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舊賬
德拉斯忒爾沒有理會可可的胡言亂語, 只是死死盯着她。
身為夜精靈的主母,她因為深受月神的眷顧, 除了欲|望之外, 其他的情感已經相當單薄——只有這樣,才能避免複雜情緒的侵擾,更好地享受現世的樂趣,統治這樣一個蜷居與黑暗中的龐大、複雜的部族。
但是現在呢?
她不确定胸中翻滾的情緒是什麽,但是可以确定, 那絕對不屬于“愉快”,更近似于“驚訝”“憤怒”或者準确些——難以置信。
曾經的熔岩深澗的統治者、深紅山脈的所有者, 居然依舊存在。
那曾經是這個位面上最為恐怖的存在之一。
當德拉斯忒爾帶着堕落的部族橫跨了整個大陸, 在月神的指引下, 終于在這塊土地上定居時, 第一個注意到的名字便是格拉特尼。
那時候, 占據這深紅山脈這一角地穴的還不是夜精靈,而是蛛母伊格莉絲。他們初來觊觎上這塊底盤的時候,曾經和伊格莉絲還有她手下的地穴蜘蛛發生過幾次沖突。然而每當大地開始晃動、天空掠過巨大的陰影之時, 哪怕最陰險傲慢的蛛母也會封死洞穴, 無視任何挑釁,最聒噪的女妖也會噤聲——而外來的他們也只能在黑暗中隐匿起來, 哪怕好不容易修建起來的要塞被摧毀、偶爾遭受掠奪也要咬牙忍住。
格拉特尼。
這個姓氏是這片土地上所有生物的噩夢。雖然整個族群只有兩只, 但正因為如此,力量上的差距簡直讓人絕望。
曾幾何時,德拉斯忒爾甚至懷疑過誰才是月神的真正眷族, 而後面答案出來了:在那場由人類大賢者伊澤瑞爾主導的魔物清剿與勢力重組之後,夜精靈活了下來,并獲得了這片山脈的主導權,而格拉特尼則成為了歷史——連同主母、格裏芬之首等一系列實力強大的魔物。
真是做夢都會笑醒。
可現在,光影子就足以讓這片土地上所有生物顫抖的家夥又回來了。
連同那個肆意踐踏她的領地,掠奪她的獵物和戰士們的噩夢。
“你怎麽不說話?不信嘛?”可可好奇地眨了眨眼睛,“是不是因為我們太久沒見的緣故。”
“你來做什麽?”德拉斯忒爾對上可可的金眼睛,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忌憚。
神恩。
她還能感到神恩的存在,能感覺到術法儲存中月神對自己的回應,這多少讓她安心了一些——這意味着月神還是眷顧着她的,哪怕一會兒起了沖突,也不至于顯入完全無力的地步,甚至還有餘力反擊。
“我?”可可咧嘴,微微露出一口細碎尖銳的牙,不知道為什麽,這個表情落在德拉斯忒爾眼裏,就像個略帶羞澀的少女,“我只是路過而已。”
路過?
德拉斯忒爾也笑了:“現在這片領地屬于我,你在我的土地上殺死了我的戰士,還要搶走我的獵物?”
可可抿了抿嘴,然後開口:“其實我也不想的啊……你看我本來只是打算悄悄地來,悄悄地走,誰知道出了問題。”一邊說着,金色的眼球骨碌一下轉向了一邊早已目瞪口呆的巨人之子,接着又骨碌轉回,“以後有機會我再補償你?”
小偷。
德拉斯忒爾咬牙:“補償?你拿什麽補償?”
可可眯起了金色的瞳,原本壓在雙子塔尖的兩只鱗爪倏然亮出了雪白的利刃:“我們商量一下好不好?你讓我帶點吃的東西回去……我就放過你的,恩,老巢?”
這樣說着,它擡起一只爪子,在塔尖上磨了磨,歪着毛茸茸腦袋的模樣,就像一只剛在桌子上找到水杯的貓,仿佛随時會揮爪子玩“推下去啪啦噠”游戲。
“無禮!”德拉斯忒爾眼眸驟然變得暗紅,“那是月神的祭塔!”
“哦,但是如果我真餓了的話月神應該會原諒我吧?畢竟我只是出來找吃的而已。而且等我推了以後……彭——你這裏會一片混亂?哎我記得月神最喜歡鮮血與混亂了對不對?”
