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更)
大年初一一大早, 莫盈就來了, 她說平昌府今日比較忙,忙着接待各路來拜年的城內權貴, 沒人會注意她,所以她就趁機溜了出來。
莫盈把自己當娘家人,權當今日嫁姐姐, 陪着穿衣打扮, 陪着說說笑笑。
蔡婆一早也就來了,蔡婆把她當半個閨女,因為平時練月對她很好, 出手也大方,蔡婆心裏念她這個情,又見她孤苦無依,自然待別人不同一些。蔡婆還教了她許多讨夫君歡喜的方法, 饒是練月是個老手了,也被她老人家臊的面紅耳赤。
有那麽一瞬間,練月想, 如果衛莊對她真的沒有那個意思,那就別再拉扯她, 她會徹徹底底的死心。
求而不得是很痛苦的,但不求的話, 那就不會痛苦了。
以前想着他,是甜蜜的苦澀,現在想着他, 就真的只有苦澀了。
練月住的院子和葉湛住的院子相隔不遠,家中也都無長輩,所以就免了許多儀式。
拜堂儀式是在練月家行的,新郎到新娘家之後,背着她在兩家之間走了一圈,算是迎親了。
本來只是作戲,但真上陣了,眼見一片喜色,四周又有街坊鄰居起哄,兩人都起了汗。
葉湛背她走過長巷的時候,練月問他累不累,他還有心情開玩笑,說:“倒是不累,就是美人在身,有些分心,辨不出那位仁兄來了沒。”
練月笑了:“那看來的确是不累。”
拜天地。拜父母,沒有父母,就沒有拜。夫妻對拜。禮成。送入洞房。
練月雖然想過他不要來了,可他真的沒來,她那一顆心還是朝着深淵一點一點的墜了下去,禮成之後,墜入淵底。
沒有那一次的失望比這次更徹底了。
鏡花水月一場夢,練月想,結束了,真的結束了。
街坊四鄰觀完禮之後,就到葉湛的院子中去吃酒席了。蔡婆、葉荻和莫盈在那邊招呼大家,葉湛過去喝了幾杯酒,又回到練月這兒。
新娘已自行把喜帕摘了,鳳冠也摘了,一頭青絲垂在腦後,沒有半點飾物,只在鬓邊簪了一朵素色絹花,紅燭幢幢,映出這本不屬于邊陲小城市井人家該有的好容顏。
外面還在下雪,細雪簌簌,屋內喜色脈脈,紅燭高照。
葉湛進來就看到她在床邊發呆。
她聽到動靜,擡頭去看他。
他大踏步的向她走來,一身喜服更襯得人眉目周正,豐神俊朗。這俊朗經歷過苦難和困頓,卻依然眉目疏闊。
他一直走到她跟前,方才停下,她把目光落下來,瞧着他腰間垂下來的那塊玉佩,輕聲問:“你輸了,是不是?”
他沒說話。
她自嘲似的輕輕笑了下:“知道我為什麽堅信他不會來嗎?因為就算他有心,就算他還在城內,他也不會來的,他會覺得為了一個女人,有失體面和尊嚴。”
葉湛垂眸瞧着他:“你之前說,如果我若輸了,你要怎麽着?”
她停了一陣子,道:“我想,若是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兩個就真成親算了。”
葉湛聽到她說出這樣的驚人之語,卻并不吃驚,好像一早知道了似的,他緊接着問:“你這算自暴自棄麽?”
練月苦笑:“鐵樹開花,要等千年,千年太長太寂寞,我等不了,我只想有人陪我吃吃飯,說說話而已。”
葉湛好一會兒沒說話。
練月沒有擡頭看他:“如果你志不在此,而在四方,就當我沒說過。”
葉湛伸手擡起她的下巴,讓她瞧着他:“如果将來他後悔了,又來找你呢,你會不會?”
她輕輕的搖了搖頭:“不會,他不會後悔,他即便後悔了,也不會讓我知道,更不會來找我。”
葉湛道:“你別轉移重點,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練月握住他擱在自己下巴的那只手,站起來,瞧着他,道:“好馬不吃回頭草,我是做了決定就不會回頭的人,只是不知道你相不相信?”
葉湛細細的瞧着她的眉眼,真是個美人,這麽個美人,要拱手讓人,真是不甘心。
練月苦笑了一下:“你不信對不對,其實我也有點不信。”
葉湛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帶倒在大紅繡床上,臉緊緊貼在她的頸側,悶聲道:“我一向喜歡贏,可這次卻由衷的希望自己輸了,但沒想到還是贏了。”
練月沒有反應過來。
葉湛貼得更緊了一些:“他已經來了。”
練月只覺頸中一涼,葉湛已經走了出去。
她怔了一下,意識到他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之後,也站起來,跟着走了出去。
冬日裏,天總是黑的早,現暮色已下,滿院風雪,葉湛立在風雪中,對着堂屋的屋脊,道:“來者是客,衛兄既然已經來了,那就請出來喝杯喜酒吧。”
練月從屋中走出來,走到廊下,又走下臺階,正要朝風雪中的葉湛走去,上空驀然翻下一片黑雲,那人已穩穩的落在她跟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知道是誰,可全當沒看見,就要繞過他,去找葉湛,他握住她的手腕,攔住了她的步子。
她面無表情道:“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你不要找事。”
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你真要跟他成親?”
