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幸好第二天是周末,兩人都不用早起。一直睡到了近日上三竿,謝靜仁才幽幽轉醒。
裴令新已經起了,在一門之隔的客廳裏看着昨晚的球賽重播,聲音被調得很輕,卻也依稀透着門縫鑽進謝靜仁的耳蝸。
家裏有另一個人的感覺還真有些不适應,他想。
起床,洗漱,裴令新大約是聽到了窸窸窣窣的動靜進了浴室看他。早安吻似乎不适合他們的關系,于是裴令新只說了句:“吃的放在外面了,今天休息有什麽計劃嗎?”
謝靜仁咬着牙刷玩味地看着對方:“怎麽?七年不回來還需要陪玩了?”
裴令新笑不作答,半晌又說:“陪我回學校看看吧。怎麽樣,還能走路嗎?”
收到的回答是被謝靜仁丢過來的,到了半路就失去了威力的毛巾攻擊。
最終還是出門去了高中。
正值暑假期間,學校裏也沒人上班上學,又不是什麽校慶的日子,兩人身上也沒有可以證明畢業生身份的東西,于是沒能進校門,退而求其次地在學校對面的美食一條街逛了一圈。
他們高中的時候晚自習前天天來這兒買吃的喝的,七年過去,有些店還頂着早就亮不出光的店名板生意正興隆,有幾間店鋪從裏到外得換了新,也不知是繼承的第幾任。
走半路正巧路過一家新開的奶茶店,裴令新轉過身問道:“渴嗎?給你買奶茶?”
謝靜仁高中的時候特別愛吃甜的。那時候的奶茶店還不像如今這般随處可見,美食街裏不過就一兩家。樣式也沒這麽多,塑料杯又軟又薄仿佛手上用點力就能輕易地捏爛。
但謝靜仁愛喝,幾乎天天一杯。裴令新那時候就說他:“怎麽跟個小姑娘似的愛喝這種甜膩膩的東西。”
謝靜仁那時回他:“你管我啊。”
太陽底下走了一會兒,謝靜仁也的确是渴了,于是點了點頭。正要去看店裏的單子,裴令新卻說:“雙拼奶茶,去冰全糖?”
謝靜仁一愣,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似地“嗯”了一聲,等裴令新去店裏點單了才如夢初醒。
其實現在他的口味早就變了。
從前喜歡的甜在時間的醞釀下都成了舌尖的膩,他現在只偶爾喝奶茶,口味也成了半冰少糖,只是裴令新不知道。
一句提問像是把他們的時間撥回了七八年前,一個個仍沐浴着橙色夕陽,或是已然被浸了墨色的夜晚,即使裴令新嘴上總是嫌棄着他吃甜,卻總是記着給他買杯奶茶。
恍惚愣神間,裴令新已經提着兩杯飲品走了回來,塞給了謝靜仁其中一杯。
謝靜仁若無其事接下,卻閉口不提自己口味已變的事,插了吸管喝了一口,果然甜得發膩。
反正也不知今日過去還會不會再碰見,說了也只是浪費口舌。
日頭開始下落,兩人覺着有些餓了,随便找了間餐廳解決晚飯。過後回停車場取了車,裴令新把謝靜仁送回了他公寓樓下。
地平線交界處仿佛還是漸變色的,還未到開路燈的時候。同樣的停車位置,卻少了那讓人熬不住的暧昧缱绻。
任務完成,打了勾,劃了線,還領了個附加獎勵,怎麽看都覺得很完美。
謝靜仁手指把玩着鑰匙圈,開口道別:“那我先上去了。”
“嗯。”裴令新輕聲應道。
“開車小心點。”
“知道的。”
謝靜仁瞥了他一眼,最終還是道了聲:“那,再見。”
大約是再也不見。
裴令新提了嘴角,也回他一句:“再見。”
卻是過後再見。
周一是企劃部三個組的共同例會。謝靜仁慣例坐在會議室角落當個小透明,臨開始前關了手機,一擡頭便看見坐在前方組長位的裴令新。
一身筆挺的職業西裝,要不是周末見了他兩天一夜,謝靜仁此時恐怕都不敢認。
裴令新在會議室裏環視了一圈,視線最終同樣落在了角落一臉呆滞的謝靜仁身上。
他一笑,對對方無聲做着口型。
謝靜仁眯着眼辨別了下,是四個字。
“又見面了。”
謝靜仁:……
感情他早就知道他們會在一個公司做事,卻都沒和自己提起過一句?!
一句道別說的跟真的一樣!
