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願望

李昭其實沒想那麽多,只是他身為典史,身上擔着保護百姓的職責,這事兒既讓他碰上了,總不能見死不救。好在此時天色黑着,他們躲在草裏,那些人未必能發現。

但他很快便發現,事情遠不像他想的那般簡單。十幾個黑衣蒙面人,的确做不到大張旗鼓的搜山,可火把照不到的地方,他們便放箭試探。

“那邊兒有動靜!”

“去看看。”

“媽的,是只野兔,繼續搜!”

箭矢不見停歇,李昭心裏忐忑難安,救人歸救人,但他可不想為了救別人,把自己命都搭上。若現在把這年輕人交出去,這些人可會放過自己?兩廂猶豫間,李昭忽瞧見年輕人腰間的玉佩,瑩白美玉,在暗淡的月光下也閃着華美的光澤。

一瞬間,像有煙火在李昭腦海中炸開。

女兒奶聲奶氣的說:“我夢見爹爹在山裏救了人,後來做了大官。”

眼前這人玉佩上雕的是龍紋,四爪團龍。

心中閃過無數念頭,李昭若無其事的移開眼。但當箭矢朝他們這邊飛來時,李昭擡手捂住了那年輕人嘴,微微側身擋在了他身前,一支箭刺入了他的肩膀。

劉钰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男人。他護在自己身前,中了箭也一聲不吭,為什麽?自己與他不過是毫不相關的陌生人。

兩人心中各有各的猜測、振動。

那夥黑衣人又搜了小半個時辰,領頭人才道:“撤吧,天亮了再來找,估計早就成了屍體了。”

山中終于恢複了靜谧,又等了良久再不見半點兒聲響,李昭才敢動了動肩膀,疼的他直冒虛汗:“嘶,我說你這仇家出手可夠狠啊,瞧你年紀輕輕的,怎麽得罪了這群人?”

劉钰垂着頭,看不清神色:“他們觊觎我家中財産。”

“怪不得,那你現在打算如何?你也聽了,等天一亮,他們還會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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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钰擡起頭,眼中是對活下去的渴望:“不瞞您說,我是外鄉來的,對這裏不熟,您可否再救我一次?只要我能平安回家,您的救命之恩我必重重酬謝!”

“你那仇家,明天在山裏找不到你的屍首,定然不會輕易罷休,你去到哪裏都不會安全。”

這一點劉钰當然知道,已經做到了這個地步,那人不殺了自己,一旦他回朝,對方就會置身險地。所以他的手下一定會想方設法的找到自己,哪怕把這柳州府附近翻個底兒朝天。這人帶着自己是個累贅,很可能還會牽連到他,不願意也是人之常情,他能幫自己至此,已是仁至義盡了。

劉钰點了點頭,又聽那人說:“愣着幹嘛?上來啊!你傷成這樣站着都費勁,還打算自己走下山?我背你,可別壓到我肩膀。你去哪都不安全,所以不如先到我家莊子上養傷,那裏沒有外人。只是我沒別的本事,接下來能不能平安回家,還要看你自己了。”

男人下颌方毅,一身正氣,眼眸中也是清亮之色。

劉钰得皇帝愛重,想投靠他門下的人不少,有地方官員,也有各地才子,他們每一個都指天搶地的表忠心,說願為七皇子赴湯蹈火。可真到了鬼門關了,卻是這個山野間的過路人,救了他一次又一次。

劉钰雖然瘦弱,可也畢竟是個男子,山路本就難行,男人肩上又有傷,背着他一路走得氣喘籲籲。

劉钰又是動容,又是疑惑。難不成真是他看慣了高處的勾心鬥角,忘了這世間還有心存俠義的好人?

李昭把他帶到了一戶農莊,莊子上只有一對兒老夫妻。

老婆子一邊兒給他們包紮傷口,一邊兒嘆氣:“三爺,你們怎麽傷成這樣?我瞧還是找個醫館去看看吧。草藥雖能消毒止血,可也得讓大夫看看傷沒傷到筋骨啊!”

“大過年的醫館都關門了,就是些皮外傷,不打緊。”李昭看了面色蒼白的劉钰一眼,對老婆子說:“這小兄弟趕路遇上了山匪,恰好讓我碰見了。”

“哎呦造孽哦,劫財還不夠,大過年的還傷人,這幫殺千刀的。”

老頭子年輕時做過赤腳大夫,通一些醫理,此時端着兩碗湯藥進來,對他們二人道:“快喝藥吧,我瞧都是外傷,你們年輕好好休養幾日,也沒什麽大事。不過若是覺得哪裏不對,還是要去醫館看看。”

“好,謝謝張伯,天都快亮了,你們也趕緊去歇歇着吧。”

劉钰一向養尊處優,何曾遭過這樣的罪,神經一放松下來,便睡了過去,再睜眼時已是太陽西下,竟是睡了一整天,而救他那人正在穿鞋襪。

“你要走?”

