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同于顧情長上次飾演的冉楚楚, 這次的方茹是個從骨子裏就很冷硬的女人。
她從小失去父親,母親是名環衛工人。方母收入微薄,但性情淳樸疼愛兒女,因此不願意改嫁, 帶着一對兒女, 艱難地生活,好不容易将孩子拉扯長大, 方茹也考上了重點大學, 一切都在好轉,但命運顯然并沒有放過這家人。
方母在上班期間, 意外被一位酒駕司機撞飛, 頭破血流倒在地上。而當時方茹還在上高中的弟弟恰巧晚自修結束,從學校下課, 等待母親一起下班回家。
親眼見到母親被車撞倒,沖動的少年便上前要攔住肇事司機。因為時近深夜,這段馬路上車少人也少, 誰也不知道當時少年是要上前找司機理論,還是要求對方将方母送醫。但司機卻瞬間加大油門,猛打方向盤,從少年身上碾壓而過。
等方茹趕到醫院時,方母仍在搶救室中,而自己的弟弟頭上蒙着白色床單,已然氣絕身亡。
顧情長今晚要拍的就是這一場在醫院的夜戲。
和導演讨論完這場戲後,顧情長就一個人默默呆在角落中, 醞釀情緒。導演交待其他人不要去打擾她。
等打板聲音啪一聲響起,場記退場。胡偉就架着攝影機,把鏡頭對準了醫院長長的走道。
幽幽的慘白月光,灰綠色的牆面。
一陣淩亂的腳步聲突兀地在寂靜的深夜響起。顧情長飾演的方茹,一身白襯衫牛仔褲,跌跌撞撞地出現在走道口。
她走了兩步,突然腳下一軟,全身陡然失力,雙膝跪倒在地。搶救室的紅燈滅了。她兩只手抓着牆壁,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從白牆上摳下一層灰,她才借力緩緩站直了身體。
醫院這段戲是一組長鏡頭。鏡頭一直跟着她。
她面無血色站起身,看着搶救室的門大開,一張病床從裏面被兩名護士推出來。
她的牙關咬得卡卡作響,腳步卻越來越穩,腰背挺得越來越直,整個人像被一條無形的繩索提起來。她穩穩地走到護士面前,什麽都沒有問,也沒有開口說話。
白色床單從頭覆蓋到腳,隐約能看出底下的人體輪廓。
醫生摘下口罩:“節哀順變。”這少年還未滿十八歲就搶救無效死亡,他知道對于家屬來說這是異常沉痛的事情。
Advertisement
方茹的反應超出他的預料。
他見過大哭大鬧的家屬,見過歇斯底裏的家屬,但沒見表現這麽冷靜的家屬。
她緩緩蹲下身,雙膝着地,手慢慢摸進床單底下,摸到了弟弟左手多出來的第六節小拇指。弟弟從小就因為多長了根手指頭被小夥伴嘲笑,她一直想盡快畢業,等攢夠做手術的錢,他一定會很開心。
但他沒等來這一天。
鏡頭對準了方茹那張清水出芙蓉的白淨臉龐,她勾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的資本,她腦子聰明、人也長得漂亮,憑借這些,她有信心能給自己創造一片美好的未來。所以她很珍惜自己的資本,從小就潔身自好,她等待在未來某個恰當的時機把自己賣個好價錢。
所以她假裝看不到母親含辛茹苦,假裝看不到弟弟飽受貧困折磨,誰不是在被生活強.奸,她也同樣受苦,并沒有比他們更輕松。
早知道這樣,還辛辛苦苦念什麽書。她嘴角抽搐,又笑了一下。
她把弟弟那只手從床單下拿出來,雙手包裹着它,企圖傳遞熱量。
但失去生命力的手已經慢慢變得僵硬冰冷。
方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渾不在意這只手上沾滿血跡,溫柔而又缱绻地注視着它,捧着它卻仿佛擁有了整片星空。她抓着那只手緊緊貼着自己的臉頰。就像空虛中有位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把手輕輕放在她的臉上。
慘白的月光透過玻璃窗戶照亮她的臉。她低垂下頭顱,緊抱着弟弟殘缺冰冷的左手,猛地激烈抽泣起來。熱淚滾滾而下。
片刻,她放下那只手,動作輕柔地塞回床單之下。
再擡頭,眼眸中的溫柔消散殆盡,一張臉猛地直擊鏡頭。
那是怎樣一張臉龐。半邊臉白淨整潔,右半邊卻沾染了血跡,右眼裏的淚珠混着血跡滾落,在半邊臉上留下鮮紅的淚痕。那只眼睛仿佛滴出血淚。
一半天使,一半惡魔。表情寒冷徹骨。明明那麽美麗的一張面容,卻讓人不寒而栗。
“死者家屬請盡快協助我們将遺體送往太平間,并辦理遺體保存手續……”
“稍後請前來領取死亡通知,盡快換取火化證明,死者遺體存放太平間時間不得超過兩周……”
“死者家屬,請配合警方做筆錄……”
“Cut!”
