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鳳凰
“愣着幹嘛?”劉钰細長的眸子中帶着三分笑意, 擡起手說道:“幫朕更衣。”
李绾吓得退至門邊:“民女笨手笨腳, 不敢僭越。這就幫您喚宮女來。”
見她想逃,劉钰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人拉到自己懷裏, 貼在她耳邊道:“朕救了你的性命, 你卻連更衣這種小事都不肯幫我,可真是小氣。”
暗啞的聲音中帶着調笑之意, 李绾卻半點兒也笑不出來, 她渾身僵直只想離男人遠些。
像是察覺到了她的抗拒,劉钰一勾唇角, 将人打橫抱起,抱上了床榻,一床錦被掀開來,将二人包的嚴嚴實實。
“陛下!”李绾渾身發抖, 眼中全是驚懼。
男人卻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抱着她,垂眼道:“你怕什麽, 朕有那麽可怕嗎?還是你想回白玉宮去?”
李绾發髻有些散亂,兩縷鬓發垂至腮頰,襯的一張瑩白小臉更加楚楚可憐,瞧着就像怕人的小動物,在他懷中發着抖, 讓劉钰忽而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方才就沒覺得白玉宮中,香氣太濃了些?”
李绾一怔,那冷香很好聞, 但與殿中其他淡雅擺設相比,又确實偏濃郁了些。
男人又貼在她耳邊說:“不過也沒辦法,人血腥氣太重,香味兒若是淡了,便蓋不住。绾兒,你瞧太後可美?”
“太後娘娘自然姿容絕世。”李绾覺得今天就像是一場荒誕的夢,夢裏的每個人都不正常,可她醒不過來,掙脫不開,只好定下心神,鎮定回答。
“呵,可再美的容顏也有凋謝的一天,母後已經不年輕了。她這一生不愛奇珍異寶、不愛權勢地位,甚至不愛丈夫和兒子,她唯獨愛自己的那張臉。越美的人越無法接受自己容顏老去,又何況是因為一張臉,得到了一切的她?她為了保持美麗,什麽法子都肯試,甚至在白玉宮中養了巫醫。你可知道她尋那麽多年輕女孩兒來做什麽?”
深宮中從不缺少秘密,而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為大多數知曉了的人,都為此丢了性命。
李绾後脊一片冷汗,連忙道:“陛下,民女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男人仍是攬她在胸口,另一只手纏繞着她散落的長發。男人指骨分明,修長白皙的手指,一圈圈繞住她的烏發,黑白分明。可在李绾看來,他就像在逗弄貓狗一般。
Advertisement
“白玉宮後殿藏着一方沐浴用的池子,無數年輕貌美的女孩兒,被按在池邊放幹了血。因為巫醫曾對母後道‘處子鮮血沐浴,可永葆青春不老。’”
他垂眼看向面色慘白的李绾,“可你相信這些鬼話嗎?反正朕是不信。她日日用鮮血沐浴,也不曾見老天為她停住時間。她無法忍受自己日漸蒼老,所以又聽信那些人的鬼話決定換臉。可能令她滿意的臉不好找,先前卿樂為她尋來的那兩個都失敗了。”
男人松開她的頭發,冰涼的指尖沿着她額頭輪廓輕輕劃過。“就用鋒利的小刀這樣劃開,把整張面皮割下來,十來歲的小姑娘疼的昏死過去,可又斷不了氣,身體一個勁兒的抽搐。一張臉上只剩下紅肉,連眼皮都沒了,坑窪一片,看得人直犯嘔。朕今天若是沒去,這便也是你的下場。”
男人略帶沙啞的聲線,好似就是那把尖刀,刺在她的皮肉上,令人渾身發抖。李绾是真的怕了,不光怕癫狂的太後會割掉她的臉皮,更怕這輕聲細語将秘密娓娓道來的帝王。
他神态放松,将宮闱中最不堪的秘密說與自己聽,這就意味着他根本沒想放自己出去。
像是看穿了她所想,男人放開她,坐起身笑道:“朕是皇帝,說過的話絕無收回的道理。既向她開口要了你,你便是朕的人。”
“于海,叫人更衣。還有,李姑娘的妝容亂了,讓宮女捧新裙衫來,幫她重新梳妝。”
“嗻!”
因為帝王的一句話,方才寂靜無聲的太極殿陡然忙碌起來。無數宮人進退,卻仍是井然有序的。
四五個宮女圍着劉钰。他頭發用金冠束起,換上玄色龍袍,更有人跪在腳邊幫他整理玉帶、荷包。
李绾呆愣愣的坐在鏡前,任由那些宮女幫她重新梳妝。溫熱的帕子抹淨臉上慘白的脂粉,露出一張宜喜宜嗔的芙蓉面來。宮女一怔,但很快又垂下眼,手法輕柔幫她塗上面脂,敷上了薄薄一層珍珠粉。
只用了一盞茶的功夫,鏡中女子面龐瑩白,泛着柔和的淡淡光澤。螺子黛描過的一雙新月眉更加淩厲精致,淺淡的唇上塗了大紅口脂。美的鋒芒畢露,美的盛氣淩人。
劉钰眼中閃過驚豔之色。他俯下身來,盯着李绾,半晌才露了一抹笑,“你比大邺昔日的牡丹,更勝一籌。”他眼眸掃過妝匣,挑出金色牡丹花钿,對宮女道:“就用這個。”
宮女手一抖,這牡丹紋樣,是太後獨屬,宮中無人敢用,誰敢犯這樣的忌諱?
