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分歧

“沒錯, 我是凰國的二王子,卻被送到雲國, 成為了質子。”容非的聲音低沉了下來,好看的眸子也沉入虛空, 似乎在回憶當年,“十五年前,雲凰兩國發生了一場慘烈的戰争,那戰争是凰國先挑起的,可凰國卻輸了。雲國逼至凰國的都城洛安,凰國岌岌可危。但雲國當時的國力不足以吞并凰國,而凰國也沒有逼退雲國的方法, 兩國便一直對峙着。後來,兩國經過談判,終于達成協議, 雲王要求凰國獻出一個王子當做質子,方可退兵, 而凰王, 我那薄情寡義的父親答應了此事。”

“他的子嗣單薄, 只得了三個兒子,大王子與三王子皆是王後所生,只有我, 是不得寵的妃子所生。凰王便将年僅十歲的我送作了質子,我的母妃十分愛我,請求與我一道成為人質, 我苦苦哀求她不要如此,但母妃不聽,甚至以生命相要挾。我父親對她本沒有多少情分,便同意了她的請求,于是我的母妃與我一道來了雲國。”

“我們在雲國相依為命,雖然生活上過得艱苦,但比起在凰國深宮裏的日子,卻也更加快樂一些。可是僅僅過了四年,雲王卻将我的母妃單獨秘密關押了起來。也就是從那時起,被迫與母妃分離的我開始立志,一定要救出母妃,回到凰國成為凰王,滅了雲國和其他國家,一統天下,讓我的母妃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于是,我裝成安于現狀的樣子,在雲國安安靜靜地生活了下來,并開始琢磨雲王的喜好,想方設法地讨好他。經年累月下來,雲王對我的防備漸消,也讓我開始參加一些宴會,對我禮待有加,還特許我能離開秋染園,在歷城內自由行走。于是,利用這些便利,我開始以‘竹池’的名義網羅各色人才,并秘密聯系到了凰國的丞相陸權,讓他相助我回國之事。”

從沒想到他居然有這樣的過去,秦月不由怔住,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

他這些年,到底是怎麽撐到今天的?那些漫漫長夜,他又是怎麽一點一點熬過的?想起他當初說的“我也想我娘”,秦月的心更像是被毒蛇螞蟻齧咬一般,疼得無以複加。

“……”她哭着抱住他,千言萬語都說不出來。

容非拍着秦月的背,輕聲道:“莫哭。這些年,雲國國力日漸強盛,而凰國日漸衰微,我等了這麽久,終于等到雲王生出了吞并凰國之心,又利用他的那些被我收買的近臣,在他面前鼓吹進攻凰國,才使得他下定了決心,西征凰國。如今,以雲晔的性命相脅,才終得以讓他放我回國,這是好事,有什麽好哭的呢?”

聽他這麽一說,秦月才猛然想起雲晔的事,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雲晔的事,也是……你的安排?”

“是。”容非坦然道。

“所以……你待我并不好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就是為了引雲晔來秋染園?”聯想了前因後果,秦月顫着嗓子問。

“嗯。”容非不避她的眼睛,點頭道。

原來都是計麽?

秦月霎時全身冰冷,卻不願相信這就是真相,她拼命為容非找借口:“不對,你壓根不知道我會對雲晔說那些風度才華、戰場殺敵之類的話,如果我沒說的話,雲晔就不會去戰場,那他就不會被你安排的凰國将領活捉了,也就不會有交換質子回國之事了,你的計劃便付諸東流了!”

“所以,這是一場豪賭。”容非摸了摸她已然慘白的臉,“我賭你會說那些話來讓雲晔死心,我也賭雲晔會上戰場證明自己。結果證明,我贏了。”

秦月怔怔地看着他,沒想到容非會利用她……容非難道沒有想過,她知道這一切會有多難過麽?

雖然容非被當成質子扣押雲國十五年很可憐,可雲晔也是無辜的啊!

“容非,你這個混蛋!”秦月一把推開他,後退了幾步,冷冷地盯着他,“為了你自己的目的,你簡直是不擇手段!”

容非站了起來,與她對視,眼眸深沉一片,看不清喜怒哀樂,也摸不清在想什麽。

“我與母妃已經在雲國待了太久了,我不能再忍下去了,我要盡快救出母妃,與她一起回雲國,所以我不得不采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你懂麽?”他說。

“我不懂!”秦月卻藏不住憤怒,朝他大吼:“容非,我不懂,我也許從來就不懂你!”

“我知道你必不會違背自己的良心助我,所以事先才沒有跟你說。我也知道你會憤怒。”容非平靜無波的眼睛漸漸溢出傷痛,“從小與母妃分離,處處迎合雲王,使他最大限度地降低對我的防備,從而減少對我的監視,還不能讓他看出我有一絲回國之心,生活受到控制、不能走出歷城、不能擁有子嗣……小月兒,這一切我都受夠了。”

他的語氣裏帶了太多情緒,以致于說出口的時候,平靜極了:“我的生活尚且如此,那麽……我母妃呢?”

