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太後
杜甄性子驕縱, 做派上不得臺面, 一張嘴更是沒少得罪人。可再多人瞧不上她,也沒誰敢當面給她難堪,全都是沖着宣華夫人的面子。因為母親在天子面前得臉, 所以杜甄也可在四九城內橫着走, 得罪人的時候絲毫不犯怵。
章和帝對這個乳母,敬重非常, 衆人皆知。不光在皇城邊兒給她修了座大宅, 還經常宣她進宮走動。哪怕不是年節,送去的賞賜也不帶斷的。皇上這般在意的人, 誰敢給她沒臉?所以莫說這些外命婦,就是宮裏頭的娘娘們,見着宣華夫人也得露個笑模樣出來。
但所有人都捧着、敬着她們母女,可并不代表着太後也會給她們臉面。
前些日子杜甄和母親一道進宮, 在禦花園遇上了太後的銮駕。她們二人連忙避到一旁下跪,可宣華夫人上了歲數, 腿腳不好跪的慢了些。那個天底下最尊崇的女子,高高仰着頭,連眼光都不曾掃過她們。
只紅唇輕啓,淡漠的說了句,“打。”
因她這一句話, 風光無限的宣華夫人也只能像小宮女一般挨板子,半句也不敢多言。回了府,就大病了一場。
那人永遠是美麗的、高高在上的。在她面前, 她們母女依舊是卑賤的奴才,或許連奴才都算不上。
杜甄哪裏肯為了李绾去自找沒趣,一聽是太後叫走了人,便對老夫人道:“許是讓绾姐兒陪着說說話呢,沒什麽的。”
老夫人是沒見識,可她不傻。宮宴上年輕貴女不在少數,而阿绾卻是頭一次進宮,太後哪裏知道她是誰,為何非叫她去說話?分明不是如此。
可杜甄擺明了不想管,老太太又想不出別的法子,只得坐在那幹着急。心裏口裏一同念着佛號,盼着佛祖保佑。他們阿绾跟別的孩子不一樣,身上帶着福氣呢,一定要逢兇化吉才好!
女官身量瘦高,只說太後要見她,一路上任憑李绾怎麽試探,就是肅着臉不肯再開口。
既然逃不了也問不出,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李绾垂首,安靜的跟在她身後,盯着她袍子上銀線繡的水波瞧,宮燈照耀下,竟有流動的錯覺,美輪美奂。
跟着女官邁上高階,夜色中的白玉宮,剔透無暇,美的好似不該存在人間。頭頂垂墜着數盞八角琉璃宮燈,折射出金色淡芒,映在人臉上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這是李绾第一次見到鼎盛時的白玉宮,原來它真的這麽美。
大邺滅亡前,沈太後于白玉宮自戕,傳說血腥味經久不散。聖祖嫌這地方奢靡,且不吉利,便下令封存。傳到李绾父皇那一代,昔日輝煌的宮殿早已破敗不堪。
李绾也曾坐在碎裂的白玉上,遙想它昔年的美麗模樣,沒成想,如今竟能親眼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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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殿宏大而空曠。一般人的住所,根據擺設鋪陳,多多少少能猜出主人的性情喜好,可這裏卻單調的好像無人居住,入眼都是冰冷的白玉,銀白的輕紗幔帳,只在空氣中彌漫着慵懶冷香,味道中透露出主人身份的尊貴,令人忍不住偏首去細聞。
繞到內殿依然如此,只是多了些垂首肅立的宮人,安靜的好似她們就是這殿中的擺設,連呼吸聲都是輕輕淺淺。
白玉高階之上,擺着巨大的牡丹花床,一位身穿藏青色織金錦裙的女子,披散着發,赤足側卧着,與人想象中端莊嚴肅的太後不同,她是一派閑适、放縱姿态。
“娘娘,人帶到了。”女官的聲線中帶着刻板。
李绾只瞧了一眼,就低頭不敢再看。
“民女李绾,拜見太後娘娘。”李绾多年養成的習慣,舉手擡足的弧度都刻在了她的骨子裏,即便此時心中震驚,動作上也是分毫不錯,行雲流水一般順暢,看着賞心悅目。
令她震驚的,是沈太後的容貌。沈太後貌美,史書中有過幾筆記載,可就算史官不寫,後人也能猜到。畢竟能令帝王寵愛半生的女子,美貌定是過人。
可算起來,沈太後今年已是四十七八的年紀,但那床上的女子,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眉目美如畫,令人屏息。太後怎會如此年輕?
“你就是李绾?擡起頭讓哀家看看。”
李绾依言擡頭,可卻垂着眼眸,守着規矩不敢與上位者對視。
沈太後一怔,坐起身子道:“好孩子,你走近些。”
她坐在床沿,嫩白小巧的足踩在白玉上。自有小宮女躬身捧來繡鞋,跪在地上幫她穿。李绾不敢高過太後,上了高階只好又跪下,任她打量。
沈太後輕輕摸在李绾臉上,“好,你生的真好。本來芸芸說了,哀家還不信來着,幸好叫了你來......”
