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邊湧瀾自醒轉後,便在峨眉的山清水秀中住下來,心中确有幾分挨延着不想回京的意思,可也着實沒有想到,這一住就住了十餘天——昙山竟把

他托給普賢寺的住持看顧,自行閉關去了。

閉關前一日,僧人與挽江侯在禪床上盤膝對坐,又細細為他看過神魂。

長安印在昙山身上,兩人朝夕相處,雖未見那印有什麽動靜,邊湧瀾這個據說魂魄中有一縷異界天地真靈之人也感受不到什麽異樣,昙山卻仍不放心,總要在閉關前親自看過一遍。

生魂若不離體,并稱不上有什麽形貌,也數不出具象的三魂七魄,修行人以神識觀之,唯能見到一團白芒,那普賢寺的住持說挽江侯的魂魄較常人凝實,便是指他神庭中那團白芒,較普通人更為明亮一些。

昙山将神識外放,化為一道金線,慎而又慎地,緩緩沒入那團白芒。

當日在陣中,那縷真靈幾乎已被法陣抽了出去,方令封印得開片刻,陣破後又深深藏回到魂魄中,藏去哪兒了,長什麽樣子,卻連昙山也看不出究竟。

只是挽江侯告訴他,那縷真靈應是确有其物——當日他确實曾感覺到神魂中有什麽東西,在難言的劇痛中,一點一點離他而去,又在僧人以生魂入陣,擁住他的那刻失而複得。

“湧瀾,痛麽?”

“痛倒是不痛……”

“痛要告訴我。”

“……是真的不痛。”

昙山以神識化線,探查他神魂的舉動實在是太謹慎,也太輕微了些——便如羽毛輕輕拂過,拂進人的魂魄中,那直入神魂的癢意,帶了一種無法言說的旖旎,邊湧瀾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笑出聲,就勢倒在僧人懷中,笑着揶揄他:“大師,這光天化日之下,佛門清淨之地,你沒完沒了地問我痛不痛,要是窗外路過什麽人聽了去,本侯看你也是百口莫辯。”

“…………”

挽江侯聽不到昙山答話,靠在他懷中擡頭望去,正見僧人低頭看他,那一臉冷冷淡淡,清湯寡水的神色,倒真不像是裝相,而是恐怕全沒聽懂。

“也是,你聽不懂……”挽江侯斜斜看了僧人一眼,自他懷中坐起來,回過身,變靠為趴,整個人沒骨頭一樣賴在昙山懷裏,雙手環住他的腰,附在僧人耳邊低問,“……大師,你知不知道,這天底下最荒唐不經之地是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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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大,荒唐的所在多了去,但若想把所有荒唐不經之事都見個遍,那就淘生在皇家吧——層層宮闕,重重朱門,禁锢了多少幽怨寂寞的魂魄?

挽江侯生在江南,長于宮中,雖說活了二十六年,枕邊只有刀沒有人,卻也把各種該見、不該見,能見、不能見的事都見了個遍。

“先皇子嗣艱難,太子十歲移居東宮,身邊有一位姓陳的老宦人,那一身外家功夫,便是現下的我,與二十年前的他單純比拼拳腳,恐怕都要略遜兩分。”

挽江侯附在僧人耳畔娓娓道起陳年舊事,聲音雖低,說的話卻很是正經,昙山不明所以,雖覺兩人的姿勢有些不太妥當,卻也沒有把人推開,只左耳進右耳出地聽他說了下去:“除了陳公公,先皇還破例點了十數戎龍衛,于東宮內外輪班值守,”挽江侯再說下去,聲音更低了一分,卻不是因為說起了什麽皇家秘辛,“先皇管文青管得極嚴,他十六歲前,東宮之中連只母麻雀都飛不進去,服侍他的除了老太監,就是小太監。文青這人天天光顧着讀他的聖賢文章,學他的治國之道,那群小太監逍遙日子過久了,有膽子大的,竟然就敢在內廷東宮裏,趁文青不在的時候,與值守的侍衛……”

耳語低至不可聞處,說話的人又講了些什麽,便只有那一只唇畔的耳朵才能聽清了——僧人聽他一句句把話說了下去,面色如常,仍是冷清得宛如一尊玉雕佛像,反倒是說話之人自己,每多說一句,面上就更紅一分,待終把話說完,已是一臉桃花顏色。

“大師……”話說完了,挽江侯卻還不起身,将臉枕在僧人肩頭,輕輕喚了一聲,也不知是想要幹嗎,喚了一句就不肯再出聲了。

“…………”

