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交易

随着重重一聲悶響, 精靈被狠狠摔入地裏,身邊的泥土也寸寸裂開, 似乎哼也沒哼一聲就暈了過去。塵土覆蓋上銀色的頭發, 黑色的袍子,狼狽得就像一塊被遺棄在坑裏的骨頭。

然而沒有任何人看他。包括可可,甚至多餘的一眼也沒有,仿佛這是一個根本不想關的家夥。

空氣安靜得像是被施了靜止法術。

在場所有的夜精靈都低垂下了平日高昂的頭顱,然後如秋風拂過的麥子般, 朝着一個方向次第伏倒。

啊哈,這景象挺眼熟。

可可挑眉, 多像當初她還在熔岩深澗和腥紅山脈時候的景象, 烏壓壓的魔獸前來進貢時, 就是此情此景的升級。

“主……主母……德……”然而還沒等她好好回味, 身邊的獨眼巨人之子吉米已經像一只受驚的雞仔一般開始顫抖。尚未完全成熟的聲音依舊有些尖銳, 劃過已然将至冰點的空氣,如利刃劃過冰面。

“德拉斯忒爾。”一旁的可可好心把他的話給接上。

但這絲毫不能讓吉米開心起來,他依舊死死盯着那個還沒有他膝蓋高的黑袍女性, 控制不住顫抖。

所有伏倒的精靈中, 唯有她還站着,如同傲立于雙子塔頂端的新月。黑袍裹覆, 身材修長傲人, 容顏蒼白若霜,眼眸豔紅如同利刃之尖凝聚的鮮血,當她朝他們看過來的時候, 他能感受到來自月神那邪惡的誘惑——夜精靈主母擁有着人形生物中極致的容顏。

但不是這樣的。

吉米打了個寒噤。作為古神血統的擁有着,他們引以為傲的獨眼能看破一切幻象。

正如同他之前所看到的那樣,身邊的“少女”并非嬌小可親,而是帶着讓人恐懼的利齒與趾爪。此刻他恐懼的來源也絕非面上所見,當他顫顫巍巍地、無可回避地用那只金色的獨眼仔細端詳夜精靈的主母時,原先那足以讓人屏息的美貌便如同水霧一般散去,剩下的是一團不堪凝視的黑影:很難說這團影子是濃或是淡,然而當他注視着它的時候,分明感受到某種無可抗拒的吸引力;亦很難說這團影子是大是小,因為當他試圖分辨其輪廓的時候,這陰影分明連接着在場所有的夜精靈,如同一張鋪開的網一般将其所有夜之子民籠罩其間,又或是從在場所有伏倒的精靈身上抽取了一部分,然後糾結成團。

這讓他忽然想起了母親吓唬他的另個一個謠言:雙子神的代理往往游蕩在地面之上,他們會毫不客氣地清除或者捕獲古神遺族,徹底占有他們的每一分價值。

吉米忽然就感到那團陰影咕嚕了一下,就像是貪婪地咽下口水那般。他想要閉上眼,卻無論如何也辦不到。

“發什麽呆?”

少女不滿聲音響起的同時,他看到黑影閃電般朝他竄來。

他正想要動彈,卻感到胳臂上一緊,控制不住地側邊倒去,正好讓撲過來的黑影落了個空,徑直落在了他原本坐着的豆苗藤上。

在接觸的瞬間,豆苗藤像是被吸幹了所有生氣一般枯萎下去。

吉米瞪大了眼睛,嘴巴張大。

“你這是什麽表情?”一旁的可可表示疑惑。

“她……她她她她破壞了我的豆苗!”吉米的尾音帶上了哭腔。

“可是我剛才就說了,這玩意的速度太慢了啊。難道你覺得,他們會就這樣讓我們跑了?”

吉米不吭聲了,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就在剛剛豆苗枯萎的瞬間,之前因為地裂而散開的夜精靈又重新包圍了上來。一雙雙注視着他們的鮮紅雙目泛着狂熱而幽暗的光,如同狼群一般。以血腥荊棘為首的近戰更是直接撲了上來,試探性地騷擾。

顯然精靈的體型對于吉米來說實在是小了些。雖然他還是個孩子,行動笨拙,但精靈的利刃并不能很好地對他造成傷害。

“這攻擊很沒意思啊。”可可感嘆。她只是兩步跳到巨人肩膀上,偶爾對撲上來的家夥補兩腳,并沒有戰鬥的意思——也沒有營救艾維因的意思。反倒是一直和吉米一樣盯着一個方向。

精靈主母對于剛才一擊的失敗并沒有流露出特別失望或者憤怒的神情。只是揮了那只戴滿了黑曜石戒指的手,示意身邊穿着銀袍的六名祭祀走上前去。他們以主母為中心,開始圍成了一個半圓。

“可……可可!”吉米結結巴巴地叫着少女的名字,顯然不是很熟練的樣子,“他他們要綁我們了!那個術法很恐怖!”

