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長姐
如果說李绾這個一生三嫁的永平公主,是聖祖的衆多女兒中,最倒黴的那一個,那第二倒黴的一定就是她的長姐,惠安公主李繡。
聖祖建立新朝,國號為雍,改年號建興。
史書中記載,建興十五年,惠安公主受孫家苛待,性命垂危。聖祖震怒,下旨賜死驸馬孫炎,孫家其餘人等流放邊關,永世不得回朝。
單看這一段,曾讓上一世的李绾很困惑。公主們嬌奢,嫁到婆家不耀武揚威欺負人都是好事,哪能被人欺負了?聖祖一生勵精圖治,從不是暴戾君主,又為何唯獨對這孫驸馬家如此絕情?可關于這件事,許多野史雜記都有記載,且口徑一致。李绾看完後,也曾咬牙切齒道,這孫驸馬實在不是東西!
孫炎此人,天生身體有恙,不能人道,且好男風。
與男子在一處,可以讓他得到身體上的愉悅,可每當看到李繡這個妻子,都只會讓他湧起自身殘缺的委屈不甘,他把他的自卑化成怒火,通通發洩在了這個無辜女人的身上。
就在李繡嫁到孫家不久,孫炎有了一個新相好,那人是柳州府的一名镖師,人長得英武,身材也很健碩,頗得孫炎喜歡,常常帶他回家颠鸾倒鳳。
可那镖師男女不忌,在孫家出來進去,早就瞧見了李繡的好顏色,心中癢癢,有天與孫炎喝的酩酊大醉,趁着酒勁兒,便摸到李繡的房裏,強占了她的身子。
李繡幾番尋死,都被孫家人攔了下來,并非是他們慈悲,只是怕新婦暴斃,不好跟她娘家交代罷了。
沒過多久,李繡便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十月過後,産下一名女嬰。從她懷孕到生産,孫家人不聞不問,見生了女孩兒,索性就任她養着,想着大不了長成了,陪一份淺薄嫁妝打發了就是。
李繡對孫家而言,不是兒媳,只是一塊兒遮羞布,如今有了孩子,這塊兒遮羞布更加的完美。
可對孫炎來說,他心中的那根刺,紮得越來越深。無論是妻子還是那個野種,都是他的恥辱,時刻提醒着自己的不健全,每晚他淩虐李繡時,下手也越來越狠。
再後來,聖祖登基,李繡成了惠安公主,卑微的孫家也因為姻親關系,跟着一起雞犬升天。
整個孫家的富貴,皆因兒媳,可他們并沒有因此對李繡好一些,而是變本加厲限制她的自由,生怕她到宮中告狀。
這事擱在旁人身上,翻身成了公主,早就要他們孫家滿門性命來填自己的半生凄苦。可偏是李繡......
李繡寡言,卻心善到事事都為別人着想。她已是這樣,怕說出來會讓父母面上無光,更怕說出來會讓女兒的出身為人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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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可憐的女人選擇了隐忍,無論身心都是千瘡百孔,她捱了一年又一年,終于她的女兒及笄,許了人家。她再無牽挂,自己服了毒。
惠安公主性命垂危,這是無論如何也瞞不過去的事,孫家只好如實上奏。聖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身子尚且康健,怎麽他的長女年紀輕輕卻要先走一步?
他派人去查,結果讓他憤怒又心驚,發妻聽聞後更是直接撅了過去,所以他的那道旨意沒給孫家半點兒活路。可那又怎樣呢?他的長女凄苦一生,命喪九泉,已成定局。
幾番相處下來,長姐待她溫柔照顧,李绾不忍她落得那樣下場,所以一聽孫炎的名字,便道:“這人嫁不得!”
吳氏不悅的看她一眼,心想這孩子讓丈夫、婆婆慣得越發沒規矩,大人說話也要随意插嘴。
可老夫人一聽,卻急忙問道:“哦?阿绾看到了?是這人不好?”
本來李绾說完還有些後悔,覺得自己太過急躁,這話不好圓回來。可見老夫人這般,倒是有些想笑,祖母還真當自己有大神通了,什麽都能看到?那不是成了神仙!可她轉念一想,自己如今只是個孩子,無論如何也阻不了大姐姐的婚事,與其看着她往火坑裏跳,倒不如順着祖母的想法......
神婆便神婆吧,總得幫姐姐一把。
李绾極為認真的點頭說:“嗯,這人不好,姐姐不能嫁他。”
老夫人捂着心口:“阿彌陀佛,是不是你姐姐後面還有好姻緣等着?”
跟這病态的孫炎,和不要臉的孫家一比,可不誰都是好姻緣?李绾只好又點了點頭,生怕祖母還要問她這姻緣在哪個方位,何時能到,那她可編不出來。索性先說:“具體的我也還不知,但等父親的時機到了......姐姐的姻緣總不會太晚。”
老夫人聽完喜得不行,連忙推着吳氏說:“你快去回了孫家,就說咱家繡兒還小,我想再留兩年。”
吳氏氣得臉都紅了,還去回了孫家?她看先去請大夫才是真!因為李绾一個孩子的胡話,婆婆就要推了自己女兒的親事?這不是瘋了是什麽!
