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故人

李纖端坐在菱花鏡前, 模糊的銅鏡中映出一張美人面。尖尖的下颌, 蛾眉輕掃,映着一雙水靈嬌羞的杏眼,好看的緊。像是春雨中的一朵柔弱嬌花, 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

有了這樣的好相貌, 明明該是萬事順遂,縱情享樂才對, 可怎麽到頭來還是身不由己, 随波逐流的命呢?李纖越想越是委屈。

她在清苦庵堂中,一住就是幾年光景, 雖有婢女跟着照顧,可衣食上不順意,整天不是青菜就是豆腐。日子更是無趣難捱,聽經聽得耳朵都要長了繭子, 人消瘦了一圈,心裏頭也是煩悶不已, 甚至生出了想要回去的心思。回到自己原來的身子,雖然不能再體會當美人的樂趣,可網絡世界有的是樂子,再說她老爹才不會舍得把她攆到廟裏去住。

可過來時是一場車禍,想回去難道也得死一死才行?想到此李纖又沒了膽量去試。就在兩難當口, 谕恩候府來人,把她接了回去,只說定了門親事, 讓她嫁到冀州去。

冀州太守之子,聽起來也不錯,只是不知那人長得好不好看。但無論如何,也比在庵堂中熬日子強。李纖立馬收拾東西,歡天喜地的回了家,但很快她便又開心不起來了。

因為回到京都才發現,她那三妹竟是成了皇貴妃娘娘。兩人年歲相當,同是庶出,憑什麽自己在廟裏吃苦受罪,又要被打發到陌生的冀州。人家卻錦衣玉食養着,成了高高在上的皇貴妃?這也太不公平了些。

心裏一旦生出了不平衡,便越想越鑽牛角尖兒。

圓臉兒和善的全福人,笑眯眯的幫李纖梳頭,口中念叨着全是吉利話:“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九梳九子連環樣樣有,十梳夫妻兩老就到白頭。”

老夫人在一旁看着,也是感慨:“一轉眼,纖兒也長大了,就要嫁人了。冀州離得不遠,你那夫婿,你爹也是細細打聽過的,人品端方,家裏人口簡單,斷不會委屈了你。你別瞅人家是武将,他母親可是範陽盧氏出來的姑娘,血脈高貴着呢,你嫁過去便是享福的。”

高貴?再高貴能高貴的過皇貴妃?

李纖抿着唇不接話,看了看耳铛,嫌太累贅,又蹙眉扯起嫁衣:“這花樣老氣,誰選了這件?”

吳氏坐在一旁,只覺氣得腦仁兒生疼。

老夫人歲數大了,精力不濟。柳姨娘自從住到莊子上,便當真病倒了。壽光縣主又是個自命高貴,不待見庶女的。所以李纖出嫁的事,家裏沒人能管。

吳氏也同樣不願攬這事。別看都是庶女,若是阿绾不用進宮,她要出嫁吳氏定要十裏紅妝,風風光光的嫁女兒,排場再大也不心疼。可李纖?管她嫁誰,愛嫁不嫁。

柳姨娘母女,從對李榕下手的那一刻起,就徹徹底底得罪了吳氏,一輩子都別想在她心裏翻身。吳氏恨不得撕了她們二人才解氣。這次也是李昭好話說盡,吳氏才肯費心安排,只當是積德行善了。

她腳不沾地,裏裏外外忙活了好幾個月,累的頭風都犯了兩次,可算一切安排妥當。不求李纖念她的好,可也不是為了聽她埋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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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氏撂下朱漆匣子,挑眉冷聲道:“老氣?那你別穿!先前問你時你不說,這會兒倒是開始挑理了?”

“母親這話說的,什麽叫我挑理?先前亂糟糟的,一堆人一會兒讓我瞧這個,一會兒讓我瞧那個,我哪裏記得住這麽些個。合着都是些不打緊的才讓我過眼,這嫁衣怎麽沒人問我心意?”

這沒理攪三分,實在是氣人。吳氏起身道:“怎麽沒讓你瞧?萬禧堂最貴的幾件嫁衣,全送來讓你挑選,你自己胡亂指了這身,這會兒倒成了我的錯處?”

全福人尴尬的立在一旁,這還真沒見過大喜日子,新娘子跟娘家人吵嘴的。

老夫人也覺得面上無光,趕忙起身拉住媳婦兒,又對李纖好言相勸:“纖兒,今天是你的正日子,可不能耷拉着臉,你得高高興興的,往後的日子才能越過越順心。這嫁衣,祖母看好看的很啊,你瞧這繡工,多精巧。”

大邺崇尚玄色為尊,這件嫁衣大紅色為主,搭配玄色紋飾,很是華麗。不過就是李纖心氣不順,沒事找事罷了。

“我不喜歡!總之我不想穿這件。”

“不想穿?我看你是犯了瘋病。這當口,上哪再給你淘換別的去。就是買來現成的,也來不及改尺寸了!”

