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玄真

大殿側方,圍了一處水池,碧綠水底沉着不少碎銀、銅錢,光線照射下波光粼粼,倒是一處好景致。

李绾瞧各殿都是香客,這裏難得有幾分清淨,轉過頭對春蟬說:“咱們就在這等爹爹吧。”

“嗳~”春蟬掏出一方帕子鋪在池邊石階上,笑說:“姐兒也許個願?我聽人說冬青寺可靈驗啦!”

李绾坐下身來,卻把手中銅錢給了春蟬:“我沒什麽願望,你許吧。”說罷,便托着腮盯着空濛山景發呆。

她一個占了別人身子的孤魂野鬼,哪還敢奢求神佛庇佑?日子若過得順遂那是老天厚愛,若過得不順她也沒有怨言,左不過都是自己選的路,落子無悔。

要真說起願望,李绾只希望能有個聽她說話的人。讓她能夠不用顧忌身份、刻意僞裝,可以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把自己心裏那點兒疑惑愁苦通通倒個幹淨。驟然到了這裏,她便想方設法的活下去,盡量再活的好些。

可即便是上輩子,李绾也只活到了十五歲,看許多事兒還是孩子想法,并沒那麽堅強。她也想問問到底為什麽她會成了李绾?自己的這些心思掙紮又能不能拗過早已寫好的史書?即便白氏是她的親娘、李昭再怎麽疼愛她,這些話她都不能說,李绾覺得憋悶難受極了。

若有個人能與她說說話,哪怕只是不用裝作六歲孩童,随便聊些什麽,李绾都會開心。可她生活在李家,這裏的每個人都與未來緊密相關,她不敢冒一丁點兒險,只得逼着自己別想那麽多,一步步的走下去再說。

春蟬看着托腮嘆氣的李绾,倒沒覺一個孩子做這樣神态有什麽不妥。

她跟在李绾身邊也有些時日了,早就發現阿绾與其他孩子不同。她的心思有些沉,總是在一個人發呆。可春蟬覺得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總是有些人生來就與別人不一樣。就說阿绾坐卧吃飯時的動作吧,都像是行雲流水,毫不刻意,可卻好看的緊,春蟬不會形容,反正就是覺得透着一股子貴氣,像是名門淑女一般。而且阿绾長得也實在太好了,簡直就像畫上的仙童,跟那些拖着鼻涕到處跑的孩子,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與他們舉止不一樣,有什麽好奇怪的。

绾姐兒這般的嬌女,本就該這樣才對。

春蟬露了個笑,看了看手中的銅錢,覺得許三個願望顯得太貪心了,怕菩薩怪罪。她拿出兩枚抛進水池,虔誠的閉眼許願。

一願阿爹的腿傷快些好,家中平安。

二願姨娘與阿绾諸事順遂,健健康康。

“春蟬,你快看,下雪了!”

春蟬連忙睜開眼:“呀!還真是,明明出門時還是大晴天,怎麽說變就變?咱們也找地方避避吧,你可別打濕頭發着了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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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绾擡頭看了看,殿內、屋檐皆被香客們擠得滿滿當當,根本沒有站腳的地方:“我不想去,人太多了。方才好像見側殿有傘,你去找師傅們借一把吧,反正爹爹他們應該也快上完香了。”

春蟬有些猶豫:“那你在這等我?你自己一人我哪能放心?”

“沒事的,我不亂走,而且偏殿那麽近,你一出來就能看到我 。”

她見阿绾伸出手來接雪花,難得笑的那麽開心,實在不忍心拒絕她,點了點頭說:“好,那我快去快回。绾姐兒就在這千萬別動,誰叫你也別跟着去,知道嗎?”

“嗯,我知道。”

阿绾站起身,每接一片雪花,都趁着它們還沒融化仔細去瞧,每一片都是晶瑩剔透,可形狀又大不相同,各有各的美,十分有趣味。

這一分神,就沒瞧見有個婦人急匆匆的抱着孩子朝她這邊跑來。婦人心焦,撞了她一下,阿绾一下子便失了重心,眼瞅就要跌進一池寒水中。她驚得已經閉上了眼,卻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臂。

“小心!”

那人一身純白色的僧袍,撐一柄素面紙傘。

見她站穩了,便放開了手。

阿绾愣愣的看着他,她今日可算明白了什麽叫做清隽。他立在那裏,巍如孤松,眉目卻是如春般和煦,渾身透着一股超脫意味,倒真像是救苦救難的神仙。

可不是救苦救難嗎?這不就救了自己。依她這副身子骨,若真寒冬臘月的掉進池子,怕是要去半條命。

“小施主,你沒事吧?”

