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從鹿隐客棧醒來的時候是下午五點。
許斯庭睡了差不多十個小時,從北京到拉薩一路過來她既沒有高原反應,也沒有任何不适,舒服得就像在自家床上一樣。
只是心裏還是空落落的,這種感覺從跟何景川分手之後就一直存在,做什麽事都無法抵消,也無法填補。
許斯庭訂的房間是單人床位,兩人間,另一個女孩兒叫李骛,來自杭州,此行就是單純旅游。
“你可真能睡!”,李鹜說。
“嗯。”,許斯庭強行擠出一絲笑。
其實她還有點兒沒睡醒,但是不能再睡了,因為餓......
“對了,忘了問你。”
許斯庭被問題問得睜開眼,看李婺。
“你家在哪裏啊?”
“我沒家。”
類似玩笑的三個字後面是被許斯庭漸漸遺忘的過去。
說完她起身去洗手間洗漱,倒饬将近半個小時,為了看起來精神些,她還特意化個淡妝。
塗口紅的時候她随便從化妝包裏抓了一管CHANEL,口紅是全新的,只用過一次,許斯庭抓在手裏定睛看了兩秒,随即蓋上蓋扔進垃圾桶。
“嘩啦”的聲音引來李鹜的注意,她探頭一看,撇撇嘴,說:“用完了嗎?幹嘛扔掉啊?”
許斯庭淡淡一句:“過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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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低下頭,表情完全沒有因為撒謊而有任何變化。
其實口紅是何景川送的,他以前經常送自己化妝品,根本用不完,回想在一起的時候他可真特麽會寵女人,即使這個女人對他“另有所圖。”
兩人分手後,許斯庭扔了很多東西,這管口紅算是漏網之魚,但何景川送的東西實在多,弄到最後她也搞不清楚哪些是他買的,哪些是自己買的。
“我吃飯去,你去嗎?”,許斯庭穿上外套問李鹜。
“不了,我還有一個朋友在樓下,一會兒我倆一起出去。”
許斯庭點點頭,抓過挎包出門。
......
雖然剛來,但許斯庭能感覺到拉薩的物價并不便宜,可能是常年游客多的原因吧,從火車站打車到市裏,無論遠近,最低也要五十塊。
許斯庭從客棧走出來,站在街口,視線裏有一間診所,一個叫“澤曲”的小賣部,還有幾家川菜館。
想了又想,她走進一家川菜館,點了份麻辣香鍋。
比意料中的好吃,許斯庭很瘦,只有九十斤,飯量也不大,但她還是吃光了滿滿一碗米飯。
吃完她看了眼手表,七點半,雖然時間不早,但外面天光依然明亮,就是有點冷,西藏這邊早中晚溫差很大,來之前她上網做過攻略。
掏出手機打開導航,許斯庭往布達拉宮方向走,路上行人熙攘,大多是藏民,他們身着漂亮的藏族服裝,手裏或拿着轉經筒,或拿着佛珠手串,即使什麽都不看的時候也是滿臉虔誠,有那麽一刻許斯庭覺得動容,為這裏的純粹動容。
而更讓她迷戀的是夜幕下的布達拉宮,這個拉薩最高的建築,讓多少人趨之若鹜,現在她也有機會看到了。
站在對面廣場,許斯庭手插進風衣口袋,過往行人不時轉頭看她,男人的目光居多。
許斯庭長得非常漂亮,一米七二的個子,雙腿修長,是大家常說的那種“小鳥腿”,一頭長卷發飄逸,走哪都吸睛。
不過她已經習慣了,權當無視,再說眼前景象不容許她把注意力分給別人。
“真沒白來。”
許斯庭忍不住感慨,打開手機想拍照留念,就在她取景的時候一個人從眼前經過,沒走過去,而是停住了。
前男友?何景川?他怎麽在這?!!!
說起許斯庭和他分手才不到一個月,這段時間托朋友打聽了一些情況,基本都在計劃裏,所以她才安心出來,卻沒想到能在拉薩遇見。
何景川身上穿着和許斯庭差不多同樣款式的黑色風衣,一八二的個子在她面前并不顯高,因為她穿了高跟鞋。
兩相對視,何景川朝她走過來,面對面站到跟前。
奶奶的!這老男人怎麽還這麽帥!
許斯庭心裏暗罵一句,臉轉向別處。
不得不承認,即使她攻于心計,把他弄得很慘,可再見面還是覺得怦然心動,這是他的魅力,大多女人都無法抵抗,起碼許斯庭這個段位的女人招架不住。
當初許斯庭花費半年的時間,窮盡所有招數才把何景川追到手,最後卻生生把他甩了,擱誰都不會甘心吧。
“好久不見,小斯。”
何景川跟她招手,用的還是以前的稱呼,從他臉上表情來看許斯庭看不出怨恨,她嚴重懷疑這位曾經叱剎風雲的何老板是不是被公司倒閉弄得精神錯亂了?
