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齊久平日不愛認路,最後靠着高德地圖從那小公園一路走回來。

不知道究竟是中途被地圖騙着走了太多彎路,還是他剛才被狗追着的确拔腿跑了好幾公裏遠,等他回到李秀蘭家,已經是大概七點,天已經黑透了。

李秀蘭家不常有客人,今天擺在門口的鞋櫃旁卻多了三雙鞋:沾滿灰塵的舊皮鞋、勉強能算時尚的女式高跟涼鞋,還有一雙幼稚園小姑娘愛穿的圓頭鞋。

齊久剛掏出鑰匙,裏頭的人像是聽見了動靜,将裏面的那扇木門打開。

即便早有心理準備,齊久還是被眼前出現的瘦骨嶙峋的女人給吓了一大跳。這女人一對高顴骨,皮膚暗黃,偏偏還抹了顏色豔紅的唇膏。

“齊久放學回來了啊。”女人打開門,“還記得我嗎,我是你舅媽。”

齊久點點頭,确認這舅媽的确在他記憶的夾縫中存在過。扭過頭,不出所料地在飯桌前見到了舅舅姜凡,**十年如一日的油頭與大啤酒肚,用一種“有點兒稀罕”的眼神瞧着他。

“齊久回來啦,去洗個手過來吃飯吧。”李秀蘭從廚房端出來一碟西紅柿炒雞蛋,“餘萍也別光站着,去把曉玲喊出來。”

舅媽餘萍應一聲,用方言朝裏屋喊了幾聲,一個梳雙馬尾的小胖姑娘從齊久住的房間噔噔噔地跑了出來,跑到齊久跟前還毫不害羞地擡頭看了他一眼。

齊久眼見着一個小屁孩從自己房間鑽出來,眼都快直了。

“怎麽不叫人啊,沒點禮貌。”姜凡一手拉過自家女兒,眼神卻依舊盯在齊久身上。

齊久不作聲,洗過手很平靜地坐下來吃飯。

“聽說我們齊久,在那邊是高材生呢?”餘萍漫不經心地說着,給女兒曉玲夾了一筷子排骨。

齊久接着吃飯,食不言寝不語,何況問話人這調調陰陽怪氣的。

倒是李秀蘭笑着應了,“人家理科年級第一呢。”

“真厲害,曉玲,你要多向哥哥學習。”姜凡說這話時眼睛依舊盯着齊久,“我們這次到這邊來住兩天,這不是你外公的忌辰到了嘛,做兒子的不比做女兒的,總得回來看看。”

李秀蘭一共就兩個孩子,齊久的母親姜悅還有這舅舅姜凡,兩人來往不多,背地裏都沒少潑對方冷水。

“齊久是不是不高興我們來啊,怎麽半句話都不說。”餘萍接過話茬。

“沒有。”齊久放下筷子,“我吃飯不習慣講話。”

餘萍發出尴尬的笑聲,“不過這裏也不是自己家,哪來的高興不高興…”

李秀蘭的臉一下子就黑了,姜凡拿眼睛瞪了她一眼,朝齊久露出個不怎麽好看的笑容。

剩下這一頓飯吃得尴尬而沉默,平日齊久會留下來幫着收拾碗筷,今天直接回了房間。

房裏那叫一個亂。床被那小屁孩跳過,架子上的書被取下來這兒一本那兒一摞。

齊久一把掀了床單,忍忍火氣,給自己換了張新的,仰面倒了下去。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在這種時刻想起了林染那張臉,只記得那森寒的眼神,隔着湖望過來直把他吞進眼底。

只覺得降火了。

不湊巧的事情,莫過于隔日是周六。

齊久完全是被講話聲和電視聲給吵醒的,摸過手機一看,才不過八點。

“要我說,嫁出去的女兒就真是潑出去的水。”姜凡的聲音從緊閉的房門後邊傳來,“您看看姜悅,錢是賺了不少,好幾年都不知道回來看您。這回還好,甩了個麻煩東西給您養着。”

“悅悅是不孝順,可這跟齊久有什麽關系。”李秀蘭的聲音聽着有些不快,“你說話小點聲,齊久聽見了該難受。”

“不是,您都多大歲數人了,還把他當小外孫的帶啊。”姜凡音量只增不減,“诶,姜悅一個月給您多少錢啊?”

“你就是想着錢,悅悅要給你錢,你是不是還想認他做兒子?”李秀蘭明顯生氣了。

“媽,您怎麽搞的,老護着個外人的孩子。我可都聽說了啊,這齊久是人齊衛不想要,離婚的時候硬塞給姜悅的。”姜凡的聲音遠了,可能是跟着李秀蘭一路走到了廚房。

“齊久是你親姐姐的兒子,不是外人的孩子!”李秀蘭幾乎是吼出來了。

“兒子,”餘萍的聲音插了進來,“媽您果然重男輕女,就怪我們家生的曉玲是姑娘——”