一整場會議走着神過去,謝靜仁就聽進去了“接下來企劃二組的組長是裴令新”這條信息,其餘時間卻想在筆記本上記錄會議的內容,回過神來發現竟無意之間寫遍了裴令新的名字,名上還被憤恨地劃了好幾道叉,差點劃破了書頁。
他才沒有覺得激動!
只是覺得被人耍了!
例會開了一整個上午,部長散會後,謝靜仁終于能長舒一口悶氣,把那面目全非的幾張紙撕下,團了幾個團,剛起了身卻被人攔了路。
“一起吃午飯?”
裴令新像是渾然不知他此時的複雜心情,笑得像條大尾巴狼。
謝靜仁愣是笑得比他更甚,稱得上是笑靥如花。他語氣輕快答應道:“好啊。”
要不是裴令新在那紙團成形前瞥見了它們原本的慘狀,他簡直就要信了對方的善氣迎人。
午飯就在公司食堂吃的,因為開會于是比平時的午休時間晚了些,食堂裏這時一窩蜂得都是企劃部的人,不管是不是二組的看到裴令新都來與他打着招呼,他也帶着營業笑一一應對。
眼尖的人看着明明是一組的謝靜仁跟在隔壁組新組長旁邊便問他:“你們認識?”
謝靜仁淡然笑答:“只是高中同學罷了。”
明明四個字就能解決的回答,他還偏要翻個倍得說,惹得裴令新在旁睨了他一眼。
等應付完了同事坐下,謝靜仁隐在桌下踹了對方一腳,與他算帳,卻還記得用腳背踢免得踢髒了對方的西裝褲:“你之前就知道和我一個公司?”
“偶然知道的。”裴令新看着他道。
“那你也不和我說一聲!”
裴令新不答反問:“你就這麽不想見到我?”
“那倒也不是...”謝靜仁瞬時丢了氣勢,低頭扒拉着食物,有些心虛。
七年的時間沒怎麽聯系過,即使關系好也都是過去,現在面對面相處起來一分鐘沒人說話難免都會覺得尴尬。那天的邀請權當是破罐破摔,一半因為下午懲罰時殘留的暧昧,一半因為被喚醒的少時情感。
只是無論原因是什麽,他都以為昨天一過便說散就散,沒想着還會與對方經常碰面。
白日夢混進了現實,攪得現實仿佛都成了夢境,謝靜仁一時還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麽心情。
說是仍喜歡着對方的話好像有些誇大,但要說裴令新在他心裏與他人并無不同的話,他直覺又不止如此。倒不是因為有了身體上更親密的交合,只是這白月光在心底埋了這麽久,豈是一拿出來就能散個精光的。
于是這關系就變得愈加複雜,和眼前混作一團的面食差不多似的,難以将其一根根分開理清。
裴令新看他發着愣,伸手去他碗裏夾那塊最大的牛肉,被回過神來的謝靜仁眼疾手快一筷子拍開:“你別老偷我肉!”
都特麽幾歲了,怎麽還這麽幼稚!
高中就這樣,謝靜仁總喜歡自己心裏想事情,而只要他吃飯的時候一個愣神,盤中肉要麽就入了他人腹,要麽就是在入人腹的途中。
謝靜仁覺得他至今仍卡在179的身高就是被裴令新以前搶他的肉害的!
裴令新沒偷成功也只聳聳肩,一派若無其事,下一秒又突然叫他:“哎。”
“幹嘛呀!”
“剛部長和我說,周五要給我開個歡迎會。”
“哦!所以呢?”
“企劃部都得去。”
謝靜仁呼嚕吸了兩口面,鼓着腮幫子含糊道:“這兩天事兒多,周五做不完。”
“我問了你們組長,你們項目快收尾了,周五應該不用留太晚。”
說罷,裴令新又補充了一句:“沒道理連我一個歡迎會都不捧個場吧,高中同學。”
裴令新要直接叫他名字也就算了,偏偏要喊他一聲“高中同學”。語調平淡着來也沒啥問題,偏偏故意放低了聲音,又在尾音繞了一圈。平凡無奇的四個字被這人硬生生套了個暧昧的外殼,像是在報複他方才的做賊心虛。
周六的回憶頓時湧上心頭,謝靜仁不可抑制地紅了個滿面。幸好面食吃得快,他三下五除二地解決了剩下的食物,噌地一下站起來,帶動着椅子都發出了呲啦的一聲響。
“到時候再看吧,你慢吃!”他甚至都不敢再去看對方,堪堪留了句話後便拿起托盤大步流星地走了。
裴令新坐在原地,無奈又似乎帶着點寵溺地搖了搖頭,心道這別扭的小家夥還真是十年如一日。
算了,反正來日方長。
周五,與同學會聚餐時相同的酒店。謝靜仁在一組的桌旁坐下,心中默念他絕沒有因為這歡迎會才緊趕慢趕終于在下班前做完了工作。
絕對!沒有!
