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沒等他們說話,又從車裏跳下來一個男人,許斯庭仔細看過去,才發現是司機大哥。

“何總您沒事吧?可吓死我了!”

司機大哥跑過來的時候許斯庭還被何景川死死抱在懷裏,因為太用力,手臂有點僵。

當真正意識到危險已經過去的時候許斯庭掰開何景川的胳膊,站到一旁。

小情侶“适時”地終于從車上下來,不知道是假裝,還是真睡到不知外界發生什麽而被槍聲吵醒的迷糊模樣。

他倆站在司機大哥旁邊,不敢吱聲。

“他們是?”,何景川看着車頭前站着的幾個男人,問司機。

“巡山隊,要不是碰到他們,你們就被狼咬死了,唉,我讓你們在車裏呆着怎麽不聽話非得跑出來呢?!”

何景川沒說什麽,走到巡山隊四人面前,微微低頭鞠躬,說了聲“謝謝。”

其中一個拿槍的男人說:“不客氣,以後再來可可西裏要注意啊,這裏不僅有國家保護動物,還有數不清的狼群,像今天這種攻擊人的事件雖說不常見,但還是會發生。”

“許岩,你就別吓唬他們了!”,隊裏另一個男人打趣道,大概是經歷太多,他們對這種情況已經見怪不怪了。

等等……許岩?

許斯庭剛才就覺得男人聲音有種熟悉的感覺,名字又恰好對上,她搶過司機的手電筒走過去,站在巡山隊對面。

手電筒的光筆直地打在那個男人臉上,他擡手擋了下臉,再看過去的時候兩人都呆住了。

沒錯,就是許岩,在許斯庭十八歲時把她丢下一走了之的父親,六年時間過去他老了不少,皮膚粗燥,嘴唇幹裂,可能長年呆在無人區,生存環境惡劣,生生老了許多歲。

可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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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吹動許斯庭的長發,刮到臉上,模糊了視線,但她眼神倔強,死死地盯着許岩的臉,絲毫不讓。

在“斯庭”這兩個字從男人嘴裏叫出來的時候許斯庭咬牙強忍着眼淚,過往席卷,在眼前相互碰撞,她想起從十八歲開始自己獨自度過的每一個日夜,餓肚子,被同學欺負,舊衣服穿到破洞,永遠缺席的家長欄……

雖然許岩留下了一筆錢,但是不足以支撐大學四年的學費和生活費。

“呵!”,許斯庭冷哼一聲,眼淚掉落,滴進河床,腳下依然泥濘,卻抵不過心頭的數道溝壑。

“你們先回車上,我有話跟她說。”

許岩發話後巡山隊的人先一步離開,何景川則帶着司機和小情侶也回到車上。

“都長成大姑娘了。”

許岩有些哽咽,“對不起斯庭,爸對不起你!”

多年來有許多質問堆積,可當許岩開口的時候許斯庭突然什麽都不想說了,時間太久,久到恨意自我分解,久到離別已成習慣,她現在只有無力。

“爸這輩子活得太失敗了,你媽瞧不起我,你哥也不認我,六年前我離開家來到可可西裏加入巡山隊,想着後半生做些有意義的事來彌補人生平凡的空白,你的未來還很長,別讓爸這個窩囊的男人給拖累了,你走吧,就當今天沒見過我。”

許岩說完往車裏走,步伐在猶豫和決絕之間徘徊。

久別重逢這個詞對大多人來說是一種喜悅,對許斯庭來說,不論是在拉薩見到何景川,還是在可可西裏見到許岩,苦澀都大于歡喜。

冥冥中注定一樣,傷痛不走單行道,它們選擇結伴同行。

“爸!”