清清冷冷的聲音一出,阿绾才醒過神兒來。眼前這人氣質太盛,容易讓人忽略了他的年齡,仔細一看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她連忙道謝:“我沒事,多謝小師傅救我。”

那撞了她的婦人也連連道歉:“小姑娘,真是對不住,我家孩子發了燒,我着急去醫館,不小心才撞到了你。”

阿绾見她急的眼淚都要出來了,也不願計較:“還是快帶孩子去看病要緊,我真的沒事。”

“謝謝、謝謝!真是對不住了!”

那婦人前腳剛走,春蟬就急匆匆的跑了過來:“绾姐兒!怎麽了這是?你沒事吧?”

阿绾搖了搖頭:“方才差點跌進池子,多虧這位小師傅救了我。”

“哎呦,都是我不好,可不敢再把你一人丢下了!你要有個好歹,我可怎麽向姨娘交代!”

“這不是沒事兒嗎?就是裙擺沾濕了些,你快別哭!”

“嗯,我不哭。那、那我去找三爺?你可不能再凍着了,咱們得趕緊回去換衣裳。”春蟬使勁抹了抹眼淚。

她不敢再把阿绾自己扔下,可阿绾裙擺濕了一片,又怕帶着她一起來回找人凍病了身子,春蟬正猶豫着,那救了李绾的僧人,指着偏殿旁的一間小屋開口:“那處是用來接待香客女眷的地方,裏面有火盆,也備着熱茶,小施主不若到那去暖和暖和,也好等你家人。”

他聲線清冷,可說起話卻讓人覺得帶着暖意,李绾點了點頭:“那我随小師傅去那等着,你找到爹爹他們,再過來接我。”春蟬見寺裏的師傅願意照拂,這才放了心,趕忙去人堆兒裏找主家。

屋外漫天飛雪,屋內卻是溫暖如春,阿绾捧着一杯熱茶,舒服的嘆了口氣。

見那僧人含笑看向自己,這才不好意思道:“真是謝謝小師傅,不然今天我可要遭罪了。”

“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他見李绾裙擺還濕着,便又點了一個炭盆,放在她身邊:“這樣一會兒就幹了,你家人見了也不會擔心。”

至此李绾才瞧見,他純白的僧衣也被雪打濕了一片,想來是剛剛為自己撐傘的緣故。

這人生的好,氣質好,心腸也好,關鍵是他還有一雙無悲無喜的眸子,讓人見了便覺心靜,世間的煩惱也不算什麽。

“請問小師傅該怎麽稱呼?”

“貧僧玄真。”

“玄真師傅,在寺裏的生活不會無聊嗎?”

“日子平淡,卻不無聊。修習佛法是樂,栽樹耕種也是樂。”

看得出,玄真話少,可卻有問必答。兩人一問一答間,倒并不尴尬。

正說話間,李昭神色焦急推門而入,身後還跟着吳氏。

“阿绾!你沒事吧?”

“父親母親。我沒事,小師傅救了我。”

“幸好沒傷着,瞧把你父親急的,事情都不顧了,急匆匆的趕來。”吳氏見了玄真,臉上倒難得激動:“玄真大師,您回來了?一直想再來聽您講經,卻以為您還雲游未歸呢!”

玄真雙手合十施了一禮:“阿彌陀佛,我也是前兩日才回來。夫人若想聽經,十五來寺裏便是。”

李昭只顧着心疼女兒,見她沒受傷才放了心。

“爹爹,姨娘呢?”

“怕她又起急,沒敢告訴,和祖母她們在馬車上等着咱們呢。”李昭面帶愧疚的摸了摸女兒的頭發:“本想帶你們去集市逛逛,可衙門裏臨時有事,爹得先過去看看。阿绾是不是吓着了?你母親她們一會兒還要去買衣衫,爹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李绾搖了搖頭:“不用,爹去忙吧。我裙子已經幹了,沒有吓着。”

李昭見她神色無恙,才點頭答應。夫妻二人對着玄真謝了又謝,告辭出門。

李绾被父親牽着,走到門口忽然頓住,她回過身來,帶着笑意問道:“玄真師傅,我還能再來找你嗎?”

玄真也回以笑意:“當然可以。”身姿挺拔,氣度溫和,讓人如沐春風。

他的眼中是對世間萬物的包容,李绾心想,或許她已有了個可以說話的人。

李昭趕回了衙門,女眷們則分坐兩輛馬車,朝柳州府而去。乘安縣小,也沒什麽像樣的成衣鋪子,想要買時新的春衣,還得進城才行。

三個女孩兒與吳氏一輛馬車,兩位姨娘則與老夫人同車侍奉着。

“母親,我看玄真師傅明明很年輕,您為何要叫他大師呢?”

吳氏笑笑:“你年歲小當然不知道。玄真大師三歲便入了佛門,相當有慧根,雖然年輕可已是阿阇梨耶了,可以受人依止,教人習誦,當然要尊稱他一聲大師。再說他講的佛經極為通透,在整個柳州府都是出了名的,多少官家太太都每月前去呢。”

“原來是這樣。”大師就更能指點她了吧,李绾堅定了要常去冬青寺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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