在他喊出這句話的同事,精靈主母的目光轉向了他,而在吉米眼中就是黑影又重新聚集起來,朝着他的方向蠕動了一下。

“你們以為自己能跑出去?”精靈主母微笑,同血腥荊棘習慣塗紫的嘴唇不同,她的唇同發色一樣是閃閃的銀色,如同弧度恰好的利刃。

“你們留他幹嘛?想吃?”

可可奇怪,剛才太匆忙來不及問。如果說德拉斯忒爾和自己有仇還能理解,但是對一個巨人之子如此執着,這多少讓她有些好奇。

然而這個問題對精靈主母來說,顯然是不屑回答的。她根本不在意巨人之子肩膀上那的人類——雖然樣子不錯,但是比起巨人之子的價值,也僅限于皮毛。

古神遺族。

他們已經從大地上消失了太久。每次出現都意味着巨大的財富與紛争,哦,還有神恩的提升——獨眼巨人的鮮血對月神來說,這是最好的祭品之一。尤其這還是一只純潔的巨人之子……

當然更重要的是,眼睛。

那只金黃澄澈的眼睛,是最好的魔法介質之一,這個大小比起成年體更為合适,可以用來破除各種魅惑、幻術——當然仔細處理一下,也是最好的幻術增幅材料。

當下屬發現這只巨人幼崽的時候,德拉斯忒爾非常滿意。自從占領這片區域以後,她并沒有發掘到太多先前蛛母伊格莉絲留下的寶藏——而永夜之城的搬遷注定他們需要很多的東西,很多。

任何可以用來提升實力的、美貌的東西在夜精靈領地都是極受歡迎的。

她擡手示意祭司們開始吟唱,将所有的力量集中與她。

“哎呀,黑暗牢籠。”可可喊了出來。而這一聲,終于是讓德拉斯忒爾看了她一眼。

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女是從哪裏來的,看起來似乎一點都不怕的樣子。不像是故作鎮定——這樣想着,德拉斯忒爾摸了摸小指上的黑曜石戒指,直接朝少女釋放了一個“驚恐”術法。

這是試探。

術法在黑曜石的增幅下,連同她本人的能力,大約有七級,在猝不及防中,足以讓許多高階法師也中招。

然而少女只是眨眨眼,返了她一個微笑,輕輕晃了晃腦袋,表示不太夠。

這是“挑釁”。

德拉斯忒爾到底是沒中招,但是心中卻生出了一絲古怪的感覺。

她想自己也許忽略了什麽,可在現在這種狀況下,她不可能為了心中一點小小的疑惑徑直下場确認——巨人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既然她認出來了……那麽總有辦法可以牽制她。

“妮露。”她只是輕喝了一聲,但在月神祝福下與所有同族建立起的連接,讓她的意志瞬間傳達給了腥紅荊棘。

于是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猩紅荊棘撲向了那個早已倒在一邊的夜精靈叛徒,一把勒起,同時反手将匕首橫與他的脖子上。

小把戲。

德拉斯忒爾很滿意地看到少女原本臉上自在的笑容消失了。

雖然剛才少女在刻意避免去看地上的夜精靈,但偶爾瞥過去的眼神還是出賣了她的在意——他們根本就是一夥的,而這個少女在尋找救援的機會。

“你這人,”可可聲音中的笑意也消失了,“想讓我放棄抵抗嘛?”

“少廢話。”代為回答的是妮露,“再啰嗦就先獻祭這個叛徒。”

“可他是我的。”可可突兀地冒出一句,讓所有人都愣了愣。

——原來是……那種關系嗎?

妮露笑得更殘忍了:“舍不得?舍不得就用你自己還有那只巨人來換。”

“當然舍不得。”可可點頭,“但是憑什麽讓我換?”

“就憑……”妮露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想在叛徒的喉頸上來一條漂亮的紅痕。然而匕首下傳來的觸感讓她徹底愣住了。

“怎麽了?”可可又露出了笑容,“你倒是再動一下看看?”

匕首下傳來的是類似于金屬般堅硬的觸感,而并非精靈皮肉特有的柔軟細膩。

妮露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眼,卻驚訝地發現這只精靈叛徒所有皮膚裸露的部位都布滿了細細的鱗片。

她立刻又多用了三分力,然而卻無法傷到他分毫。甚至沒能在鱗片上留下半點痕跡。

而此刻她的所思所感也完全傳給了主母。

她看到主母微微眯起了眼,朝她望來,但在看到她的時候又微微長大,仿佛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之事。

