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哎!裴令新!這兒呢!”
裴令新還是去了校慶。他和傅文博約好在校門口碰面,傅文博看他只身一人便問:“謝靜仁呢?”
裴令新撇過頭說:“他沒和我來。”
“卧槽!”傅文博脫口而出,“你可真他媽菜。”
裴令新不理會,邁開長腿大步流星地朝學校裏走,傅文博在一旁跟着問:“你他媽那時候石破天驚來了句要追他,吓死我了都。又讓我幫你搞小動作,結果你到現在都沒搞定?弱雞。”
裴令新糾正他:“那時候你不是也沒派上用場。”
傅文博翻了個驚天白眼,道:“誰讓謝靜仁這臭小子自己第一輪就拿了個倒數第二,不正合你意嗎。”
兩人進了樓,裴令新想揭過這事兒,踹了對方一腳,說:“行了,你幫我給他打個電話。”
傅文博道:“你自己幹嗎不打?”
“讓你打就打呗。”說罷又加了句,“記得提一句我在。”
傅文博又聞言翻了第二個白眼,任命地掏出了手機。
沒辦法,誰讓裴令新威脅他說要把他以前高一的時候追了同班女生整整一年都沒追成功的黑歷史告訴他現任女朋友呢!
另一邊,謝靜仁正埋在被窩裏唉聲嘆氣。
周五這天的假是早就請好的,他也懶得銷了,心想幹脆就在家睡一天吧,可是早上自然醒,刷了下朋友圈裏同學去學校拍的照片就更睡不着了。
那天裴令新與他說的話讓他如鲠在喉。他本也不是愚笨的人,只是人在深陷沼譚的時候往往認不清自己的心思,雙商再高的人都有幾率得了鑽牛角尖的病。
直到這時裴令新與他說了結束,道了分開。他慌了,亂了,卻也終于得以機會回過頭去,抽絲剝繭着思考他們的關系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生出了一道芒刺。
大約,是在最初裴令新問他,他們是什麽關系,而他以為自己對裴令新的喜歡已在歲月中耗盡,從而答了炮友開始。
他贈了兩人一個看似泾渭分明的關系,卻也同時給自己的心綁上了一道枷鎖。
他開始本末倒置,在一派安然祥和的互動中被迷了眼。直到最後,也不知是因為當時沒認清自己的感情所以給予了炮友這層身份,還是這身份牌束縛了他發現自己真正的感情。
他果然,還是很喜歡裴令新。
月光依舊盈人,感情依舊熾熱,裴令新時時刻刻牽動的,也依舊是他的心。
方才被随手一丢的手機不知被卷到了被褥的何處,他翻來覆去地找,想問對方一聲,他現在回學校還來得及嗎。
他申請換個身份還來得及嗎。
在一陣窸窸窣窣聲中突然響起一道手機鈴聲,謝靜仁尋着聲音翻到手機,一看來電卻是傅文博。他提着的一顆心又墜入地底,悻悻然接起了電話。
“謝靜仁,幹嗎呢!”
“咋了啊?”
“學校校慶你不來啊?”
“我……裴令新……去了沒啊?”
電話那頭靜了一秒,又道:“你倆可真夠可以的。他當然來了啊。”
這段話還是被他逼着打的呢。
謝靜仁倏地握緊了手機,留了句:“那我現在就過去啊。”
下一秒他便挂了電話,沖進了浴室洗漱。
那邊,傅文博挂了電話便暗自啐了一聲,回過頭與裴令新報告成果:“他說現在就來。”
裴令新聞言微乎其微地擡了唇角,仿佛勝券在握。
傅文博彙報完就開始罵街:“你說說你們倆可真行。一個那時候問他來不來參加同學聚會,一個這時候問你來沒來校慶,你們是存心給我塞狗糧吃是吧?”
裴令新說:“你又不是單身狗,塞你狗糧吃有什麽意思。”
傅文博“呸”一聲,覺得這倆煩人精真是從高中開始就本性難移。
裴令新得了消息,利用完便開始趕人了:“你不去找你女朋友,還在這杵着幹嗎?我要去接我男朋友了。”
傅文博女朋友是下一屆的學妹,先去了辦公室看望高中時的老師。傅文博聽這話又翻了個白眼,看了看手機消息,将開始的那一腳踹回去,揮了揮手道:“你滾吧,我去找我女票了!”