許斯庭對着黑暗中許岩的背影喊了一聲,這個詞已經暌違六年,叫出口需要足夠的勇氣與愛,還有打從心裏做出的原諒。

某一刻,命運大赦,她原諒了,也希望何景川不要恨她。

許岩停住腳,緩緩轉過頭,好半天,什麽都沒說。

……

最後在巡山隊的幫助下,車終于駛出河谷,那時已經傍晚十點鐘,加上返程,折騰回格爾木市區已經後半夜。

司機沒有先送任何一個人回住處,而是直奔醫院,因為何景川發燒了,就算不發燒,他手上的傷也必須包紮。

許斯庭主動留下來陪護,讓司機送小情侶回去。

在急診挂號,辦手續,許斯庭跑上跑下,不說一句話。

今晚發生了太多不可預料的事,許斯庭到現在還是懵的,等護士拿藥的時候她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手裏攥着許岩留下的電話號碼,不帶任何溫度的阿拉伯數字寫在皺巴巴的紙上,好長時間她一直愣神。

淩晨三點,醫生給何景川包紮完傷口,在輸液室輸液的時候許斯庭才過去看,他臉色不太好,她也一樣。

一個是因為生病,一個是因為疲倦。

坐到何景川身邊,她不住地在心裏打草稿,想着說點什麽,被野狼圍住的時候他确實想相救,這點許斯庭毋庸置疑。

是愛?還愛着?

“這個還給你。”

靠着椅背一直昏睡的何景川忽然睜開眼,手伸到許斯庭面前。

是她的耳環,尖頭處還有血跡,許斯庭立馬又回憶起晚上被狼群包圍的場景,想一想,對很多人來說應該是有生之年系列了。

耳環靜靜躺在手心,上面纏着白色紗布,他不顧一切救她的時候想的是什麽?

“謝謝。”,她收回耳環。

“只有謝謝嗎?”

還在發燒的何景川戰鬥力不減,歪頭看許斯庭,像看一個小女孩兒。

要是擱昨天,許斯庭會毫不猶豫怼回去,現在她卻不能了。

“我想喝水。”

“我去倒。”

許斯庭走到熱水間,找半天也沒找到一次性紙杯,無奈之下她從自己背包裏掏出了保溫杯。

……

一百度滾開的開水,太燙,沒法一下喝到嘴,許斯庭把保溫杯塞到何景川手裏,說:“等會兒再喝,涼一涼。”

何景川垂眼,視線裏的保溫杯是紅色,就像她經常用的那款口紅的色號,輕啓時帶着誘惑。

兩人剛好上的時候,辦公室裏的女同事經常在背地裏叫許斯庭“狐貍精”,因為她勾引男人的本事一套一套,所以才能把英俊無比的霸道總裁哄到手。

對何景川來說,就當是欲擒故縱吧,盡管時間有點長。

熱氣緩緩從保溫杯裏升騰,好半天,它是這段場景裏唯一的動态。

“等你不難受了,給我講講我哥的事吧。”

在可可西裏的時候何景川拿自己的性命起誓,許斯庭倒想聽聽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麽誤會,讓姜兵堅定以為自己被陷害。

即使她不問,何景川也要講,他稍稍直了直身子,說:“有個人,不知道你認不認識?他叫初九。”

“初”是他的姓,“九”是出生月份,名字來得随意得不能再随意。

“聽過,不熟。”

“他是我和姜兵的大學室友,也是整件事的幕後操縱者,他制造姜兵和競争對手公司的女高管在酒會相遇,對方隐瞞身份與姜兵交往,取得信任後女高管慫恿他跳槽,并出價兩百萬購買公司的商業機密,其中有公司的財務信息和一整年的市場銷售規劃,當然也有一些高層才知道的秘密,後來東窗事發的時候那個女高管将一切推到我身上,說一切都是我的安排,就這樣,姜兵被判刑,初九也如願獲得競争對手公司之前許諾的股份,離開了我。”

“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我那有初九和那個女高管私下見面的照片和視頻,不過…這些都不是我找人拍的。”

“是誰?”,許斯庭問。

何景川手捏保溫杯笑了一聲,說:“還記得公司有人私底下傳,我把當初給我股份的吳老板擠走的事兒嗎?”