德拉斯忒爾不語,只是攥緊了手中的黑曜石權杖,仿佛在極力克制。
可可也知道要見好就收,現在她還沒有完全恢複,火之高興不在,能有這個效果已經不錯了。
德拉斯忒爾和之前囚禁在學院中的伊格莉絲情況并不相同,伊格莉絲幾乎已經斷絕了同魔網的聯系,惶論與月神溝通獲得神恩,虛弱成那個樣子,拿下也沒費什麽勁,确實便宜了可可。
但德拉斯忒爾則不是,夜精靈在此地經營百餘年,積累下來的神恩已經相當可觀。雖然可可剛才下手威脅——它甚至真的想推一推那座塔玩,但剛剛動作,那從鱗片和毛發深處驟然傳來的寒意都意味着,那位女神并不喜歡它的行為。
——如果還是全盛時期,給女神回頭上點好吃的就行了……但是現在這種情況,如果真對上也許會吃虧也說不定。
可可有些憂傷地想。
“那就這樣吧。”
可可一邊說着,一邊朝着獨眼巨人幼崽的方向甩出了細長的尾巴,一勾一丢,便将他扔上了後背。然後調轉方向,朝人群中掃了兩下,碎石飛濺中,周圍的夜精靈受到驚擾,以為她要攻擊,一時驚散,頓時空出了一大片區域。
可可非常滿意,卻沒有追着夜精靈攻擊,只是像搭梯子一樣将尾巴垂在了空出來的那塊地上,仿佛在等待什麽。
受驚的夜精靈們舉着武器做出防禦的姿态,悄然向後退去,防備着可可的攻擊。
然而并沒有。
他們看到的是,原本已經傷痕累累的夜精靈叛徒不知何時已經恢複了個人意識,雖然左手看起來像是折了,但行動卻依然敏捷,只是幾下,便縱上了可可的後頸。
“抓緊了,艾維因,我們走~”
它刷拉一下張開雙翼,驟然掀起的飓風讓地上大多毫無準備的夜精靈不受控制地倒飛出去——除了德拉斯忒爾和以她為首的祭司們。
“再見——”
可可扇動翅膀前,真心實意地又朝着德拉斯忒爾喊了一句——夜精靈主母的味道自然像是冰鎮過的極品蛇果,可惜這次是沒辦法嘗到了,有機會她一定會再來。
不過嘛,祖母說過,不管做什麽事都要注意适度,包括吃。
太貪婪可不是很好,畢竟這次額外收獲了只巨人幼崽,比起夜精靈來說,風味更獨特呢……
“這樣就想走?”德拉斯忒爾的聲音如冰碴一般。她緩緩将手中的黑曜石權杖舉起,而她身後的祭司不知何時已經伏倒在她的腳下,緊緊圍成一個半圓。
“月神露娜莉亞啊,請聆聽我等的召喚;
我等願在劇痛中擁抱你的權柄
用鮮血向你獻祭,
我等能否請求你的親吻,
如同孩童乞求流行墜落……”
幾乎就是在同時,她腳下的黑影開始如同熔岩般沸騰起來,不斷掙紮抽打着,最後化作頭顱粗細的霧狀觸手,刷拉朝着可可飛去。
而原本還漫不經心盤旋而上的可可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般,開始劇烈地扇動着翅膀想要逃離,但是那觸手卻仿佛有自己的意識一般,如同巨蟒般死死咬上,瞬間絞上一只翅膀,并使勁向地上拉去。
可“格拉特尼”所擁有的力量也顯然出乎了地面上施法者的想象。它并沒有同曾經的獵物一般徑直被束縛然後拽到地上制服,而是與觸手在半空中開始了角力。而讓她心驚的是,顯然格拉特尼的力量還要更強上一分,哪怕背負着重物,也開始一點點地朝着反方向脫離開去。
腳邊的祭司已經一個接着一個倒下,露出血肉盡枯的可怖面龐。而當最後一個祭司也倒下的時候,原本死纏的觸手開始出現了松動。
再這樣下去就要逃了。
德拉斯忒爾已經什麽也顧不上了,堅持繼續獻祭血肉——而這次來源則是她本身。
她再次揮動手中的權杖,半邊身子随同發絲開始一起枯萎,如置放火上炙烤的玫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蜷曲變黑。
獻祭得到了月神的認可。
幾乎就是在同一時間,原本已經有些松散的觸手再次凝聚,重新牢牢拽住了格拉特尼的翅膀,以更大的力向着主母的方向貫去。
——成了。
雖然半邊身子如置熔岩地獄,但德拉斯忒爾依然感到了深深的喜悅。
啊,多麽甜美的感覺。
曾經的她一直想象着,如果有一天,這個在她領地上一直來去自如的家夥,突然遭了殃,折在了她手上,該是一種什麽感覺?