一組長鏡頭結束,那吉滿意地松口氣。這組長鏡頭,場面人員的調度并不複雜,難的是顧情長的表演必須要始終抓住觀衆的眼球。方茹在這短短的幾分鐘中,情緒經過幾次變化,需要演員精準的拿捏。
顯然顧情長做到了,她在鏡頭中展現出驚人的面部表演能力,剎那爆發的激烈情緒,在瞬息間直戳觀衆內心。從最初的慌亂失措,到兩次意味不明的笑、激烈的抽泣,和最後的眼淚,情緒層層遞進,表現出方茹的絕望和痛苦,以及掩藏在骨子裏的冷硬,也為她之後義無反顧走上以身飼虎的複仇之路做好了鋪墊。
扮演死者的演員已經從病床上下來,顧情長也揉了揉臉頰,緩緩吐氣。兩人擁抱了一下,徐子安走過來笑着說:“來來,小陳扮演一回死者,收個紅包壓壓驚。”
顧情長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嘴角的血漿。劇組的血漿都是用蜂蜜水加食用色素調制出來的,味道還有點甜。
顧情長原地站了一會,等到身體中那種被掏空的感覺緩過去後,那吉喊她過去看回放,她才漸漸從剛才的情緒中脫離出來。
場下圍觀的丁晨曦神色有點複雜,顧情長的表演給了他很大的壓力。
他現在有點擔心自己明天在片場的表現。
看完回放,顧情長看了眼那吉:“導演,要不然我們再來一遍。我覺得我剛才爆發的那個地方有點不夠,還需要再強烈一點。”
“再來一遍,你能行嗎?”那吉不是問她能不能做到,而是怕她情緒被掏空後,再重新拍一遍,人的精神會承受不住這種壓力。
胡偉建議道:“小顧,你先休息十分鐘,十分鐘後我們再來。”
“行。”顧情長怕情緒受到幹擾,點頭,就一個人又蹲牆角去了。
現場和機器重新歸位。
十分鐘後,一聲打板,胡偉的鏡頭對準了顧情長。
這一次果然顧情長表現得比剛才更出色。鏡頭關機後,她還遲遲緩不過來。
那吉和胡偉補了幾個其他的空境,就宣布今晚拍攝結束可以收工。
“給,喝瓶水。”丁晨曦走到顧情長身旁道。
“謝謝,”顧情長接過,擡頭發現來人是他,一邊用紙巾擦手上的血漿,一邊笑問,“你什麽時候到的?”
“剛到。”丁晨曦語氣微頓,“你剛才的表演很精彩。”
“謝謝。”
丁晨曦半開玩笑道:“喝了我的水,明天咱倆對戲時,你可得手下留情。”
“一瓶水就想收買我!想得美!”顧情長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胳膊,“走,一起回去,收工啦。”
不知是昨晚在片場的經歷太震撼,還是夜裏沒休息好,第二天,丁晨曦的表演明顯不佳。
那吉不得不連喊了幾次NG,讓他先候場調整狀态。
勉勉強強拍完他的幾組鏡頭後,輪到他和顧情長對戲時,他還沒上場臉色就十分難看,眼神中微露恐懼和失措。
那吉一喊開始,他的臉倏地綠了。
“屍塊是你發現的,你……你……”丁晨曦“你”了半天說不出臺詞,焦躁地扯了下身上的警服,一臉懊惱,轉過頭,“對不起導演,我忘記臺詞了。”
那吉臉色一沉,顧情長這段時間和劇組其他人員的完美配合,都讓他差點忘記一般明星慘不忍睹的業務水平了。原本他以為丁晨曦和其他只會在屏幕上展示僵屍臉的流量小鮮肉們不一樣,他認為丁晨曦的演技可以勝任這個角色,但現在……
丁晨曦不是不努力,也不是不重視這部戲,他也是早早到片場,默默埋頭捧着劇本背臺詞。他早就把自己的兩句臺詞爛熟于心,但是……
魏武連忙跑過去,捧着劇本給丁晨曦看了一會。丁晨曦又記了一遍,說可以重新開始。
場記用粉筆重新寫好場記板,那吉喊開始。
丁晨曦飾演的民警石驚天一手拿着記錄簿,擡頭看站在他面前的顧情長,說:“屍塊就是你發現的?你是現場第一目擊證人,你……你……”
顧情長就是站在那裏不動,一句臺詞都沒有,但就有種強大的魔力,她就是劇中的方茹,活生生站在丁晨曦面前,面對她丁晨曦根本就記不清自己在演什麽,更不用說順利念完臺詞。
片場差點凍成冰,氣氛一時有點尴尬。
“卡!”那吉走進場內,拿着劇本對丁晨曦說,“你是哪裏不明白,臺詞有困難,還是這段表演對你來說有難度?”
丁晨曦默默低着頭,那對總是神采飛揚的劍眉耷拉下來,一臉黯然。
那吉焦躁地扒拉着頭發:“就這兩句臺詞,這麽簡單,你怎麽就說不下來!”
他是新手導演,這部戲他承受的壓力超過常人的想象,丁晨曦又是這種糟糕的狀态,他甚至懷疑當初同意徐子安邀請丁晨曦加入的決定做錯了。
徐子安第一天表現就這麽慘不忍睹,接下來他的戲還必須壓縮在一個月內拍完,因為拍完人家要趕回去,劇組不能耽誤他的行程,這真的能做得到嗎?
“算了,你先下場休息,把臺詞背熟。各部門準備下一場。”那吉滿臉寒霜,轉身下場。
丁晨曦退出片場,和魏武默默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抓緊時間對臺詞。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劇情寫的好卡。卡的銷魂。2017年最後一天,真心舍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