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救美(捉蟲)

“阿绾,你可知爹爹為何成了這谕恩候?”

“是因為陛下感激昔年救命之恩?”李绾親手為他斟上一杯六安瓜片,無芽也無梗,色澤寶綠,在白瓷茶盞中浮浮沉沉,像極了朝堂上的起落。

李昭指尖搭在杯沿兒上,感受熱氣熏騰,輕言道:“呵,若是真感激,許我一輩子榮華富貴也就罷了,何苦要拖我下水?”

“樂王和寧王雖然去了封地,可心思卻從未斷過,朝中得用的武将,仍是他們二人的舊部,雖有英國公壓着,可英國公又與沈閣老搭着姻親,陛下無可用之人。所以他需要我這個谕恩候,需要我去争取兵權。”

“我提着腦袋為他換來兵權,卻仍要小心翼翼。若我敢去讨好沈閣老、英國公之流,那陛下第一個容不得我,阿绾可明白?”

李绾點了點頭:“女兒明白了,爹如今只能做陛下的孤臣。所以谕恩侯府的女眷,也不該在京都權貴間做出逢迎之态。”

李昭訝然的看向女兒。這三年間,他娶了壽光縣主,家裏到處都是她的人,李昭一句心裏話也不敢說。他分不清家中誰可信,誰不可信,只好通通不信。

如今老夫人和吳氏來了京都,她們二人李昭當然信得過。可無論是母親,還是妻子,都是深宅婦人,與她們說朝堂上的事,無異于雞同鴨講,聽也聽不懂,只能讓她們白白擔心,李昭仍是把話憋在心中。

今日與女兒說起,本也沒指望她能聽懂,只當圖個痛快,把一直以來藏着的話,倒出來罷了。

可沒想到,他不過三言兩語帶過朝堂局勢,女兒竟然真的聽明白了。用一句孤臣點明了他如今處境,更看得清身處後宅,自己該如何去做。

李昭一時間激動起來,他向前探身,壓低聲音道:“那阿绾可知沈閣老與陛下的關系?”

“沈閣老是陛下的外祖。”

“那你就不好奇,他們二人為何勢同水火?”

女孩兒仍在擺弄茶具,淡聲道:“天家無父子,何況是外祖?”

李昭一愣,剛要解釋給李绾聽,就見女兒眨了眨漂亮的丹鳳眼,笑道:“爹爹別說,讓我猜猜。”

沈閣老名源,字一諾,出身寒微,乃是慶宣年間的狀元,慶宣帝欽點其為禦典編修,算是鯉魚躍龍門了。他歷經三朝,屹立不倒,還能爬到閣老的位置,必然是個聰明人。可若仔細看這人生平,就會發現,他身上雖然包裹着權臣的圓滑,可骨子裏仍舊是讀書人的清高,甚至是帶着些自傲的。

Advertisement

史書上并未記載章和帝與沈源這位外祖關系如何,後人只能根據蛛絲馬跡去猜測,李绾也曾猜過。

“我猜就因為是外祖,今上又要處處仰仗于他,所以倒忘了身為臣子該有的謙卑姿态,惹得那位不滿?”女孩兒閑适的坐着,金色暮光染上她絕美的輪廓,竟有些不真實。

李昭呆愣半晌才道:“阿绾當真通透。朝堂上許多人都只當是沈源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才跟陛下針尖兒對麥芒似得。可我和你想的一樣,別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他沈源就是真成了,又有何用?他自己半截身子都入了土,家中唯一獨子又是個頂荒唐的。我看他沒那膽子,就是得意過了頭,忘了最簡單的君是君臣是臣的道理,沈家早晚要出事。”

“他沒那膽子,那爹呢?”

自從成了谕恩候,嘗過了權勢的味道,就再難以割舍。他偷偷拉攏軍心,豢養死侍,甚至還握着最要緊的那張牌,也想過若是試一試,可否能如願以償?這是他最最隐秘的心思,他以為瞞過了所有人,可如今卻被女兒點破。

李昭背心都被汗濕透,心裏的那團火卻越燒越烈,他聽自己問道:“若是爹有呢?”

話出口才發現,那聲音竟是抖得不成樣子。

他藏着這份心思,從不敢去問女兒。是怕女兒透露太多,傷了壽元,也是怕聽到那個讓他失望的答案。

侯爺啊,從前的乘安縣的李昭想也不敢想,如今做了侯爺,怎又奢望上了那個最尊崇的位置,是他癫狂了。

他一把按住女兒的手:“阿绾,你不用告訴爹。爹、爹只想問問你,若是我錯了牽連了你,你會不會恨我?”

女孩兒妩媚的鳳眼看向他,恍惚間竟像有睥睨天下的高傲氣勢:“爹本就是天命所授之人,怎麽會錯?爹只需按照本心去做,這山河日月......都将向您俯首。”

山河日月向他俯首,寓意不用明說,李昭只覺得熱血奔騰,頭腦嗡嗡作響,再說不出話來。

“姐兒,您要給外甥女備禮物,讓金玉樓的人送來樣子給咱們挑就罷了,何苦自己跑一趟?”