“你怎麽在這兒?”,許斯庭終于肯轉頭看他。
“西藏不是佛教聖地嗎?我何景川罪孽深重,來拜一拜。”
他自嘲自諷,字字如刀逆風紮過去。
許斯庭冷笑一聲,一向驕傲自負的何老板竟然知道反省了?難得!
“那你應該去磕長頭,從昆侖山一路朝拜過來,估計到時候你的罪孽能減少個十分之一,哦,不對,百分之一。”
“許斯庭!”
“是我,怎樣?”
以前的讨好和低順姿态全然不在,許斯庭說完心裏并不覺得好受,相反她很難過,那種心裏空蕩的感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何景川往前一步,氣氛緊逼,“就算我有罪也是法律說了算,不是你。”
許斯庭躲避眼神,“如果你追到西藏是為了問我為什麽跟你分手,我勸你省省。”
一個月前她不告而別,搬家,手機卡注銷,切斷一切與何景川的聯系方式,甚至他到警局報“人口失蹤”都沒露面。
沒錯,許斯庭按照自己早就鋪好的線,步步為營,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何景川轉頭笑了一下,沒說話,側臉隐匿在布達拉宮的白牆裏,孤單和落寞如同這漆黑長夜。
“你真狠。”,他氣息如絲。
“沒你狠。”,她笑着回應。
許斯庭說完倒吸一口涼氣,忽來的憋悶讓她眼前一黑,身體發軟瞬間倒下。
失去知覺之前她聽到有人不停叫她,“小斯,小斯!”
......
再醒來的時候許斯庭最先感覺自己在一張舒适的大床上,蓋着被子,屋裏空調呼呼地往出吹氣,很暖和。
“醒了?”
許斯庭像是被什麽擊中一樣,猛地轉頭看過去,緊接着撲騰兩下坐起來,直往後躲。
身穿白襯衫的何景川端過一個木制托盤放到床頭櫃,托盤上是一瓶藥,而在布達拉宮見面時他穿的那件大衣就搭在身後的椅子上,安靜而沉悶。
他沒戴眼鏡,以前一般也是不在公司的時候就不戴,但許斯庭覺得他戴眼鏡更帥。
可能是眼前景象和回憶重疊,她想起曾經與何景川之間無數個瘋狂的“春宵時刻”,他的床技稱不上特別厲害,但次次都能把她弄得死去活來……
“已經分手了,你還怕我幹嘛?”,何景川笑了一聲。
“我怕你?!你是野狗嗎?”,許斯庭罵完随手整理亂糟糟的頭發,問:“這是哪?”
“我床上。”
何景川挑着嘴角,說得慢條斯理,明顯是在挑逗。
“我是說,我剛才......”
“高原反應,我找醫生給你看過了,沒事。”
找醫生?什麽鄉野村醫?!
許斯庭掀開被子,雙腿挪到床邊,她得趕緊離開這裏,何景川笑裏藏刀,說不定那瓶就是毒藥,她可不想給對手反敗為勝的機會。
“想走啊?”
“……”
許斯庭一頓,她聽出何景川話裏有話,毀了人家上億的身家還想就這麽輕易走了?天下沒這道理。
許斯庭俯身想要穿鞋,可鞋卻被何景川踢到一邊,腳底踩到地板,透心的涼直到頭頂。
“鞋是我買的。”
LV品牌的一款運動鞋,剛出的時候何景川就給她買回來了,當時還蠻喜歡。
屋裏安靜得能聽到窗外的風聲,許斯庭緊閉嘴唇,不說話。
“我看看……”,何景川盯着她的臉,左右晃頭,忽然起身逼近,把許斯庭逼退着躺回床上,兩人鼻尖的距離不足兩厘米,呼吸都攪在了一塊。
許斯庭雙手撐着他的肩膀,緊閉雙眼,心髒快要跳瘋了。
“耳環也是我買的。”,何景川手伸過去,摸到她左耳,突然的接觸讓她魂靈一抖,眼睛倏然睜開。
許斯庭只有一個耳洞,每次何景川帶她買耳環,付完款後都會被他扔掉另一只,理由是反正耳洞就一個,過幾天再給她買新的。
回想那段交往,還真是寵到不行。
“把藥喝了再走。”
鞋又被拎回來,何景川彎腰給她穿上,短暫兩秒鐘,許斯庭呆若木雞。
“你以前特別聽話。”
何景川把藥擰開,塞到許斯庭手裏,說:“這是治高反的藥,管用,喝完我就放你走。”
許斯庭緊攥藥瓶,骨節因用力而格外分明。
比自己大十一歲的男人,許斯庭從他身上看到太多值得欣賞的地方,在人心不古的商戰中,在閑庭信步的生活裏,他都是一個擁有無限魅力的人,誰也探不到他的底,永遠在釋放神秘而又讓人着迷的力量。
如果不是因為當年那件事,她會徹底愛上這個男人,為他不顧一切,可命運這東西太捉弄人了,他們之間糾葛太多,注定不能在一起。
“行,我喝!”