雖然同在企劃部裏,一組二組平時都是分開幹活兒,一般來說都見不到面。
謝靜仁五天的時間裏慢慢消化了裴令新時隔七年從同學成了同事這個消息,也不如周一時那麽別扭了,反正親都親了做都做了,難不成他別扭個幾天就能重來一次了。
再說了,就算真再給他一次機會,他說不定還是會對裴令新發出邀請。
于是乎晚上來歡迎會的時候頭也擡得更高,胸也挺得更直,仿佛之前落荒而逃的不是他似的。
裴令新見到他就丢給了他一個玩味的笑,又給他悄摸發了條短信。
“來了啊。”
怎麽看怎麽覺得欠揍。
謝靜仁回他:“怎麽?裴組長還不允許人蹭吃蹭喝了?”
他盯着手機晌久都沒得到回信,擡眼一看卻發現裴令新舉着酒杯走到了他們桌旁。
一一寒暄完,裴令新視線轉了一圈總結道:“以後也請一組的大家多多關照了,今天就不用客氣。”
最後又落回了謝靜仁身上,與他輕輕碰了碰杯:“吃好喝好。”
謝靜仁覺得這丫就是在針對他。
酒過三巡,點到即止。
大家陸續散了,謝靜仁慣例下樓等車。出租車還沒等來,倒是等到了輛幾天之內就眼熟了的車。相似的時間相似的地點,不同的是今天換成了後排車窗被降下,裴令新問他:“今天還蹭車嗎?”
謝靜仁瞄了眼駕駛位,角度不好沒看清人。他問:“叫的代駕?”畢竟裴令新方才也喝了不少酒。
“不是。”裴令新回道,“家裏的司機。”
謝靜仁一直都知道裴令新家裏挺有錢,只是不曾了解原來對方有錢到還有專屬司機。他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跨着步到了車對面,開了車門便坐了進去,不客氣道:“那裴老板就讓我再蹭個車啦。”
裴令新失笑:“剛才還喊我裴組長,現在就成裴老板了。我這官兒還升的挺快。”
“其實吧裴老板。”謝靜仁又說,“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你失散多年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裴令新心道得了吧,誰想和你做親兄弟,只想和你親。
同樣的酒店,同樣的回家路程。
車甚至最終停在了同一個路燈下,好似記憶重現,又宛如時光倒流,謝靜仁突然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只是這回開車的不是裴令新了,車甫一停下,司機便開了鎖,寂靜中一聲車鎖聲讓謝靜仁反應了過來。他道了句“謝謝”和“晚安”後就去開車門,手腕卻被裴令新一把拽住。
轉過了頭,卻見裴令新帶着笑問他:“這次不請我上去坐一會兒了?”
謝靜仁聞言放下了另一只自由的手,向後靠回椅背,面不改色反問道:“裴老板想上去?”
裴令新一笑,沒去糾正他的稱呼:“我還挺想的。”
謝靜仁目不轉睛盯了他一會兒,陡然開口道:“那行啊。這回可是你說要上去的。”
裴令新臉上笑容又加深了,心說這人怎麽連誰先主動都要犟這麽一下的。
謝靜仁說完便又要去開門,手上被圈住的力道卻是一緊。裴令新說:“別急啊,先買點東西去。”
至于買什麽東西,大家都心照不宣。
沒了上次的急不可耐,加了冰塊的水終于在冰塊完全化開之前就率先入了人口中。兩人甚至先去各自洗了個澡,褪去了身上染了些許酒味的衣物。
裴令新将謝靜仁雙手舉過頭頂壓在柔軟的枕頭中,雙腿鉗着人,眼神卻是無比認真地問道:“謝靜仁,第一次是帶了些沖動,今天雖然你我都喝了酒,但我知道雙方都很清醒。你到底怎麽定義我們的關系?”
謝靜仁皮膚還因剛洗過澡而有些泛紅,下垂的眼尾使得他哪怕什麽都沒做都看起來好似剛哭過一樣,襯得那顆淚痣愈發得誘人。兩人身下火熱相碰,全身沒有一塊肌膚不在燥動着。可他偏要在這個時候問清楚對方,到底是什麽個想法。
謝靜仁直勾勾地回望着他,過了半晌才低聲回答:“大概,算是炮友吧。”
手足之上,琴瑟未滿,卻不介意只有身心其一的結合,那便算作炮友吧。
裴令新似是彎了下嘴角,下一秒便親上了對方頸側。
炮友,也算行。
終歸會是日久見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