很可惜,她不曾有機會親自去驗證,它們就消失了。
而現在假設成立了。
雖然付出了代價,卻将一顆深埋肉中已久的暗刺親手拔去,雖然過程是如此的痛苦,但随之而來那得以解脫、終能将其放在掌中摧毀的感覺卻是美妙得幾乎要讓她顫抖起來。
曾經你将我等視作可以肆意掠奪的對象,而如今你終将匍匐在我的腳下哀嚎悲鳴——在魔物力量至上,強者主宰一切的法則下主導下。
德拉斯忒爾笑盈盈地朝着那只掙紮墜落的黑影望去——哪怕這次墜落可能引起小半個城區損毀、甚至波及到雙子塔,她也顧不上了。
此刻,她眼中只有那個即将到手的、無與倫比的獵物。
獵物朝她墜落,獵物收起了翅膀,獵物似乎放棄了掙紮……
然後它朝她的方向看了過來,金色的豎瞳裏一片冷漠,只有屬于無機物的冰冷,明明什麽都沒有,但她卻莫名感覺到了一絲輕蔑的意味。
“德拉斯忒爾,”它說,“你是想要分別禮物嗎?”
然後在她反應過來前,它開了張嘴,朝着她的方向輕輕吐出一口氣——帶着硫磺與岩漿的吐息,瞬間将雙子塔包圍,焚盡了地面所有尚未來得及張開保護的存在,并将之徹底吹散,如同拂去一層無關緊要的黑灰。
“不——”
尖叫響起,永夜之城陷入火海,仿佛五百年前那場災難的重現。
……
“怎麽了?”
奔尼薩羅大公注意到兒子的恍惚,皺起了眉頭。
“不……”馬芬搖了搖頭,“只是在想,這樣真的有用嗎?”
這幾日大公府的作息仿佛徹底颠倒了過來,每到夜晚時分,所有仆從和守衛就開始在領地上忙忙碌碌,移動綠植,翻整土壤。暮色之下,晃動的人影就如同一群重新開拓領地的幽靈,無論怎麽看都透着一股詭異的氣息。
“當然有用。”大公雖然壓低了聲音,但語調中依然透着難以掩飾的自得,“這個陣法的布置是從光明神殿那裏得來的,來自于日神的恩寵,據說哪怕深淵領主進來了,也只有碎成肉塊的份。”
馬芬非常懷疑這個說法。
畢竟世界上哪來這麽多領主?至少在魔獸清剿行動之後,所謂深淵領主,也早就成了另一個位面的傳說。
“明天你需要做的,就是在我們動手的時候保護好‘那個東西’……那是最有價值的部分。”
獨眼巨人的眼睛。
只存在于傳說中的、夢幻般的魔法介質。
馬芬垂眸。
雖然危機在即,他也不是不能理解這樣的做法,但是将一只古老的智慧生物切塊,然後挖出它身上的一部分……
“你覺得不好?”大公敏感地意識到了兒子的抵抗情緒,卻不以為然,“真是蠢得可以。”
馬芬低下了頭去。
“聽着,”奔尼薩羅大公的眼睛與他同色,但卻藍得更加深沉,此時在夜色裏看來,莫名多了一絲陰郁,“看清楚你自己的立場,不要老想着那個愚蠢的許諾,這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麽兩全的辦法。”
他停了停,繼續道:“你也不想想,哪怕我們真找到了,哪怕夜精靈真的願意吐出來,但是兩只獨眼巨人在領地上,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人類怎麽能和怪物談約定呢?你的導師是怎麽教導你的?”
确實很可怕。馬芬想,那樣的體型,想要毀約也是件很容易的事。
也許是跟可可待一起太久了,他想自己居然忘記了教典中最初的訓誡之一:
——“所有站在光明與人類對面的,都是應當予以摧毀的惡。”
所以就這樣吧。
不過是一只怪物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