許斯庭仰頭一口幹掉,那氣勢跟“慷慨赴死”沒什麽區別,喝完把藥瓶往桌上使勁一放,光腳走到門口,沒穿那雙鞋。
“這個也還給你!”
許斯庭說完洩憤一樣把耳環扯下來,扔到地上,耳環“咕嚕嚕”滾到鞋邊,她開門走人……
留何景川獨自的房間因為少了女人的存在頓時冷卻,他洩氣地坐在床邊,愣神半天後急切地東摸西找,像“瘾/君子”一樣,終于摸到僅剩一根煙的煙盒。
随着打火機的聲音火苗蹿出來,煙絲燒得嘶啦嘶啦響。
分手對何景川這個三十幾歲,經常被許斯庭稱呼“老男人”的他來說并不是第一次,但這次的女人實在特別,特別到他不遠千裏一定要跟過來,因為有的事必須解決,有些話也必須說清楚。
等一根煙燃盡,何景川起身撿回那只耳環,用力攥進手心。
......
夜晚冷風從四面八方呼嘯而至。
赤腳從酒店出來,許斯庭在旁邊的小賣鋪随便買了一雙拖鞋,奇醜無比但是合腳,她又用手機查了一些有關高反的知識,什麽症狀以及該吃什麽藥來緩解。
可能之前何景川給的那瓶藥起了作用,此刻她覺得神清氣爽,尤其被拉薩夜晚的風一吹,整個人都飄了。
她加快腳步,沒一會兒就走到客棧所在的胡同口,剛要拐進去的時候被幾聲震耳的狗吠聲吓住,說什麽也沒敢往裏走。
拉薩的狗很多,路上随處可見,連繩子都沒栓,許斯庭眼前這兩只雖然關在拐角的籠子裏,但嘶吼那架勢感覺随時會從籠子裏跳出來,再加上旁邊是一個施工的工地,許斯庭徹底慫了。
她在原地畫圈,想着怎麽求救的時候身後響起一陣剎車聲,她本能朝後看過去,一個身影高大的人從車上下來,直奔她的方向,步伐很快。
如果說剛才許斯庭還是慫,眼下就是害怕了,月黑風高,這場景可一點都不夢幻。
待那人走近,借着路燈微弱的光亮,許斯庭才看清那個人竟然是何景川。
等等,不是公司倒閉了嗎?哪來錢坐這麽好的車?還有心情出來旅行?再有,他竟然跟蹤?
是不是要弄死她,然後喂狗?!
早知道應該打車回的,許斯庭心裏一萬個後悔......
“我送你。”
從重逢開始所有的猜忌和害怕都是許斯庭一人炮制的,而何景川的眼裏一如往前,就像一切都沒發生過。
這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許斯庭總是探不到他的底,既往種種,她領教太多。
“我自己能走!”
不遠處狗吠聲一直沒間斷,許斯庭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嗖嗖”往裏邁步,何景川也一直在後面跟着,直到客棧門前。
院裏的燈亮得通明,有住客在沙發上喝酒閑聊,許斯庭進門之前看了一眼何景川,說:“我不欠你,以後你也不欠我了!”
冷冰冰的話語垂直掉落地上,與砂石混在一起。
何景川竟然笑了,銀邊眼鏡下的一雙眼睛彎成月亮,英俊相貌和“壞人”完成挂不上鈎,可很長時間以來他在許斯庭心裏都是一個良心不善的惡人。
“進去吧,早點休息。”
沒有辯解,沒有氣憤,聲音也意外溫柔,何景川抽煙多年,所以嗓音略微些啞,卻很有磁性。
許斯庭擡腳要走的時候他在後面叫了一聲:“小斯。”
“......我叫許斯庭。”
何景川張張嘴,沒叫出口。
許斯庭一點翻盤的喜悅都感知不到,她長出一口氣走進院裏,任憑李婺叫她喝酒也提不起興趣。
當晚,她買了一張去青海的機票,此地不宜久留,她跟何景川的緣分早就盡了,再呆在這裏保不齊還會遇到……
那不是最終的結果。
相忘于江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