啪一聲,齊久拉開了房間門。

屋裏的吵鬧聲戛然而止,姜凡餘萍臉上都是大寫的“尴尬”二字,李秀蘭看着齊久,眼神裏寫着抱歉。

齊久面無表情地,用眼神靜靜地從姜凡和餘萍臉上一掃而過。他想知道自己的目光是不是也得像林染一樣森寒,才能給自己徹底降降火。

最後,他的目光停留在坐沙發裏看動畫片的小姑娘曉玲身上,她手裏正捏着他的游戲機。

唯一的念頭就是,這家人沒救了。

“還有事兒嗎,都一次性給說了吧。”齊久說。

“齊久,我們真不是有意...”餘萍想要打圓場,卻顯然沒多少底氣。

齊久将視線從這些人身上錯開,沒半點兒停頓的朝門的方向走。

“齊久,你這是要去哪啊,早飯不吃了嗎?”李秀蘭趕緊喊住他。

“不吃了,”齊久擺擺手,“我散會兒步。”

林染沒睡夠,還被迫起了個大早,挂着耳機原地蹦了兩下。

成舟和他們約球,約在了周六上午九點半,地點就是一個廢棄老住院樓下邊的籃球場。

一行五個人,趙錢輝作為約球事件的主角走在中間,明顯是一副表面可硬氣內裏心跳加速的臉。曹影和李言各自低頭玩手機,林染一個人打着哈欠走在最後頭。

打頭的是孫宇,他那顆顯眼的光頭讓他看起來就像是這群人中的老大。

“不是我說,成舟這約的是什麽日子!”孫宇拍一下大腿,“今天520呢,我們這邊和他們那邊加起來起碼十個人,沒人談戀愛呢?”

孫宇回過頭,身後四個人全是一張冷漠臉。

“你看看,有人理你嗎?”曹影擡眼看他,“本來約架這事兒就喪,你還他媽提這比早洩更招人煩的話題。”

“行吧,”孫宇****唇笑起來,“打架?我看今天就是一單身狗派對,來的還全是男人老狗。”

“猴猴能別嚷嚷了嗎,再吵林哥一會兒該把你扔河裏。”李言說。

“林哥不會的,我賭五毛他根本就還沒睡醒,連我們說啥他都未必知道。”孫宇回頭瞧了一眼,林染果然眼神放空。

“可惜了唉,咱林哥多好的男人,會打球會上樹,會跳街舞會耍酷…”孫宇搖晃着腦袋,“怎麽就母胎單身16年了呢。”

估摸着林染這會兒是真聽不見他們的對話,曹影也來了興致:“我說猴猴,你該不會特想把林哥

給收了吧?我跟你說,別想啊,就沖你這顏,連輝輝都沒興趣看你。”

“我操。”原本一直心跳加速保持沉默的趙錢輝終于發話了,“怎麽就扯上我了?我的顏怎麽了?我這是胖變形了,我原來五官周正着呢,瘦下來能跟林哥一樣帥!”

“行了吧輝輝,”孫宇一胳膊給趙錢輝搭了上去,“我覺得,就齊久那臉還能看,班上女生都問他要微信呢。”

林染終于從混沌中漸漸有了點兒意識,就聽見李言問了句“齊久是誰”。

李言初中畢業就沒再讀書了,最怕他們四個聚在一塊兒聊學校的事情,完全插不上話來。

“個嚣張的狗逼玩意兒。”趙錢輝答了,他臉上現在還疼着。

“你們怎麽這麽能磨蹭?”林染冷着聲開口,“十分鐘的路能走半小時。”

剛剛還你一句我一句的四人瞬間叨不出聲了,他們猜不出林染是打哪兒開始恢複清醒的,所以也琢磨不清楚是他們講的哪個點觸了林染的雷區。

但是,林哥生氣是很吓人的。

幾人沉默不語地繞過小巷子,這一片全是老城區待拆的廢樓,冷清得沒半個人影。

都快走到舊醫院了,趙錢輝才終于忍不住問了句:“林哥,一會我怎麽辦啊?”

趙錢輝之前摸的是個沒實力沒骨氣的軟球,沒想到那男生後頭有的是人。還是個特愛講臉面的,端人不來暗。

“能怎麽辦?”林染懶懶地看他一眼,“自己惹的事,今天這下你得挨的。”

趙錢輝的臉色瞬間就又青又紫的,孫宇還不怕事的給他吹了聲口哨,“林哥不罩你了輝輝,沒事,猴哥保護你。”

“滾滾滾。”趙錢輝一條肥手就把瘦成柴的孫宇給推開了,眼神有點焦急地看着林染。

“當初你怎麽欺負人家的,今天你挨的時候心裏有數。”林染淡淡地說,末了又多補了一句,“我都看着。”

林染的意思是,多了就補回去。

趙錢輝一下子心裏就有了底,看林染的小眼神都能放出光來。

“唉喲輝輝。”曹影趕緊地捂住了自己的雙眼。

五人繞過住院樓,遠遠地就能看到停在樹下的三輛摩托車,籃球場上已經有另外五個人在打球了,成舟坐在另一個空球架下抽煙。

“挺準時啊。”成舟站起來,朝林染招個手。

在打球的五個人應聲停了下來,朝這邊看。

林染第一眼過去,就看見對面聳立着個彩色的雞窩頭。

那雞窩頭慢慢舉起手臂,手心朝下,沖他比了個中指。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劃重點:林哥母胎單身

有想抱走的嗎(捂臉jpg.)

我聽說齊久出門了,

這個城市又這麽小,

我是不是該派他來搞點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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