謝靜仁到校門口的時候,正看到裴令新一個人伫立在一旁,身形挺拔,漫不經心地插着兜,發絲被吹起又落下,整個人都是一份大型的随意。明明還是楓葉的季節,他卻覺得四周都吹起了春風。
裴令新也看到他了,踱步向他走來。謝靜仁莫名有些怕,怕對方罵自己,又怕對方不理睬自己。
直到裴令新在他面前站定,他終于開口問道:“傅文博呢?”
“找他女朋友了。”裴令新答,繼而又問,“正好午飯時間,去吃飯嗎?”
謝靜仁點點頭,糯糯答了聲:“好。”
他們在對面的美食街随便找了一家店進去,裏面人不多不少,大多都是學生。他們找了位子坐下,各自點了餐,相安無事吃完。
結賬時,裴令新拿了手機準備起身,被謝靜仁一把按住了手腕,他說:“我去結吧,我請你。”
裴令新睨了他一眼,卻也沒同意他的提議,而是轉身問旁邊桌的學生:“同學,有帶計算器嗎?能借借不?”
那學生點了點頭,看裴令新人模人樣便沒疑心,從書包裏拿出了計算器遞給他。
裴令新按了鍵,望向謝靜仁。
謝靜仁輕道:“一。”
下一秒裴令新按下等號鍵,然後将顯示了“1”的屏幕反轉過來給他看,說:“付錢吧,你輸了。”
謝靜仁心道:是啊,我早就輸了。
無論是結賬還是一直以來的感情。
如對方所說,他早就在高中時将自己的一顆心輸了個徹徹底底,實則從未贖回過。
吃過飯後回了學校,操場上布滿了各班負責的小攤位,吃食飲品一應俱全,還有一些班級獨自設計的小玩意兒。負責的人擺着攤,不負責的人到處亂串。另一片運動場上到處是打籃球的青春身影。
他們一同先去攤位裏逛了一圈,沒什麽好看的又出來,緊接着閑逛到了操場附近的音樂樓底,裴令新問他:“進去看看嗎?”
謝靜仁點點頭,他還記得之前在公衆號上看到鋼琴房裝修過了的消息,剛想開口,裴令新倒是又占了先機:“去鋼琴房看看吧。”
他突然開始變得被動,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裴令新後方。音樂樓裏沒什麽人,只有一樓的一兩間鋼琴房裏傳來陣陣樂聲。裴令新随便找了間便進去,謝靜仁跟着進房後随手帶上了門。
并沒有變化多少——同樣逼仄的小房間,此時進了兩人都有些稍顯擁擠。拖出鋼琴凳都幾乎能碰到後面的牆。窗戶并沒有全般擋住戶外的喧鬧聲,卻已經比外面的熙攘靜了許多。
裴令新在那鋼琴凳上坐下,謝靜仁背抵着門,一只手背在身後摳着指甲邊的倒刺。
他醞釀了許久才終于開口:“我……”
“我給你彈首曲子吧。”裴令新陡然打斷他。
謝靜仁怔愣住,随即木讷地道了聲:“好。”
裴令新将琴蓋掀起,雙手擱置在黑白鍵上。
他的手指修長,骨骼分明,謝靜仁與他十指交握時特別喜歡按在他的掌指關節處。
指節微動,他開始彈奏。十指行雲流水般地在黑白鍵上跳動,開始的數十個音都是輕緩的,漸漸又變得輕快起來。
像一汩清泉淌過了他的心河。
他倏然覺得熟悉起來。
是一節下了雨的體育課。
室內體育館與音樂樓相連,他們在室內籃球場打球打累了,攤在了一旁。裴令新突然提議:“哎,離下課還有點時間,去音樂樓轉轉?”
謝靜仁一個打挺:“行啊!”
他們走過連接走廊到了音樂樓,這裏的鋼琴房上課時間都是開放的,他們随便找了間沒人的便進去。
他們并排坐到鋼琴前,裴令新問:“你有什麽想聽的嗎?我都能彈。”
謝靜仁說:“我不懂鋼琴曲,你随便彈呗。”
裴令新聞言竊笑了一聲,随即雙手擺上琴鍵。他的彈奏就和他人一樣,透着柔,又好似帶着蜜。琴曲的節奏由緩加快,跳動的手指仿佛描繪着他的雀躍。
行至最輕快處,他側過頭與謝靜仁四目相對,嘴角微勾,展露了一個讓謝靜仁一直将其與那勺白月光一同深存心底的微笑。
一曲畢,謝靜仁在一旁“啪啪啪”地把手掌拍得通紅。他啧嘆道:“天吶,我要是個妹子現在當場就嫁給你。”
那大約是裴令新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緊張到想吐,也許曾經鋼琴考級時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他忍不住吞咽了口唾液,緩聲道:“不是妹子也可以嫁給我。”
聞言,謝靜仁眼神忽然飄忽不定起來,一顆心跳得咚咚響。他感覺對方好像正盯着他,卻不敢再去回視。眼前是裴令新在白鍵的背景下修長好看的右手,左邊是隔着兩層校服袖管都好似抵擋不住的炙熱氣息。他像是被灼了,只能将視線移向右邊,抿了抿唇道:“誰…誰要嫁給你啊!”
