭。
湖中心也沒小亭子,公園一隅只有兩排回廊, 每天下午兩鬓花白的老年人會約在這裏拉二胡, 唱山東梆子。
馮清輝小學那兩年, 流行了一股風氣, 會唱戲吹樂器就相當于有了營生的手藝,所以沒錢人家的孩子,早早辍學,找一塊沒怎麽有人煙的荒地,練習吹笙、吹唢吶,那時家裏遇見紅白喜事, 都要花錢請人來唱戲,且要好吃好喝招待他們才賣力。
馮清輝已經很少瞧見那些人,也不曉得如今又改行做了什麽營生。
後來這些年, 日新月異,那些傳統習俗淪為糟粕,慢慢也就被禁止了,先是不允許紅白喜事大操大辦, 更不許請人唱戲制造噪音,後是煙花炮竹影響環境,且帶來安全隐患,再後來,大年初一跟長輩磕頭作揖,也成為罰錢的标準。
在馮清輝一路成長中,很多東西也一路消失殆盡,她對這些傳統禮俗的繁文缛節的消失并無多少遺憾,只是覺得傳統文化還是需要記錄下來,傳播給每一代人,讓他們有機會了解。
祖玉把車子挺入就近商場的地下車庫,兩人徒步走了幾百米才到目的地,剛進展畫廳,馮清輝就猜出是非名流畫家的畫展,她走到第二個臺階挺住腳,回頭看了看祖玉:“好像還沒開始展覽,能進嗎?”
祖玉笑着點頭,“當然可以,是我師姐的畫展,”她牽着馮清輝往一側走,大理石花紋的臺子上,展覽着作品,完全用金黃色風幹楓葉粘結的房子,少女的裙擺,還有一顆濃密茂盛的樹,“這是我做的,花費了不少功夫收集落葉,不過成品比我預想的要好。”
馮清輝攏了攏青絲,再看祖玉時臉上帶着贊賞,“你也會畫畫嗎?”
祖玉搖搖頭,“畫畫需要功底,我可不行,”她往前走了兩步,望着一副寫意畫嘆了口氣,“我師姐是真厲害,不過畫畫很難養活自己,她最後還是選擇找個正經工作……”
祖玉想起傷心事,眼神随即暗淡,馮清輝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異地戀本來就存在太多不确定性,當初你為什麽沒選擇跟着Phoebus去美國?”
祖玉搖頭苦笑,聳聳肩表示:“我英語巨爛,況且,離開一個城市去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對我們來說是一個挑戰,馮醫生,換作你,你敢嗎?”
馮清輝想到她跟顧初旭婚前種種,兀自笑了:“他如果定在一個地方,我想我肯定會去的。”
祖玉接下來一直都沒再講話,馮清輝擡着脖子欣賞牆壁上的畫,行雲流水,筆走龍蛇,從作者的筆鋒,到妙幻的色彩配比,很流暢,如果這出自祖玉口中那位師姐之手,很顯然這位師姐的手法是非常成熟的,也難怪自己花錢開了畫展。
祖玉邀請馮清輝去附近奶茶店坐坐,點了兩杯奶蓋綠茶,茶水喝到一半,祖玉攤手說:“Phoebus是個性子有些悶的男人,或許是悶騷吧,我也不清楚,”她說到此處笑了笑,湊近馮清輝說,“我跟他第一次上床,還是我主動的……”
馮清輝靜靜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手臂撐在桌子上,聽她說完才笑說:“女人主動并沒什麽,我偶爾也會借着酒勁向我老公求歡……雖然他嘴上沒什麽表示,但我能感覺到他跟往常不同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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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玉淡淡彎了彎嘴角,氣氛一時有些微妙,馮清輝挑眉笑說:“講講你們認識的細節?”
