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個比一個更加驚人的事實當頭砸下,榮雪霁停止了思考,木然望着林錫。

林錫怕驚動了她此時已經很脆弱的神經,将第二份文件找出給她看。

他很少會為自己做過的事感到後悔,但這一次是例外。林錫心想,如果我沒有這麽急地去做鑒定就好了。

榮雪霁看完第二份文件,久久不言。

就在林錫忍不住要先說話時,榮雪霁才輕聲開口:“所以,我其實是媽媽和林叔叔生的……你是爸爸和溫阿姨生的……”

林錫沉默地點了點頭。

榮雪霁丢開文件,雙手緊緊捂住臉,發出一聲突兀的笑,笑聲中絕無任何愉快的意思。

她曾經以為的金色童年,背後竟然有這麽荒唐的真相。童話般的人生,忽然被撕開了一角,露出黑暗的裏世界,如同一個開了口的深淵。

林錫伸出雙臂将她攬入懷中,榮雪霁埋在他胸膛不願意出來,她很想幹脆崩潰算了,可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內心感到更多的反而是麻木。

等一切平靜後,已經是下午,林錫最擔心的并沒有發生,榮雪霁對他的态度恢複如常,她并沒有讓上一輩的陳芝麻爛谷子影響到他們之間的關系。這是榮雪霁的性格中讓林錫安心的一點。

不過,榮雪霁還是有些心事重重。

“明天,我們去一趟那個山頂湖。”她在睡覺前對林錫說。

“好。”

林錫開車帶榮雪霁去了那座山,在開車前他将車子檢查了一遍,确保沒有問題。

盤山公路很美,這段時間山花開到了臨近凋謝的時節,草木蒸騰出暮春最後的香氣。越接近山頂,榮雪霁就越緊張。

半途中,天暗了下來,接着下起了毛毛雨,降下了巨大朦胧的白色簾幕籠罩住山脈。

林錫停好車後,打了把傘,護着榮雪霁走了出來。

天氣這時已經很陰沉,山頂湖在白色雨霧中若隐若現。這個湖現在已經不算一個景點了,顯得頗為荒涼,明顯極少有人來。附近有個勉強算入口的地方,矗着一座孤零零的崗亭,還有個警示牌。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沒有人。

林錫和榮雪霁走了進去,在細密的雨霧中,榮雪霁遠遠看見了那座棧橋,以及棧橋後面的木屋。

印在腦海中不可磨滅的意象活生生出現在眼前,靜默憂郁。

好在身旁有林錫。

榮雪霁無意識地握緊了林錫的手,林錫回握的力度緊了些,他将傘朝榮雪霁那邊傾斜了些,兩人朝木屋走去。

快要接近木屋時,林錫心頭劃過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眼前的景物似曾相識,但他确實是第一次來這裏。

這種詭異的感覺在他進入木屋後更加強烈了。

林錫收起了雨傘,榮雪霁不自覺地松開了林錫的手,先一步走進木屋。

“鏡子……”她低聲說。

木屋很空曠,有二十平方米左右,裏邊燈是壞的,天光從窗戶照進來,光線昏暗,牆壁上到處懸挂着大大小小的鏡子。

和榮雪霁的噩夢一模一樣。

她僵在原地,看着鏡子中映照出的無數個蒼白的自己。

林錫走到她身旁:“這裏怎麽這麽多鏡子?”

他對待周遭環境的态度十分冷靜,可以稱得上平淡冷峻,這去掉了榮雪霁心頭沉甸甸的重擔,她身體回暖了幾分。

榮雪霁表情一松:“不知道,錫崽你等着,我去檢查一下。”

“我們一起吧,這樣快點。”

兩人各自負責檢查兩面牆壁,鏡子都是被挂在牆上的,質地很輕,每塊鏡子都非常普通,屬于批發市場上的廉價品,這就更奇怪了,它們既不好看,也不實用,密密麻麻挂滿牆壁的意義何在?