“?”妮露想問什麽,卻驚恐地發現自己什麽也說不了了。

冰涼的觸感橫穿了整個喉部,無聲如同蛇齧。

原本被她牽制住的夜精靈叛徒抽回了手,将她一把掀翻,然後甩了甩手中那把幽藍的匕首,帶出一串血珠,眼神空茫,如同魔偶。

沉靜不過一瞬。

然後以此為信號,飛箭、利匕、還有暗影開始以一種極為兇猛的姿态朝三人撲來。

然而這次有了防備的艾維因顯然沒有再被偷襲成功,他甚至能自如地在箭雨與白刃間穿梭,有如一尾游魚。

德拉斯忒爾終于沉下了臉。

妮露大意了。她想。

但是,這些該死的家夥除了獻祭給月神,不會再有其他機會。

她擡起了綴滿黑曜石戒指的右手,所有精靈戰士——除了已經身亡的妮露之外,所有人都在第一時間朝着雙子塔的方向撤離。

身後祭司的吟唱聲也突然變大。以主母德拉斯忒爾的腳下為中心,數十道濃黑的陰影突然立起,然後如有閃電般朝着少女和巨人的方向竄去。

“不!”第一個喊出來的是巨人之子吉米。

當初他就是被這個可怕的術法困住,失去了自由。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跑,然而沒跑幾步。腳下的黑影就像是狡猾的靈蛇一般,從他們腳下開始盤旋着上繞,在到了他們脖子部位的時候迅速收縮,直接将他們捆了個五花大綁并狠狠向地上拽去。

吉米噗通一聲臉朝地倒下,猛地大呼一聲。他習慣性地掙紮了幾下,卻絕望地發現,這個動作确實什麽用都沒有——和上回被綁的情形沒有任何變化,除了脖子邊上多了個小腦袋,就是那個剛才起就突然一聲不吭的“人類少女”。

怎麽辦?

吉米想哭了。

他看到夜精靈主母已經拖着她那長長的衣擺,緩緩向他們走過來。她從身邊人接過雙刃的權杖,伸手取下頂端,再分開成為一對黑色的匕首。

這是要避免夜長夢多親自來挖眼睛的意思?

吉米更想哭了。

事實上他已經哭了,蘋果大的淚珠紛紛沿着臉頰滑落。

“你這……”脖子邊的少女突然像是驚醒了般,咒罵了幾句,但是吉米太絕望了,根本沒聽清她在說什麽。

“我說你能不能別哭了?很讨厭啊!”可可真的有些生氣了。這一趟出來找到吃的東西沒多少不說,倒是淋濕了好幾次。可不,現在一顆又一顆碩大的淚珠正巧砸在她頭頂,直接糊了她一臉鹹呼呼。

“你……我……控制不住。”吉米哭得更厲害了,“你不是很厲害嗎?快……快想辦法啊?”

可可無言,自從火之高興睡着之後,她的力量至少削減了一半。比如現在這種情況,她不會受到傷害,卻也無法直接掙脫。

說到底,還是餓了點。

“那個,”她瞄了眼離他們還有十餘步的主母德拉斯忒爾,又瞄了瞄巨人之子還算幹淨的脖子和後頸肉,“你想不想給她一個驚喜?”

“啊?”

“我的意思是,你肯出多少肉?”

“什麽肉?”

“掙脫束縛一口,逃離此處兩口,送你回家三口。”

“這和之前約定的不一樣!”混亂中吉米覺得有什麽不太對,但是卻又說不上到底是哪裏。

“快點,給不給?”

“我……”瞟到德拉斯忒爾已然開始用起了漂浮術,接近他的眼睛,比劃着手中冷光幽昧的匕首。

腦中一片空白,吉米哭了出來:“給給給,都……都給你!”

“咔嚓。”保證剛下,脖子就是一疼。

接着他感到身上的束縛松開了。眼看着匕首落下,他趕緊閉眼一個滾翻躲過,然後不忘再滾幾步。

然而陰影的氣息并沒有一同追來。

咦?

吉米頗為奇怪地睜眼看去。卻見剛剛他待的地方,少女正仰着臉,看向尚且漂浮在空中的精靈主母。

而此刻,原本一直表情波動不大的精靈主母卻緊緊皺起了眉頭,死死盯着少女,或者準确說是她的身後——

永夜城的眷屬之月已經悄悄行過雙子塔正中,在身形柔弱的少女身後曳出長長的影,那麽長,就像是要遮蔽整片大地一般。

……

金幣雨下了不是太久。

等到護衛和仆人們穿着盔甲頂着鍋蓋跑出去時,已經基本消停了。

馬芬一臉木然地站在窗前,腦中不斷盤旋着的就是半沙漏前那愚蠢的誓言。

真的吧?

假的吧?

真的吧?

不,一定是假的。

他想,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是,好歹大地還沒有裂……吧?

“親愛的,那是什麽?”

耳邊卻突然傳來母親的驚呼,心中頓生某種不好的預感。

順着她所指的方向,馬芬擡眼望去,然後見到了最荒謬的景象:一株粗壯的豆藤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穿破一朵碩大的雲,緩緩朝着地面生長。與此同時,一團肥肉正沿着豆藤緩緩滑落,大約是臀部的位置正對着他家的花園——不,也許更廣闊一些。

因為随着豆藤的接近,馬芬忽然發現,那個屁|股投下的影已經差不多覆蓋了整個大公府。

作者有話要說: ╮(╯▽╰)╭

一度想起了被XX支配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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