門外恰好下課鈴響,他逃也似的離開了這狹窄的房間。
正在彈奏的琴聲在輕快處驟然停止。
因為謝靜仁突然坐在了旁邊,擋住了右手前進的路線。
“裴令新。”他喚道。
“裴令新。”似是覺得不夠。
“裴令新。”他想喊他。
裴令新一一輕聲應着。他不再彈奏,将把手置回膝上,微微偏了頭,也不去問對方為何在此時喚他,直到右手被謝靜仁輕輕握住。
謝靜仁握着,又将五指插入他指間與他十指相扣。
“裴令新。”
“我嫁給你好不好。”
手上交握的力量瞬時一緊。裴令新音調都變了:“嗯?”
謝靜仁重複道:“我嫁給你好不好。”
“我嫁……”
終于,謝靜仁意識到了對方似乎是在戲弄他,因為那嘴角的弧度越翹越高,那聲憋在喉嚨裏的笑聲都快抑制不住了!
他心裏一羞一氣,想去抽出左手,卻被對方更加用力地攥緊。裴令新總算是不再忍耐地輕笑出聲,笑了又停不下來,成了放肆又恣意的大笑。
謝靜仁惱羞成怒,只得按着人靠上去堵住那張滿溢嘲弄的嘴。裴令新終于噤了聲,迎着對方的主動,接受着對方伸進來的軟舌。他含着噙着,吮吸着汲取着,笑聲全部被替代成了攪纏的口水漬漬。
他側了身,使着狠勁将對方揉按在自己懷裏。聽了他的曲,牽了他的手,那這輩子都不允許再成為別人的人。
謝靜仁被他親吻得使不上力,最後一絲空氣都像是要被抽幹。他忽然對如何處置自己的右手感到無措,想要去攀對方的臂膀,卻磕到了一旁的琴鍵。
鋼琴好似成了見證人,為他們敲了一道鐘鳴。
終于依依不舍分開,謝靜仁靠在裴令新頸窩。他拼命吸收着新鮮空氣,喘得急切,卻還記得要算賬:“你算計我。”
“剛才我來的路上傅文博又打了電話,他說你在回來前就打聽了我的工作,還問了同學聚會我去不去,還找他狼狽為奸!”
裴令新輕笑一聲:“你靠實力拿的懲罰機會,找我我還委屈呢。”
謝靜仁又質問:“那那天你是不是故意送我回家!”
裴令新道:“是你邀請我上的樓。”
“你還和我找了一家公司的工作!”
“知名外企,你總不能剝奪我找個好工作的權利吧。”
“你…你!”
謝靜仁“你”了半天實在“你”不出來什麽東西了,畢竟他一想,連當炮友都是自己提出來的,一篩選下來好像還真沒有什麽可以算賬的了。
“你!那你高中時候為什麽不跟我表白!”
“別說體育課去琴房那次!誰知道你是什麽意思!”
裴令新擡手蹂躏着對方的腦袋瓜,笑道:“我怕你不是同性戀,萬一吓到你,你再不理我了怎麽辦。”
謝靜仁被揉低了頭,低喃道:“那現在就不怕了啊。”
“現在啊。”裴令新說,“現在你要不是,也都給你掰彎了。”
“我就怕不能和你在一起。”
謝靜仁終于失了聲。他滿面通紅,羞赧地無處遁形,一張顏面盡數貼着對方胸膛,悶聲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你彈的曲子,叫什麽名字啊?”
窗外傳來的喧嘩依舊延綿不絕,謝靜仁卻覺得自己一顆心跳比那人聲還鬧。
裴令新安撫着他的後背,柔聲答道:“《River flows in you》。”
驀地,謝靜仁覺得自己好似也一并感受到了對方胸膛裏铿锵有力的心跳聲,如一股暖流湧入了他的身心。兩相交融,一生不忘。
他們經過平緩,歷過熾烈,卻如同河流終将彙入大海,兜兜轉轉,謝靜仁一腔心意也終會歸于裴令新。
謝靜仁與裴令新在一起,早已成了亘古不變的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