林錫雙手扳住一面較小鏡子的邊緣,試圖把它從牆上取下來,然後他成功了。

鏡子移開,露出光禿禿的木板牆壁,上面有個黑糊糊的東西。

另一邊,榮雪霁也做了同樣的事,并發現了一模一樣的東西。

“這是——”

兩人認了出來,那個東西是一個記號,和兇手項鏈墜子一模一樣的記號。

又一環線索串上了。

榮雪霁走到林錫旁邊,手去碰了碰他的手,林錫無聲地牽住了她。

接下來,他們把每塊鏡子都取下來查看了一遍,不出所料,每塊鏡子背後都有一個相同記號。

等全部确認完畢,他們才聽見屋外傳來的瓢潑大雨聲。

這場雨越來越大,湖面很快就被打成了蜂窩一樣,滿目皆是白雨跳珠,場景壯觀。

雨大成這樣,是不能開車下山了,兩人只好待在木屋裏等雨停,可是這雨直到天黑都沒有停。此地信號又弱,上不了網,林錫便做主今晚在這裏過夜。

由于木屋裏都是鏡子,還沒有燈,天色暗了更加詭異,他們便冒雨回了車上,短短幾分鐘路程,因為雨太大,風也呼啦啦的,等到了車那邊,兩人被雨水澆透了半邊身子。

幸好今天開的車是家庭型,後備箱放着不少備用品,林錫放平了座位,形成簡易的床,拿了毛巾給榮雪霁和自己擦頭發和身上的水,擦完後用一張大毯子将榮雪霁裹住,山上夜間很冷,林錫開了空調,車裏溫度變暖。

“餓不餓,這邊有幹糧。”林錫翻出巧克力、面包、大包草莓幹芒果幹、幾瓶水,黃桃罐頭和其他好吃的。

外邊雨勢不歇,車內開着暖黃明亮的小燈,兩人依偎在一起,一邊吃東西一邊聊天。

“你說,那個記號是什麽意思?”榮雪霁問林錫。

“現在暫時不知道。”林錫坦率承認,拿了個随身記事本,用筆塗畫了一陣,在上面紋絲不變地再現了那個記號。

榮雪霁接過來盯着看了一會兒,毫無頭緒。

“該不會這裏是個邪教據點……”她胡亂猜測着。

過了一個鐘頭,慢慢的,榮雪霁生出些困意,不知不覺中就睡着了。

林錫托住她的腦袋,将她從自己肩膀上放平到了枕頭上,輕輕從後面抱着榮雪霁和着外面的雨聲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林錫醒了。