可聖上金口玉言,她又不敢違抗,只好把心一橫,将花钿貼在了李绾眉心。
元吉殿中,高階之上,沈太後居左,沈芸芸在右,正中的龍椅還空着。
這是沈芸芸在封後大典之後,第一次出席宮宴在衆人面前露面,自然費心打扮,絲毫不肯堕了她皇後的派頭。群青色的錦袍上,繡着九尾金鳳,她頭戴鑲珠鳳冠,脊背挺得筆直。
垂眼瞅着,底下妃嫔們倒都懂事,一個個中規中矩不敢搶了自己風頭。只太後那老妖婆實在礙眼。
沈太後今日穿了一身紫棠色的長裙,也是繡着金鳳。頭面用的素淨白玉,卻生出了幾分妖嬈。加上脂粉蓋得厚了,瞧不出臉上細紋,竟比正當妙齡的沈芸芸更美幾分。
被比自己大了三十歲的姑母搶了風頭,沈芸芸自然滿心郁火,心中暗啐道:老妖婆,一把年紀還要搔首弄姿,呸,臉都不要了!
正想着,卻見沈太後的一雙眼朝她看來,吓得她心口亂跳。
沈太後蹙着眉,不悅道:“陛下怎麽還未來?”
一聽與自己沒關系,沈芸芸松了口氣,“啊,應也快到了吧。”
她向下掃了一眼,不見那惹人厭的李绾,心中順暢了些,賠着笑臉道:“姑母,我先前說的那谕恩侯府的李绾,您可見過了?”
沈太後摸了摸白玉耳铛,“見過了,剛才便叫到了白玉宮去,卻是好姿色......”
沈芸芸頓時來了精神。她這姑母在民間廣尋年輕貌美的女子,幽禁在白玉宮中作伴,這事兒瞞不了她,要是那李绾也被關起來不見天日,那可真是太好了。她探了探身子:“姑母,您要是覺得她好,讓她陪着您就是,左不過一個侯府庶女罷了,誰還會為她計較......”
話說了一半,就聽殿外小太監高聲唱到:“陛下駕到!”
沈芸芸只好不情不願咽下話頭,端正坐好。可卻見劉钰牽了個女子,邁步進殿。
男人一身玄色龍袍,白皙俊秀。身畔的女子一身朱紅色廣袖長裙,姿容盛極。二人攜手而行,一路走來,群臣皆拜。這般尊崇嬌寵,好似,她才是他的皇後一般。
沈芸芸怄的幾乎咬碎銀牙,這種場合,本就該帝後一同前來,方顯得莊重恩愛。可劉钰一直對她不鹹不淡的晾着,從不肯親近,她也不願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便自己先來了。哪知他竟當着衆人,牽着別人的手進來,簡直就是把她這個皇後的臉按在地上踩。
可就算再怎麽生氣,這樣的場合還是亂不得規矩。她即便貴為大邺皇後,也仍要起身向皇帝行禮,可這一拜就是連同拜了他牽着的那個女子,這讓沈芸芸如何忍得?
兩人越走越近,那朱紅色長裙的女子美豔的像是一團火,耀眼奪目,這樣的姿容還能有誰?竟是那李绾!沈芸芸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撅了過去,得虧身邊的宮女一把托住了她。
尖利的指尖刺進自己掌心,沈芸芸終于低下她高貴的頭顱,沖着劉钰,也沖着他身畔的李绾拜了下去:“臣妾,拜見陛下。”字字都是和着心頭血一同吐出,只覺得郁結難平,頭腦中嗡嗡作響。
“皇後快快請起。”劉钰聲音柔和,聽着極為照顧她,可卻連虛扶一把都不曾,腳步直接掠過她身邊。
“兒臣給母後請安。”
見他二人牽手進來,沈太後仍是平靜模樣,直到她看清了李绾的臉,和她額間的牡丹花钿。沈太後眼角一跳:“竟是哀家眼拙了,起來吧。”
她指腹用力搓着食指上的蔻丹,這是沈太後生氣時的動作,劉钰再熟悉不過。他垂着眼偷偷挑了挑唇,旁若無人的牽着李绾,浩浩蕩蕩的一行宮人跟着,一直将她送到了壽光縣主那桌。
自從李绾被叫走,老夫人一直坐立難安,見太後已至,馬上要開席了,孫女卻還不見蹤影,她一顆心都沉了下去。
直到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帝王親手牽着一名女子送她入座,目光中是滿滿的憐愛寵溺。老夫人甚至見他摸了摸李绾的頭發,俯身道:“绾兒,多吃些。”
老夫人在一旁看着,心中激動難言,難不成她家阿绾竟是那鳳凰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