他不說話,僧人也不說話,唯聞窗外風過竹梢的輕響——此處甚是幽靜,一片竹林圍了幾間禪舍,專用來招待進香留宿的貴客。想來普賢寺的住持看過邊湧瀾的命格,便知這位小公子的身份不同一般,自打他與昙山住進此處,便除了晨夕灑掃的沙彌,再未見過別的什麽人。

“大師,你明天就要閉關了……”

“短則七天,長則十日,不會太久,”昙山聽得懷中這人重新開口,不等他把話說完就接了過去,“湧瀾,我出關後會與你一起回京,你這幾日不要出寺……”

“我不是這個意思,”挽江侯一邊高興僧人願與自己一起回京,一邊又不樂意他不讓自己把話說完,“我是想問……”

“我閉關的緣由,你也莫要猜測與你……”昙山頓了頓,還是直白說道,“與我對你的心意有什麽關系……不是你想的那般。”

“昙山,”挽江侯突地笑了,卻不是因為聽得那句“我對你的心意”才喜笑顏開,而是覺得僧人會搶話說時十分有趣,便也直截了當地問他,“你在緊張什麽?”

“我是想問,你最近連日奔波,之前的傷可好全了?”挽江侯一手按住僧人的肩頭,略撐起身子,一手伸過去欲解他僧袍的盤紐,也難說是為了看傷,還是有什麽別的心思。

“…………”

“怎麽?只許你看我的傷,就不許我看你的?”挽江侯見僧人按住了他的手,便是一挑眉,“還是說你也想跟我比劃比劃拳腳?可以,本侯讓你一只手。”

說話間邊湧瀾已坐直身子,一手負在身後,一手再去解僧人的袍子,小巧騰挪間,一擋、一托,都不用第三招,便趁隙解開了一只盤紐,用的還是左手。

“湧瀾,莫再鬧了。”昙山也不是真心要和他比劃什麽功夫,低聲說了他一句,語氣卻也不怎麽嚴厲。

“……大師,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有些事可以逃,可以避,但不能逃避一輩子。”

邊湧瀾跪坐在昙山身前,斂去玩笑神色,靜靜看着僧人道:“你總該知道……我不是什麽溫柔似水的女子……”

他不再去解僧人的衣袍,卻将自己的外裳下擺撩開,握住僧人的手,帶着他的手緩緩探入衣下。

檻內檻外,僧俗之別。

這道關隘太高、太嚴,讓人不由望而興嘆,翻過去前,滿眼只有這一關,翻過去後,才想起兩人之間,隔着的怕是不止一關——他不是什麽溫柔似水的女子,而是勃勃昂揚的男兒。

禪舍中久無人語,邊湧瀾跪坐在僧人面前,輕輕垂下眼睫,面上紅暈遲遲不退,又覺漸漸開始頭暈,連身上都少了幾分力氣,心中便湧起十分委屈。

“大師,我頭都開始暈了……”別人委屈就委屈了,挽江侯委屈了,那是一定要為自己說道說道的,“我……你……你若真不願意就算了……打不過我,放鬼出來幹什麽……”

習武之人罕有這樣頭暈手軟的時候,思路清奇的挽江侯,垂眸瞥見僧人左腕的佛珠,便想起其中存了許多不得超生的陰魂,當下委屈得不行,只覺自己頭暈手軟,定是因為這和尚不知放了哪只鬼出來——鬼蜮之中,自己确實拿這位高僧沒什麽辦法。

“…………”

昙山一時無言,面上極稀罕地浮起一個淺笑,卻偏過頭去未讓身前人瞧見半分——這人口口聲聲地問他“緊張什麽”,到頭來自己卻是最緊張的那個——緊張到不知從哪一句開始,就全然忘了要換一口氣,便是習武之人內息悠長,也經不起他這樣氣都不喘一口,臉紅心跳地瞎折騰。

僧人右手占着,左手卻空着,當下也懶得與他廢話,只偏過頭,伸直手臂,解開禪床上的青帳銅鈎,而後伸手一帶,将跪坐在身前的人攬入懷中。

五尺青紗冉冉垂落,掩去帳中人語:“瀾瀾,你再不肯喘氣,就更沒有力氣了。”

風過竹林,繞着葉尖輕巧地來回打着轉,惹來竹葉陣陣婆娑,便又投下一地竹影搖曳。

含着春光,咂着風吟,滿地影子搖來晃去,如鴛鴦渡水,漾起滿池粼波——好一片細細碎碎、深深淺淺、纏纏綿綿、斑斑駁駁。

作者有話說:瀾瀾:大師,你放鬼欺負我……大師:沒有放鬼,不過還是要欺負你。————拉帳子嗚嗚嗚————好了不要吐槽最後三行,放在課文裏(?)這段是要被圈出來總結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的自駕游一路順風~忘了說了,這章比較短小所以明天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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