祖玉沒有回憶她跟Phoebus初識時候的事,只講了她是如何開始懷疑這男人忠心并且開始過份注意生活小細節的。
據她說,Phoebus在美國不久的時候,她某次過去,從他書房發現了一本手繪冊,問他哪來的東西,他說是朋友送的,不過他臉色極其不自然。
祖玉總覺得不正常,可是也沒抓住什麽把柄,最後也只能作罷,不過後來某次,她竟然在Phoebus的枕頭下面發現了一根,比她頭發長很多而且發色不同的毛發。
她當時愣了,翻箱倒櫃開始找證據,最後在衣櫥最底部,堆放了一堆衣服下頭,翻出一件女士的真絲睡衣,剪了吊牌的那種,還有一股穿過後殘留的淡淡香水味,祖玉恰好用過那個牌子的香水,一聞就知道是女士香水。
她轉動着手中的吸管,表情有些複雜:“馮醫生,不知道你信不信,男人并不是個很注意細節的人,當你想要檢查一個男人是否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最快速的法子,要麽看一下床單上是否有女性的長發,要麽檢查一下衣櫥是否有不該有的東西,如果有,最有可能的一種,莫過于他身邊那時有別的女人,所以就顯得你是多餘的。”
馮清輝蹙了蹙眉,精神有些恍惚,驀然想起顧初旭衣櫥裏那半盒套子,她壓箱底想都不敢想的回憶。
就是因為這事,馮清輝一直怕有一天,自己不再潇灑。
祖玉發覺她心不在焉,臉色甚至稱得上有些難看,手伸過去握了握她的指尖,“馮醫生,你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馮清輝瞬間回過神兒,捏着吸管用力吸了一口綠茶,她撩撥去肩頭上的頭發,裝作若無其事的巧笑嫣然:“沒事,我只是在想,你既然發現了,為什麽沒質問呢?為什麽不問清楚?這樣梗在心裏,以後還會觸發新的問題……”
祖玉笑說:“我不能問啊,因為我問了可能就會吵架,我就會失去他……我只能裝作什麽也不知道……但我後來想了想,他瞞着我這麽久,大概是真的不想讓我知道,可是我還是發現了蛛絲馬跡,不知道他身邊是有很多女人,還是只有一個女人,如果是很多,我還能騙自己是他耐不住寂寞,控制不住自己下半身,如果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女人,那事情顯然跟前者不一個概念……這屬于金屋藏嬌,這女人,可能也是他心尖上的人,白月光?心頭好?鬼才知道。”
祖玉說着說着眼眶愈加濕潤,期期艾艾看着馮清輝,“馮醫生,如果你遇到這種事,能忍下這口氣不去探究清楚嗎?”
“我……”馮清輝咬住紅唇,雙眉越蹙越深,她半晌才說,“我不清楚……但我想,我應該不是個不計前嫌的人,我大概會一直記得,終有一天會問個清楚,不瞞你說,我寧願負天下人,也不願意天下人負我,是個典型的唯我主義者。”
祖玉說:“那我們還真是臭味相投,師姐以前說,Phoebus在她面前誇我是個特別乖的女孩子,我當時覺得特開心,現在我覺得,當一個男人誇你乖,那是在小看你……”
“……”
“馮醫生,我沒想到你跟我談話這麽真實,我以為你會像我見過的別得心理醫生一樣,只會說些沒用的冠冕堂皇的話忽悠來訪者。”
“……”
後面進行的內容讓馮清輝有些控制不住場面。
跟祖玉結束這場會面,筋疲力盡,腳步匆匆走進林蔭大道,她站在鵝卵石鋪成的地面上時才覺得呼吸順暢,扶着石橋上雕刻花紋的獅子頭靜坐了會兒,拿出手機給督導老師發消息。
她說:我可能遇到了棘手的病例,這兩次跟她共情時,我會情不自禁被她牽着鼻子走,我很同情她的遭遇,卻不知道怎麽幫助她,我們已經有過幾次接觸,每次結束後,我都覺得自己在帶着她原地轉圈。
督導老師恰好在線,所以消息回複的很快:你為什麽會被她牽着鼻子走?能意識到這一點,說明你仍舊保持着自己的理智。
馮清輝支着額頭想了想,敲擊鍵盤打下一串字,她自我否認說:大概我并不是個合格的心理咨詢師,您知道,我生活中性格不太好,當初想做心理咨詢師的時候,家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發過去許久都沒收到回信,石頭臺階坐太久,冰涼的寒意已經穿透皮膚侵襲她的臀部,馮清輝上身穿的很多,但下身很單薄,她不得不站起來繞着湖邊無意識地踱步。
正瞧着湖面上倒映出的自己出神,手機終于震動了下,督導老師回複了消息:你已經有過幾年工作經驗,不是新人,為什麽還會這麽不自信?醫者不能自醫,這是你我都明白的道理,如果你覺得暫時無法解決自身的問題,我建議短時間內不如放一放,也給這位來訪者足夠的思考時間。
馮清輝眼下也只能這樣,她向老師道謝,寒暄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問題才作罷。
她提着包慢悠悠回到咨詢室,迎頭撞見展靜,她換好衣服正要下班,看到馮清輝無精打采與往常不太一樣,不由地笑了笑,“出門的時候還一臉春風得意,這會兒怎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馮清輝沒什麽力氣說話,模棱兩可敷衍她:“剛才跟我老師聊了聊,被批評教育了一番。”
“遇到什麽事了嗎?”
馮清輝頭也沒擡,病恹恹點了點頭,“我明天想休息一天,這邊麻煩你幫我照應。”
她說完也沒等展靜回應,拿上文件扭頭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