就着她的手勢,李绾只好擡起頭。這離近了看才發現,沈太後也并非遠遠看起來那樣年輕。她美麗的臉蛋保養得宜,可脖子上的頸紋和手背上的青筋還是暴露了年齡。甚至嘴角和眉心也已有了些許紋路,只是脂粉蓋着,看不分明。
“你生的這樣好,哀家看了就喜歡。谕恩候府不過是新晉的權貴,府裏能有什麽意思?天底下最好的一切都在這白玉宮,無論是華服美飾、金銀珠寶,只要是你喜歡的,哀家都能給你,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沈太後的聲音很輕,可眼裏卻帶着幾分執拗的癫狂。她精心修飾的指甲上染着朱紅蔻丹,緊緊攥着李绾手腕,片刻就出了紅印。
李绾後背都冒出了冷汗,她掙脫出手腕,叩首在地上。“能侍奉太後是民女的福分,只是民女蠢笨,怕沖撞了太後......”
沈太後聽了一半,就冷了臉。她收回手,垂眸看着李绾,聲音還是淺淡的,“你是要拒絕哀家?可你要知道,這天底下沒人敢,也沒人能拒絕哀家。不識擡舉可不行,卿樂,你帶她去換身衣裳。”
那瘦高的女官,垂首應是,木着一張臉,伸手就來拉扯李绾,竟是掙脫不得的力氣。
李绾被她拉到高階下,腦中亂糟糟的,她不知道太後想要留她在宮裏做什麽,可看她語氣神态,分明就是不正常的,話中還提到了沈芸芸,這整個白玉宮都透着詭異味道,讓李绾心中害怕。她只知道自己絕不能被帶下去,但她又沒那女官力氣大,索性直接坐在大殿中央,無聲的掙紮起來。冷硬的白玉隔得她腿腳生疼,可李绾咬着唇就是不肯随那女官走。
正在此時,有太監尖利的聲音,拖着長長的調子高唱道:“陛下駕到!”
李绾垂頭跪在地上,只見玄色金紋龍袍從她身邊逶迤而過,夾帶着龍涎香的味道,混在冷香中,竟也不覺得難聞。
男人的聲音帶着幾分啞,平靜道:“母後,一會兒便要開席了,您也該梳妝了。”
沈太後踢開繡鞋,倚在軟墊上,“不急,且讓他們等着。”
劉钰看向殿中跪着的少女。垂着臉看不清樣貌如何,只天青色的錦裙被拉扯的松散,露出一截纖長白皙的頸子,是楚楚可憐的弧度與美感。
“拉拉扯扯的像什麽樣子?”
見帝王不悅,那叫卿樂的女官也沒撒開李绾,只低了低頭。
李绾趕忙道:“民女李绾,叩見陛下。”
看清她的臉,劉钰有片刻怔忪。但很快便若無其事對着沈太後道:“母後,卿樂為您尋來的女孩兒多得是,您何苦同兒子搶人?”
沈太後擡頭,“哦?我聽聞她是谕恩候府的庶女,何時成了你的人?”
“兒子早就瞧上了,只等人家及笄。母後若不信,只管去問谕恩候。”
沈太後冷笑一聲,“滿京都誰不知那是你養的一條好狗,我去問他?問的着嗎。”她看了看李绾,揮手道,“罷了,你若想要帶走就是,只可惜了這張臉,我瞧着是真喜歡。等你新鮮勁兒過了,可想着再給我送回來。”
“是。那人......兒子帶走了,母後快先梳妝吧。”這帝王來去匆匆,母子二人對話,李绾更是聽得雲裏霧裏。
直到那公公拉了她一把,“姑娘別愣着了,快随咱們走吧。”李绾這才如遇大赦,跟着他們出了白玉宮。
想回去找祖母她們,哪知又一路被帶到了太極殿。
這是帝王居所,李绾再熟悉不過,可現在她杵在這算怎麽回事?李绾帶着淺笑,好言道:“公公,民女是随祖母一道來參加宮宴的,既然太後娘娘和陛下沒別的吩咐了,那我是不是該回去?”李绾知曉從這回元吉殿的路,可宮中不可随意走動,這是規矩。若無宮女引路,倒是不妥,因此才央求于海。
于海剛要說話,就聽內殿劉钰高聲道:“讓她進來。”
“是。”于海親手幫李绾打開殿門,躬身道:“姑娘快請吧,一會兒開席了,自然會帶您回去。”
李绾滿心無奈,戰戰兢兢進了內殿。
“過來。”男人略啞的嗓音從屏風後傳來。
李绾才繞過去就傻了眼,章和帝只穿了裏衣,站在屏風後正眼帶笑意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