許斯庭點頭。

“其實吳老板是主動将股權低價轉讓給我,因為他要去國外定居,他在那邊有很多産業,我這個…對他來說不值一提,照片是他還沒走的時候在餐廳吃飯偶然碰到時拍的,本來我想壓下這件事,但是吳老板堅決不同意,他們那些從底層摸爬滾打混起來的人物眼裏容不得這種沙子,判決還沒下來他就走了,走之前他找我談了一次,他說作為一個過來人,生意場上不能摻雜太多個人情分,錯了就是錯了,成年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買單,付出代價并不可恥,改過自新才最可貴。”

“至于初九……法律雖然現在判不了他,但是天道輪回,他逃不掉。”

聽到這許斯庭有點虛了,如果何景川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她自以為高明的報複毫無“高明”可言,當一個受害者變成施暴者,罪罰同等。

“那我呢?”,許斯庭覺得現在她也一樣罪無可赦,和初九沒什麽分別。

“你和他們不一樣。”

“憑什麽不一樣?”

“憑我愛你。”

我愛你。

聲音喃喃,帶着虛弱的力量,卻格外真摯。

淩晨的輸液室空蕩得只有他們兩個人,何景川竟然在這種地方突然表白,讓許斯庭很意外。

在過去,即使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他也一次“我愛你”都沒說過……

許斯庭徹底敗下陣,無論她之前帶着多少正義行事,都抵不過這三個字席卷的力量,像雨過彩虹,天地晨曦。

光明,溫暖,且有希望。

如果這個世界上存在真正的救贖,許斯庭想,她有幸遇到了。

“對不起。”,她說。

現在道歉雖然挽救不了什麽,可許斯庭還是覺得虧欠。

“你永遠都不用跟我說對不起。”

藥液還有三分之一沒點完,何景川已經自行拔下了針頭,他把保溫杯蓋上,站起身,對許斯庭說:“走吧,跟我回去。”

“你幹嘛?還沒……”

許斯庭話沒講完,何景川擡手在她下巴勾了一下,力度不小。

他指着輸液袋,“你不想走的話,要不然剩下的勻給你怎麽樣?”

我又沒病,我點個雞毛!

許斯庭盯着何景川的背影,為自己剛才的真誠道歉感到後悔。

……

那晚之後許斯庭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反擊,都是何景川在配合她演的一出戲,公司并沒有破産,只是正好房屋合同到期,換了個更大的辦公樓而已。

從許斯庭追上何景川,竊取公司資料開始,就有人替何景川查了許斯庭的背景,也是那時候他才知道許斯庭是姜兵同父同母的妹妹這一身份,但他已經愛上,想抽身是不可能了,既然女朋友想洩憤,他得成全。

還有就是與“成全”相比,他更想确認許斯庭對他有沒有真心,直到自己追到拉薩的時候仍然不想直面許斯庭不愛他的事實,憑什麽不愛,他篤定許斯庭會動心,畢竟他曾讓很多女人都動心過。

……

從可可西裏回到城市,許斯庭去看了姜兵,把事情的原委都跟他講了,姜兵一時沒法接受,自責了好長時間,也沒敢見何景川。

春暖花開的時候,許斯庭又獨自去了一次可可西裏,去看許岩,她還帶了很多日用品和食物過去,何景川則給巡山隊資助了一筆錢,豐富他們巡護的經費和生活所需。

平靜如水的生活在一天天的日落日升中緩慢流逝,許斯庭并沒有做回何景川的女朋友,她給自己重新找了一份工作,朝九晚五,偶爾加班,休假的時候去海邊看沙灘,也去森林裏看了原野。

至于為什麽沒回到何景川身邊,許斯庭覺得,可能他們之間還需要一點時間緩化,操之過急反而會給緣份減分,等時機到了,她還是何老板的女人,誰也搶不走。

不堪的過去終究會過去,多少原諒和怪罪都結束在了無人區,那個許斯庭一輩子都要記住的無忘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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