她已懶得同他解釋了,只道:“放手。”
他卻不放,不僅不放,反而攥得更緊了:“你不是希望我來麽,現在我來了,難道你不開心?”
練月掙了兩下,沒掙動,她再一次重申自己的立場:“放手。”
他還是不放,不僅沒放,還用空着的那只手握住了她另外一只手腕,他握着她的兩只手腕,将她扯到自己跟前。
他眸子有無盡的寒意,話也森寒:“你要嫁給他,你喜歡他了?”
練月疼得抽了口氣,她忍不住道:“疼,真的很疼,衛莊,你放開我。”
衛莊不動如山:“你先回答我。”
練月去瞧他,細細的瞧着他,瞧着他那雙冷漠的眼睛,為什麽什麽時候都這麽冷漠,他到底在想些什麽,他到底想要的是什麽呢,她問:“你愛我嗎?”
他手上的勁兒松了一點。
練月笑:“既然如此,我跟他如何,跟你有什麽關系呢?”
衛莊固執道:“你說你愛我。”
練月冷冷一笑:“因為我說過我愛你,所以就不能愛別人了?你今天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我嫁給別人這件事讓你覺得慧娘的事情重演了,你的自尊心受不了,對嗎?”
衛莊的一雙眼睛像冰刀似的,要把她戳個稀巴爛。
練月想,果然還是慧娘厲害,提起慧娘都會讓他這麽難受。
她自嘲道:“我猜中了是嗎,那天晚上你來找我,也是因為這個,對嗎?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自尊心,對嗎?說什麽我欺負你,讓我以為自己冤枉你了,以為你心裏是有我的,只不過因為前車之鑒,不說罷了,為此自責了一夜,覺得自己不應該逼你,應該慢慢來,所以第二天巴巴的過去,說了那麽一大堆話,好叫你放心,現在想想,我真是蠢。”
練月的話越說越重,衛莊的眼睛越來森寒,等她說完這段話之後,衛莊便冷冷的甩開了她的手,轉身朝門口走去。
練月失望的閉上了眼睛。
一直沒說話的葉湛忽然道:“我愛她。”
很輕很柔和的一句話,說出來落在滿院風雪中,像沒有似的。
衛莊的步子猛地紮在了地上。
練月呆住了。
他看着衛莊的背影,溫柔又堅定:“衛兄,我愛她。”
見衛莊還是沒反應,往前走了兩步,離他近一些,好叫他每個字都能聽清,只是聲音依然輕柔:“只是我來晚了,又看不到機會,所以決定不摻和,但是衛兄,你不要讓我有機可乘。你我應該都明白,男女之間若是摻進了第三個人,事情将會變得多麽複雜,我想我們都不是喜歡複雜的人。”
他往外走去,路過衛莊身邊時,又停了一下,偏頭瞧了他一眼,輕笑道:“說兩句好聽的哄一下吧,等你很久了。”
練月眼睜睜的看着葉湛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她聽到院門吱呀一聲開了,然後吱呀一聲又關上了。
練月忽然覺得葉湛這人真是徹底,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她想,無論事成與成,她都得好好謝謝他。
她朝院門走去,路過衛莊身旁時,停下來問:“我要上門了,你走嗎?”見他不說話,又道,“算了,反正你想走,多得是辦法,也不在乎有沒有門。”
她走過他,将院門上好,回來時,路過他,也沒招呼他,而是一個人進屋了。
回到屋裏,也無事可做,就一個人坐在床邊發了會呆,又豎着耳朵去聽,屋外除了風雪聲,沒一點動靜。
練月在屋中坐了一會兒,實在坐不住了,便走到外間,掀開簾子朝外看,結果這一看,把她吓了一跳,因為衛莊就坐在廊下,她又趕緊将簾子放下來,回到裏屋繼續坐着。
她忍不住去想,他到底要坐到什麽時候?外面的風雪那麽大,他不會進來麽?總不至于讓她出去請他,他才肯進來吧?那她也太沒骨氣了。不要,她不要管他,他愛怎麽坐就怎麽坐,反正挨凍的又不是她。
然而這個想法沒堅持半個時辰,就被推翻了,她倒了杯熱茶,掀開簾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