正說着,李昭邁步進來:“吵吵嚷嚷些什麽?阿绾......咳,皇貴妃娘娘的銮駕已進了京都,一會兒便到,還不都随我去迎着?”

衆人立在門前等了小半個時辰,倒是先等來了迎親的隊伍。

高頭大馬上,穿着喜服的新郎官,膚色微黑,臉型方毅。雖然身量不高,長得倒是不錯,一身男子氣概,正是冀州太守次子,石嶺。他像是緊張極了,翻身下馬向侯府衆人行禮,一雙眼卻盯着地面,根本不敢亂看。

老夫人連忙将團扇塞到李纖手裏。

可李纖卻忘了擋臉,只直愣愣的盯着石嶺身後的男人。那人一身青色長袍,身形修長、眉眼清隽,巍如孤松般挺立。明明是清冷的氣質,可眼中卻有和煦春光。

整個世界安靜下來,李纖只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石嶺起身,眼光瞥到一位秀美的姑娘,手持團扇,料想她就是未來的妻子。原來她長得這般好看,耳根一紅更是慌亂不已,連李昭的問話都沒聽清。

見他緊張,身後清俊的男子拍了拍他的肩,上前一步拱手道:“晚輩盧玄,是石嶺的表哥,奉長輩囑托,今日陪他迎親。給侯爺道喜了。”

李昭挑眉,“竟是盧家的公子,失敬失敬。”

範陽盧氏,天下誰人不曉?聽聞他家嫡親一脈只得了一位獨子,娘胎裏帶疾,生來病弱,一直養在別處,去年才歸家,就是叫盧玄。

寒暄幾句,李昭歉意道:“皇貴妃娘娘銮駕未至,還要勞煩大家再等一等。”

皇貴妃娘娘......盧玄神色一黯,修長的手指緊握住衣袖。等一等,是啊,如今只能等一等才能見她一面了。

石嶺剛才過于緊張,漏聽了丈人的話,幸虧表哥解圍。如今聽岳丈再開口,他趕忙道:“那是自然,娘娘身份尊貴,我們候着也是應該。”

又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可算等來了皇貴妃聲勢浩大的鹵簿。吾仗四,立瓜四,卧瓜四。赤、黑素旗各二......拂二,金香爐、香盒、盥盤、盂各一,金瓶二,金椅一,金方幾一。七鳳明黃曲柄蓋一。

前簇後擁,從進了京都,一直到雲雀大街,一路上皆系圍幕擋嚴,嚴禁喧嘩。有太監尖利的聲音,高唱道:“皇貴妃娘娘到~跪!”

随着這一聲‘跪’侯府門前衆人又呼拉拉的跪倒。

這樣的陣勢,更是讓李纖恨得緊咬銀牙。

華蓋香車上,下來個圓臉婢女,正是春蟬。她轉身去扶,女子纖細白皙的手搭着她,緩步下車。跪拜的衆人只能看見她海棠紅的裙擺上繡着浮金蝴蝶,翩跹精巧,仿佛下一刻就要展翅高飛。清雅的茶梅淡香中,女子生來偏甜的聲線道:“都快起來吧。”

李绾扶着老夫人的手臂,站在人群中央。盧玄一錯不錯的看着她,幾年不見,那朵嬌弱的花苞,果然綻成了傾城顏色。耀眼奪目,令人心神恍惚。一瞬間,那句壓在心底的‘阿绾’,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可終還有一絲理智。她不再是冬青寺中那個托腮曬太陽,軟軟叫他玄真的小姑娘了,她已是皇貴妃,是大邺天子的女人。自己如今開口喚她,就是害了她。

李绾當然也看到了他。這裏明明有這麽多人,認識的、不認識的,全站在一處。可她仍是一眼就看到了他,多年不見,那人蓄起了長發,純白僧袍也換成了淡青錦袍。可仍帶着一身出塵味道,看到他就像看到了山間空濛景色,令人心跟着安定下來。

“娘娘,吉時要到了,咱們快進去吧。”

随行來的宮人,都在前院候着,只秋嬷嬷和春蟬跟着她進了內院。

李纖自去換嫁衣,賓客們鬧哄哄的,李绾便避到了繡樓,只等着吉時到了再出去觀禮。

李绾神色怔忪,盯着小幾上的香爐愣神。

春蟬繞到身後給她捏肩,一轉頭就瞧見繡樓外的青色身影,她心中一驚,垂下眼神色如常,只對李绾道:“姐兒,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您養的那些個錦鯉,可要去喂一喂?”

錦鯉?池子裏的錦鯉自然有人喂養,何時成她養的了?

李绾擡眼,見春蟬對她擠了擠眼。心中一轉,便點頭道:“也好,許久沒見它們,倒惦念着。”又對秋嬷嬷道:“我去喂魚,就在前頭,嬷嬷可要一同去?”

今日一早,便從西山行宮一路折騰到谕恩候府,半刻沒得閑,秋嬷嬷只覺得身子骨都要散架了。搖頭笑道:“老奴在這候着,娘娘自去玩罷。”

“好,那一會兒我便回來,咱們一同去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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