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姐妹(捉蟲)
胡姨娘帶來的李紛,只比阿绾小了一歲,算是府裏的四小姐。
她将女兒從頭到腳打扮了一番,帶到松鶴院來,本來是想讨老夫人歡心,哪知這孩子野慣了,見着一屋子人也不行禮,伸手就抓桌上的糕餅吃。
“紛兒!別光顧着吃,先叫人啊!快給老夫人、夫人請安!姨娘不是教過你了?”胡氏急的一把搶過她手裏的半塊兒白糖糕,把她往前推了推。
李紛回頭看了看白糖糕,又看了看滿屋子的陌生人,張嘴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踢打胡氏:“你把糖糕給我!給我!”
孩子沒完沒了的尖利哭聲,擾的人心煩意亂,老夫人揉了揉眉心,對胡氏說:“行了,她要就給她吧,折騰什麽?”
胡氏讪讪稱是,她也沒想到女兒會這般不懂事,心裏又氣又急。
李紛得了糖糕立馬止住了哭聲,又吧唧吧唧的吃了起來,碎屑掉的衣襟、絨毯上全是,老夫人見狀搖了搖頭。
她已有了三個孫女。李繡是嫡出,李纖懂事識禮,李绾長得精致,各有各的好處,原也不差李紛這一個。不過是想着她也是李家的血脈,這才接了回來,可今日一見,這孩子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都不讨喜,生母又是個那樣的出身,第一印象便壞了。
老夫人放下手中茶盞,開口道:“我那宿州府的堂姐,今年做六十整壽。我想着帶三個孫女一同去慶賀,後兒個一早便出發。”
“母親說的是宿州府何家?我聽聞她家的嫡孫聽聞中了解元,真是了不得!”
老夫人眼中帶着一絲與有榮焉,點頭道:“可不是嗎,就是她,我這堂姐家中子孫有出息。”
吳氏連忙道:“這麽大的事,母親怎麽不早說?我也好提前備着賀禮才是,如今可來不及去買像樣東西了!這可怎麽辦?要不拿我那套白玉頭面先頂上?”
“好啦,哪就至于動你的嫁妝?賀禮不用你操心,我早就準備好了。”
不怪吳氏着急,老夫人姓崔,這個崔就是清河崔氏的崔,名門世族、四姓之首,代表了北方最高貴的門第。可老夫人家中這支是旁支中的旁支,再加上接連幾代都沒出過什麽人物,日子也就越過越清苦,老夫人的爹,更是考了半輩子,連個秀才都沒中,最後只能靠給人代寫書信勉強糊口罷了。
可就算如此,老太爺當年為了求娶崔氏為續弦,幾乎用了一半家財下聘,為的就是崔字顯貴,想要給他們李家也鑲上金邊兒。
一個沒落旁支家中的庶女,都值得如此,老夫人所說的那位堂姐就更了不得。她可不是什麽旁支,其祖父曾做到過宰相一職,顯貴非常。她自己雖然也是家中庶出,可卻是尋常官家嫡小姐也比不得的高貴,一及笄便嫁到了宿州府的何家,做當家主母。她的丈夫曾進過內閣,如今雖然致仕回鄉養老,可兒子又成了禮部侍郎,孫兒還考中了解元,這一家子的榮寵看都看不到頭,別人想巴結都沒門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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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氏哪能不重視。
但胡姨娘卻不懂,她是醉春樓裏出來的,以她的出身,壓根兒不知道那何家是什麽身份,可她見夫人都如此着急,那必定是了不起的人家,去了也能長長見識。同樣都是親孫女,老夫人怎麽還有偏有向,帶上那三個,偏要單獨落下紛姐兒不帶?
想到此,胡姨娘捏着帕子往前湊了湊:“老夫人把紛姐兒也帶去吧,這孩子最喜歡出門玩。”
老夫人看都沒看她,直接與吳氏說:“算上路上時間,我們這一來一回最少也要四五日。家中的事......你便好好料理吧。”
吳氏一聽臉上便帶了笑:“媳婦明白。”
老夫人這是覺得之前幫兒子養外室,虧欠了兒媳,索性帶着幾個孩子出門,任憑吳氏調、教新來的兩房妾室呢,縱使她氣不過,想要搓磨人,自己也不管啦。
還有第二個原因,繡姐兒已經十二歲了,按理可以說人家了,可這小小乘安縣有什麽像樣人家?這才想着帶去宿州府,嫡子金貴不敢想,可哪怕是何家、崔家的旁支庶子也好過縣裏的人家百倍。另外兩個孫女還小,就當是一起去見見世面了。
李绾年幼,從沒出過遠門,別說白氏一萬個擔心了,就連李昭都有些犯愁。
“阿绾,你真要跟着祖母去?這可不是什麽好玩的,一路上馬車都能把你颠散架了,到了何家也是一群不認識的人,亂哄哄的吃席,沒什麽意思。你若不想去,爹去與你祖母說。”
別說這輩子了,就是上輩子李绾同樣沒出過遠門,好不容易逮着個出去瞧新鮮的機會,哪願意放過?