周遭很安靜,雨聲停了,車內一片黑暗,車燈被關,空調也關了,冷得像深秋。林錫手在毯子裏摸了摸,突然間猛地坐了起來。

他懷裏是空的,榮雪霁不見了。

林錫看向前排駕駛座,空無一人,他拿了車鑰匙就下了車。雨果然停了,天灰蒙蒙的,勉強看得清東西。

“雪霁!雪姐!”林錫一路走一路找,他的聲音發出單調空曠的回響,很快他走到了湖邊,湖面恢複了平靜,在薄紗般的霧氣中呈現出蒼白的色調。

現在幾點了?林錫摸了摸口袋,卻發現自己從車裏出來時忘了帶手機。

他推開門走進木屋,想進去看看榮雪霁是不是在裏面。

林錫突然停住了腳步。

有個女人背對着他,光看背影就給人一種震撼的美感。

她的長發編織成柔軟黑亮的四股發辮,水蛇似的垂落在腰際,身上的裙子也是黑色,纖長柔雅的身段也和榮雪霁很像,而更加成熟高挑。

女人背對林錫在木地板上摸索,裙子窸窸窣窣在地板上擦過。

她神經質地哼着歌,她的歌聲如幽谷中的夜莺那麽柔嫩動聽,卻是斷斷續續的不成章句,更像是在用歌聲轉移注意力,抵禦內心的恐懼,

女人很快摸到一塊松動的木地板,她徒手掰開了它,下邊是一小方可以藏東西的空間,她将懷裏的一包東西放了進去,合上木地板。

女人緩緩起身,長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什麽沉重的負擔。

“我終于可以許願了。”她轉向四面八方的鏡子。

林錫心頭一震,那女人的側顏清麗無匹,卻很是蒼白憔悴,瞳孔定定的,透出一種瘋狂。

他從來沒見過她,但一剎那他便知道她是誰了。

一個早已死去不該存在于當下的人。

林錫後背蔓延開寒意,神情結了冰,他像尊石像般站在原地,一眨不眨眼地盯着木屋內那個女人。

她正是卞芷書,榮雪霁的生母。

女人卻像根本沒注意到林錫,或者說林錫成了空氣做的隐形人。

“你們聽見了沒有?我可以許願了!我不要在這裏!讓我走!”女人急切地奔到一面鏡子前,砰砰砰地敲打鏡子,好像那是一扇門似的。

她困獸一樣繞了一圈,忽然,鏡面亮了起來,好像有人把手機屏幕亮度調到了最大。

每一面鏡子中的卞芷書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其他卞芷書,她們處于不同的年齡階段,有的是小女孩,有的風華正茂,還有的垂垂老矣,都在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有的心情好有的心情壞,就像一幕幕時間線不同的電影。

卞芷書吸了口氣,顫抖着朝其中一面鏡子裏走去,那裏面,一個美麗的女人站在金色的大廳中,向看不見的觀衆張開雙臂躬身致意,海潮般的掌聲和喝彩包圍了她,她看上去那麽成功而幸福,笑容清醒超脫,沒有任何瘋瘋癫癫的跡象,并且那張面孔年輕得不可思議,絕不超過二十歲,因此也就不可能像鏡子外的卞芷書一樣有婚姻和家庭。

卞芷書朝那面鏡子走過去,撫摸着鏡面,喃喃自語:“原來是這樣,不是從這裏過去嗎,入口在哪裏?告訴我……什麽?在水裏?”

卞芷書臉色驟然變得比剛才還蒼白,她神經質地咬起了手指,又開始轉來轉去。

“除了說出心裏話,還要獻祭……要獻祭……”

林錫聽到這兩個字,馬上想到了卞芷書的死亡方式。

不等他深思,卞芷書忽然露出交織着恐懼和渴望的扭曲表情,跌跌撞撞地沖出了木屋。

林錫跟着她跑,濃厚的灰霧合攏,遮蔽了他的視線。卞芷書的腳步聲很快被霧氣吞沒,再也聽不見了。

霧氣散開後,眼前出現的是深廣的湖面,不遠處是一座棧橋。

橋頭站着一個黑發少女,正在神色不安地顧盼張望,她叫出了林錫的名字。

林錫瞳孔一縮:“雪姐!”

少女卻沒有聽見他的聲音,她背後的灰霧一陣攢動,無聲無息地出現一個高大的兇影。

它幾乎是緊貼在少女背後,讓她無處躲藏,接着它以兇狠粗魯的力道,将少女一把推入水中,旋即隐沒回霧氣中,水花的聲音響過之後,湖面連一點漣漪也沒有留下。

林錫發出無聲的大喊,毫不猶豫地躍入深不見底的湖水中。

……

“錫崽!”有人在拍他臉頰,“醒醒,你怎麽了?”

林錫猛地睜眼,額頭上全是汗,他聽見了瓢潑大雨聲,看見了車內頂棚,榮雪霁擔憂地俯視着他。

“你剛才叫得好大聲,把我吵醒了,”榮雪霁打了個呵欠,看看手機,“現在淩晨四點半。”

林錫一時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坐起來一把抱住榮雪霁,将臉埋入她的肩窩。

榮雪霁的肌膚柔滑溫暖,散發出鮮花的香氣,驅散了夢境帶來的寒意。

她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地回抱住林錫安慰道:“不怕不怕,都是假的。”

林錫抱了她一會兒,突然不由分說地吻上了她的嘴唇,一邊推倒了她,将她壓在下面。

“哎呀!”榮雪霁猝不及防,但也沒有掙紮,柔順地抱住了林錫,任由他動作。

一場激烈的親吻結束,榮雪霁頭發亂了,衣服也褪了大半,臉頰生暈,氣喘籲籲。

林錫從背後摟緊她,長長地深呼吸,終于确定了她的存在是真實的。

幸好,她還活着。

榮雪霁沒有問他做了什麽噩夢,困意襲來,她揉揉眼睛,把臉埋在林錫懷中安然睡去。榮雪霁好像只要在林錫身旁,就十分有安全感。林錫覺察到了這一點,對她的愛意更深了一層。

不知為何,他眼前一遍又一遍地倒放着夢中榮雪霁被推下水的場景,太真實了,那真的是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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