李昭一樂:“大過年的,我得回家去了,你好好養傷,也祝你能平安回家。”

“謝謝。”劉钰終于把想問的話,問出了口:“你、為什麽要救我?”

“這話說得,誰還能見死不救啊?再說我是乘安縣的典史,雖說不入流,可也得保護百姓不是?”

劉钰露出了見面以來第一個笑:“你說得對。你叫什麽名字?”

“李昭,李元一。”

“乘安縣典史李昭,我記住了。救命之恩,來日定好好報答。”

這人從頭到尾從未說過自己姓名,說話間也不自覺帶出上位者的語氣,李昭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測,心中激動的無以複加,面上卻是灑脫爽朗,擺了擺手:“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李昭一回了家,便風風火火的去了小跨院兒。

“三郎回來了,你面色怎麽這般難看?可是受了傷?”

“一點兒小傷,不打緊。阿绾呢?”李昭面色有些發白,可眼中卻是難掩的激動。

白氏莫名其妙,指了指東屋:“在屋裏啊。”

“阿绾!阿绾,爹爹回來了!”

李绾正坐在小凳子上吃蘋果,小牙奮力咬着,嘎吱嘎吱的可愛極了。李昭一把抱起她:“好阿绾,你再跟爹爹說說你那日的夢!”

女兒一臉嫌棄的別過臉:“爹爹,你身上好難聞。”

“好好,爹爹一會兒就去洗,你先告訴爹爹,你那夢裏,我救了什麽人?當了什麽官?”

“哪個夢?爹爹受傷的夢?我記不清了。”

他确實在山裏救了人,帶着四爪團龍玉佩的人,除非是皇家,否則誰敢帶這東西。他也的确受了傷,還是箭傷,一切都和女兒那日說的一模一樣,李昭急切的說:“阿绾,這很重要,你好好想一想,爹爹求你。”

李绾歪頭想了想:“唔,救了個男人。”

“對對!是男人,那爹爹做了什麽大官?”

“我想不起來,和現在的差不多吧,什麽爺......爹爹現在是司爺、侯爺,對!我想起來了,別人都叫爹爹侯爺啊。”

李昭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愣了好半天才說:“真是侯爺?我做了侯爺?”

“是啊,夢裏爹爹穿錦袍,騎大馬,可威風了,別人都叫你侯爺。”

他嘴唇抖了半天,一把将女兒摟進懷裏:“好阿绾,你可真是爹爹的寶貝!阿绾,阿绾你聽爹說,要是再做了夢,一定要告訴我。”

“什麽夢都要說嗎?”

“嗯,什麽夢都要說,但阿绾只能跟爹爹說,不能告訴別人。否則咱家就要遭殃了。”

“那祖母呢?也不能和她說?”

“......祖母可以。”

“姨娘呢?姨娘能不能告訴?”

李昭想了想白氏的簡單性子,搖頭道:“你說了會吓着姨娘。”

“阿绾知道了,只能和爹爹、祖母說。”

“乖,阿绾玩吧,爹有些事要想清楚。”

李绾看着父親夢游似的走出屋,回想着史書。不遠了,還有三年,你就會成為新帝冊封的谕恩候,離開這裏,到京都去。那裏是權利與争鬥的中心,有困苦有磨難,但最終這壯闊山河的主人,會是你。聖祖之所以能成為聖祖,是因為他比誰都更善于忍耐。

李昭把自己關在房中想了很久,有欣喜也有忐忑,卻不能和任何人分享。最終他告訴自己,若女兒的夢只是個夢,便當自己也跟着做了一場美夢。若那夢不光是個夢,他會牢牢抓住這個機會。

李昭只用了一天便找回了那顆平常心,箭傷不重,他決定明日帶着家眷到冬青寺上香,就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

柳州府最負盛名的便是這城外的冬青寺。冬青寺建于前朝,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巍峨古剎立于山間,一切都充滿了寧靜禪意。

女眷們自是要去上香,平日裏李昭不信神佛,可今日卻也動了心。

殿內香客無數,李绾不願去湊那熱鬧,扯了扯李昭的衣袖,指着殿外說:“爹,我想去看看那池子。”

李昭也怕女兒被擠到,從袖中掏出幾個銅板給她:“去吧,聽說許願很靈的。”又看了看李繡、李纖:“你們要不要去?”

李繡搖了搖頭,李纖笑說:“纖兒陪着祖母。”

李昭點頭,又對春蟬說:“可千萬看好了阿绾,別讓她瞎跑。”

“奴婢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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