“別啊爹爹,我要去!兩個姐姐也去呢。”
見女兒堅持,李昭無奈的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你啊,為你好還不領情。願意去就去吧,不過若走到一半就哭鼻子,爹爹可管不了你。”
“我才不會呢。”家裏雖然填了兩房姨娘,可日子沒什麽變化。爹爹大多時候還是宿在自己姨娘的小跨院兒,偶爾去裴姨娘的院中兩日。
姨娘仍舊沒有煩心事兒,整日哼着小曲做針線,李绾還算放心。她想趁着年歲還小出去看看,等長大了可就沒這樣的機會了。
宿州府不算太遠,可一行都是女眷,光讓小厮跟着李昭不放心,又從武館雇了兩個師傅同行。
老夫人領着三個孫女坐一輛馬車,跟着伺候的丫鬟婆子們又坐了一輛。十幾個小厮護衛,護着兩輛馬車也不敢托大,一路上只走官道,速度自然快不到哪去。
李绾開始還新鮮,掀開簾子瞧個不停,可再美的景致看多了也覺得無趣。她縮回車裏,見李纖緊緊黏在祖母身邊說話,也不去插嘴,就靠在軟墊上愣神。倒是一向寡言的李繡,見她蔫蔫的,從袖中掏出一截紅繩說:“三、三妹玩嗎?”
這是見她無聊,願意陪她翻花繩?
李绾坐去她身邊:“好呀,大姐會翻金魚樣子嗎?”
“嗯。”李繡細白的手指翻飛,很快一截紅繩便成了精巧花樣。李绾也看的心癢,與她湊在一起,玩起了兩人的花樣式。
馬車就這麽大點兒地方,李纖自然也瞧見了她們二人在翻繩玩,小女孩兒哪有不喜歡的,可她想到出門前姨娘交代的話,要好好哄得祖母開心才行。祖母喜歡她,她将來才能有好出路。想到此李纖扭過頭去,繼續背詩給老夫人聽。
可苦了老夫人,她雖也姓崔,但家裏實在太落魄。在家做姑娘時可沒那閑工夫背詩詞,能識字就已夠用了,剩下時間都在埋首做針線,貼補家用。李纖背的這些詩詞,她也不明白是個什麽意思,卻又不願承認自己聽不懂,只得裝作一臉享受,不住的點頭。
昏昏欲睡間聽李纖又背完了一首,怕了拍她的手說:“纖兒真是用功。”擡首見另外兩個孫女湊在一起翻花繩,這可是老夫人極為擅長的事,多少年不玩了,此時也來了興致:“翻花繩啊?祖母還會翻成燕子呢!”
李绾擡起頭:“真的嗎?什麽樣的燕子?”
老夫人接過紅繩,人老了,總以為許多事都想不起了。可年少時那些喜歡的東西,卻怎麽也忘不了。手指像是有記憶一般,片刻便翻了個燕子花樣出來。
李繡雖沒說話,可眼裏卻是贊嘆。李绾更是抱住她的胳膊:“祖母再翻一次吧,我剛才沒看清,您慢些!”
“好好好。”
教兩個孫女翻花繩,就像又回到了她的青蔥歲月,與幾個相熟的小姐妹湊一起,一邊玩一邊笑,仿佛永遠沒有煩惱。可一晃這些年就過去了,當初的那些小姑娘也都不知在什麽地方,過得都好不好。
老夫人想起李纖,不願意冷落了孩子,可又怕李纖再背那些枯燥長詩給她聽,便回頭說:“纖兒,你也過來玩吧。反正都已經出來了,就松散松散,回家再學也不遲。”
李纖垂下眼,笑了笑說:“不用了祖母,纖兒想再看看書。”
“你這孩子,也忒刻苦了些,又不去考狀元,別逼得自己太緊,小心累壞了眼睛。”
“多謝祖母關心。”李纖緊緊握着手中的那卷書,指甲都掐出了印子。
她瞧瞧擡眼看向李绾,笑的像個傻子一樣,整天就知道胡鬧瞎玩,可為什麽爹爹、母親、大姐都更喜歡李绾?現在就連祖母也是。
明明自己比她聰明懂事的多,憑什麽大家都喜歡李绾?她覺得又委屈又生氣,真想狠狠打她一巴掌。
李绾卻壓根兒沒發現人家的敵意,這幾次相處下來,她覺得大姐李繡雖然不愛說話,可心裏卻是個溫柔極了的人。自己比她小了六歲,她還有耐心哄着自己玩,真是難得。
上輩子她那些公主姐姐們,十二三歲時都正忙着描眉畫眼、讨論哪家的公子更俊俏,誰願意哄着她們這些小豆丁?
而且李繡雖然有口疾,但她與自己慢慢說時并不嚴重,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很抗拒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