她站起身來喊道:“娘!绾姐兒才多大?您怎麽能聽一個孩子胡說?娘也老糊塗了不成!”
見媳婦兒又對自己發威,老夫人氣得一拍小幾:“你懂個屁!绾姐兒可不是普通孩子!她是、她是......”老夫人指了指天,“連昭兒的事兒她都知曉,之前說的都應驗了,你可別不聽勸,害了繡兒!”
一聽這話吳氏傻了眼,她這人本就信神佛,燒香上供從不落下,見老夫人說的篤定,又想到丈夫、婆婆近來對李绾的态度,難不成還真是绾姐兒有神通?
“這、這當真?”
老夫人一臉高深莫測:“可不是,靈的很。”
李绾滿心無奈,可見吳氏也猶豫了,這就是有機會改變長姐的婚事。她回想那些記載,拉住吳氏的衣袖:“母親,您也不用先回絕孫家。若我看到的是真,您去叫人仔細查查,總能查到孫炎的毛病,不光是乘安縣,連他柳州府的同窗您也多打聽着。到時候再決斷也不遲。”
吳氏一聽大驚:“你怎麽知道孫炎在柳州府念書?”
李绾心虛的笑了笑,吳氏卻心中更信了幾分,老夫人更是滿臉自得:“我說什麽來着?”
這事關女兒的終身大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吳氏定了定神說:“那婚事就先擱一擱,我叫人去打聽着。”
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孫炎在乘安縣的風評極好,誰都說那孩子長得周正,人也踏實。可等問到了柳州府的同窗那裏,答案可就精彩多了。
不過半月,小厮就把該打聽的全問清楚了,吳氏聽完腿一軟就坐到了塌上:“這殺千刀的孫家!這是想坑我女兒一輩子啊。”
她也顧不得吃飯,急匆匆便去了女兒的屋子。見李繡靠在窗邊正給她繡鞋墊,還是她最喜歡的水仙紋樣,情緒再也忍不住,抱着女兒眼淚吧嗒吧嗒往下落:“繡兒!我可憐的繡兒,都是母親不好,什麽都不知道,差點兒害慘了你!”
李繡也不知她娘這是怎麽了,進屋就哭,只好手足無措的給她擦眼淚:“娘,別哭。好端端的這、這是怎麽了?你倒是說啊,急死人了。”
吳氏一聽也顧不上難過內疚了,她擡臉愣愣的看着女兒。
“繡兒,你說話不磕絆了?”
李繡是她的第一個孩子,長到三歲那年大夫說她是天生口疾時,吳氏只覺得天都塌了。從那過後整整兩年,她把中饋丢給婆婆,整日什麽都不管,只扳着女兒說話。可不管她如何嚴厲,李繡說話時的磕絆就是扳不過來。
吳氏變得越來越暴躁,只要一聽女兒結結巴巴的說話,她就要發脾氣。她其實不是在怪李繡,她是恨自己,恨自己讓女兒從娘胎裏帶了毛病。
人一生氣什麽話都往外說,她讓李繡說不好就閉嘴,閉上嘴別人就不會笑話她。可她第一次做娘,不知孩子的心脆弱的很。等她生完李榕後,才發現女兒已經不再開口了。問她什麽只點頭搖頭,非要說也只是一兩個字的往外蹦,盡可能的簡短。多數時間,就像個啞巴。
吳氏的心都要碎了,是她的錯。全都是她的錯,是她讓女兒先天帶了毛病,也是她讓女兒把自己封閉起來,閉口不言。她對李繡,是滿心的疼惜愧疚。
今日見女兒開口,說了那麽長的一句話,只有小小的一處磕絆,不仔細幾乎聽不出來。
吳氏驚喜的什麽都忘了。
李繡羞澀的笑了笑說:“阿绾常來陪我、說話。她說只要我說慢些,磕絆不明顯的。”
吳氏張着嘴,愣愣的落淚,李繡見了便又起急:“娘,你別哭。我、我只在家說,不會讓、讓外人笑話的。你要是不喜歡,我、我不說就是。你別哭啊!”
吳氏趕忙擦眼淚,解釋道:“繡兒,娘從來都不是嫌你,娘是恨自己。你願意開口我太高興了,你這樣很好,真的很好。你恨娘怨娘,都是我活該,但你千萬別苦了自己。”
李繡一個勁兒的搖頭:“你是我娘,我哪會恨你。”
母女二人抱頭痛哭一場,多年的心結卻結開來。
到了吳氏嘆着氣說:“這番也多虧了阿绾提醒,否則咱們差點被人騙了,你若嫁給那樣的人,娘到死都原諒不了自己。你妹妹是個好的,有大本事,你與她結善緣是好事。”
李繡也不明白阿绾一個小豆丁有什麽大本事。但阿绾長得好,又不嫌棄她結巴,總來陪她說話,李繡心裏是感激的:“三妹心善,我喜歡與她一處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