“大姐後日就要回來了,如今挑樣子做可來不及了,我還是親自去看看,今日就買了才放心。”

正說着話,馬車忽然急停下來,李绾一個踉跄,險些磕到頭。

春蟬護住李绾,朝車外問道:“爹,怎麽回事?”

呂忠高聲道:“小姐沒事吧?有人攔車這才急停了。”

“沒事。”李绾挑開簾子看了看,馬車前站着幾個壯漢,身後還護着一臺轎子,瞧着像是堵了路,“春蟬你去看看怎麽回事,與人家好好說話。”

“嗳。”

街邊酒肆中走出了五六個年輕男子,皆是一身錦袍,唯獨走在最前的那人穿了身玄色布袍,袖子挽至肘間,露出手臂上飽滿肌肉,和滿滿的花繡。一張臉雖生的極為俊朗,可氣質兇惡,沒人敢瞧他。來往行人們悄悄皆錯開眼、低下頭,生怕與他對視。

宋懷秀酒足飯飽,才出門就瞧見街邊一頂轎子與一輛馬車堵在一處,吵嚷開來,像是生了口角,不少人都圍着在瞧。他向來不愛管閑事,也沒搭理,倒是他身後一個公子踮着腳看了看道:“呀,這不是朱禦史家的醜姑娘,又在為難誰呢?”

宋懷秀身量高,歪頭瞥了一眼。見人群中有一個圓臉圓眼的丫頭,看着有些眼熟。丫頭挨了那朱家姑娘一嘴巴,臉頰腫起了五指印,趕車的老漢氣得滿臉通紅,一邊護住丫頭,一邊與朱家人撕扯,可他年歲大了,腿腳又不好,朱家的小厮挨個伸腿去絆他,老頭兒摔得很狼狽,小厮們哈哈大笑。

宋懷秀抿了抿唇,這欺負人欺負的過了分。可他又不是什麽大善人,天底下可恨的事兒多了去了,要想管管的過來嗎?剛擡腳要走,忽然想起在哪見過這丫頭。他看了馬車一眼,簾子中隐約有個倩影。

他回過身,問同行之人:“這是朱禦史家的姑娘?誰去幫我把朱庭俊叫來。”

李绾今日可算見識到了什麽叫不講理。他們馬車走的好好的,平白被一頂轎子堵了路,要是路窄也就罷了,可這路寬的很,別說是馬車和轎子碰上,就是并着排都能轉個來回。人家不肯讓,李绾就讓呂忠趕車讓一讓,哪知那夥人又擡着轎子,堵在了他們前頭,就是不讓過,分明是找茬的。

李绾出門沒帶随從,只有呂忠和春蟬跟着,對方倒是領了七八個高壯小厮,李绾生怕自己人吃虧,想說不行就往回退,他們總不能兩頭都堵上。哪知那夥人竟直接動了手,春蟬臉都腫了,呂忠更是挨了好幾腳,李绾再也坐不住,要下車跟他們理論。

春蟬卻擋着,死活不讓她出來:“姐兒,這幫人就是無賴,您可別下車!奴婢挨打不算什麽,不能讓他們欺負您!”

李绾兩輩子加起來就沒受過這種氣,眼睜睜看着春蟬他們挨打,氣得手都在顫,偏沒有半點辦法,想去叫人都不行。

正這時,車外一道男聲問道:“馬車上的可是谕恩候府的三小姐?”

李绾挑起簾子,見是在英國公府救她的公子,可算見着了熟人,也顧不得合不合适了,連忙道:“正是我,還請公子幫我,去找我爹來。”

宋懷秀一見果然是她,一股火就竄到了腦門子,安撫道:“別怕,這點兒小事哪用勞煩谕恩候。”

他轉身一腳踹飛了領頭的小厮,不複與李绾說話時的溫和,聲音中都像摻着冰碴:“你們他媽欺負誰呢?活膩了?”

他踩在小厮迎面骨上,腳上一用力,衆人便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響。那小厮的臉瞬間慘白,叫都叫不出聲,直接疼暈了過去。

人群安靜了片刻,其餘的幾個小厮默默退了半步,再不複剛才欺負老人、女子時的嚣張氣焰。

朱婉婷是朱禦史的獨女。其父朱禦史,雖是禦史之職,可卻無剛正性情,一直是跟在沈閣老身後的應聲蟲。有這樣的爹,朱婉婷自然也要讨好沈芸芸。可她這人嘴笨,不如宋顏會讨好,沈芸芸一向不愛搭理她。好不容易沈大小姐開恩,肯交代辦她一件事,朱婉婷是下定了決心要辦好。

本來順順當當,他宋二為何忽然蹦跶出來橫叉一腳?朱婉婷氣得一跺腳:“他宋懷秀就一個人,你們怕什麽啊?”

小厮們一聽名號,腿都軟成了面條:“宋、宋懷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