秦月一怔,聽着他訴說過去,她的心像是被無形之手狠狠揪住,可是——

“這不是你利用雲晔的理由。他是無辜的。”

容非斂去所有的表情,道:“身為雲王之子,他便不無辜。”

“不是這樣的。”秦月像看一個陌生一樣看着容非,一步步後退,退到門邊,已是滿臉淚水,“既然你那麽想回凰國,那你就回去吧。我對不起雲晔,我不跟你走,我要留在雲國。”

容非冷下眉眼,強硬說道:“明日我去找雲王接回母妃,後天我帶你們一起走。”

“別想替我拿主意,我!不!要!”秦月一字一頓說完,便轉身跑了出去,一刻也不想再見他。

秋染園被封鎖了,她自然逃不出去,于是她将自己關進了房間裏,誰也不見,一日三餐也讓攬春送進來。

容非也沒有來找她。

秦月想,也許他是在等她氣消,也許他在忙着回凰國的事情,也許他有那個自信,屆時可以直接将她一并帶走。

她垂眸嘆氣,管他呢,反正她已經打定主意不走了,待雲晔回來之後,親自向他道歉方可安心。

——可是,在她與容非吵架後的第二天中午,她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睡不着覺,總覺得心神不寧,胸口像堵了什麽似的。

而容叔和攬春等四個丫頭便在此時匆匆敲開了她的門。

攬夏面色焦急地對她說道:“秦小月,你快去看看公子罷!”

秦月一愣,随即扭開頭:“我不去。”

“現在不是鬧別扭的時候!”攬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将她的骨頭捏碎,“公子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要難過,只有你或可稍微減輕他的痛苦了……”

怎……怎麽了?

秦月心裏不由得一驚,這次的事似乎很嚴重,容非不是去雲國王宮裏接他的母妃了麽,難道出了什麽變故?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顫聲問道,心裏已隐約有了不詳的預感。

容叔眼眶泛紅:“今日我們陪公子進宮接木妃娘娘,雲王躲躲閃閃,在公子的再三逼問下,終于告知公子,原來木妃娘娘她……她早在五年前便已經病死了!”

什、什麽?怎麽會這樣?!

容非的母妃……居然已經死了?支撐他走過十餘年的母妃……居然死了!

攬夏握着她的手腕,語氣哽咽:“聽到這個消息,公子頓時發狂,抄了侍衛的佩劍,便要殺了雲王,被雲王的近衛阻擋。公子武藝高強,再一次發動攻擊,那些侍衛是決計抵擋不住的。然而若是雲王死了,公子怕也不能活着走出雲國王宮,那麽公子這些年的謀劃便付諸東流了!我們拼死阻擋了公子,将公子從王宮裏帶了出來,可是公子的情緒十分低落,在紫竹林裏瘋狂地練劍伐竹,将一片紫竹林都伐幹淨了,便扔了劍,坐在地上,任憑我們怎麽喚他,他都一言不發……”

“唉。”容叔嘆了一口氣,撇過臉去,“我從年輕時便跟在木妃娘娘身邊,看着公子長大,十一年前木妃娘娘與公子被迫分離時,她将我留在公子這邊,囑咐我好好照顧公子,她是這世界上最愛護公子的人……公子也從小依賴木妃娘娘,木妃娘娘對公子真的很重要,可是如今……”

容叔喉頭一哽,說不下去了。

秦月抹了一把臉,将滿臉淚水擦去。

她能體會這種感覺,比她被迫離開爸媽還要痛苦上千萬倍吧?分隔了十一年,機關算盡,終于可以将母妃接出來,和母妃一起回家,容非的心裏該有多歡喜?可是,歡喜轉瞬破滅,母妃竟在五年之前就已經死了,而自己未曾見她最後一面,還一直以為她活在世上……

容非,你一定很難過很難過吧?

此時,和他因為雲晔而産生的争吵已經微不足道了,她現在只想趕緊陪在他身邊,好好安慰他。

秦月不再遲疑,飛快地朝着紫竹林奔去,一路上容非的樣子塞滿了她的腦海。

——容非,不要難過,好不好?我見不得你難過的樣子。

到了一片狼藉的紫竹林,她生生頓住腳步。

容非發絲淩亂,白衣已經髒污不堪,他坐在地上,右腿伸出,左腿屈膝,手撐在左膝上,頭低垂着,看不清表情,渾身的驕傲與風采蕩然無存。

他就像漂浮在天地間的一片孤舟,左右靠不着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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