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換臉
太極殿是帝王居所, 自然尊貴。甭管時辰多晚, 永遠都是宮燈高懸,好似永不入夜一般。可許是今夜雪下得太大,到處都像蒙了一層霧, 殿中竟也透出了幾分寂涼。
劉钰身穿玄色龍袍, 頭戴金冕,端坐于龍椅之上, 垂眼看向立于殿中的李昭。明明是自己俯視着他, 可不卑不亢站着那人,卻成了贏家, 何其可笑。不知怎的,劉钰忽然想起許多年前的那個夏夜。
那時他還只是個皇子,想要登頂光靠父皇的愛重還不夠,他需要煊赫的沈家推他一把, 所以他去求外祖父幫忙。可沈源是如何說的呢?他負手立在葡萄架下,居高臨下的看着劉钰, 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
“殿下,您不該聽貴妃娘娘的話,去争那個位置。你不适合。”
少年人雄心壯志,聽不得別人說自己半點兒不好,何況是劉钰, 皇帝最寵愛的兒子?
劉钰立起渾身尖刺,冷笑問:“外祖是覺得我不善心計?比不得哥哥們?”
沈源笑的更加嘲諷,轉身便走。風中傳來他失望的聲音。
“坐那個位置需要的從來不是心計手腕, 而是一顆悲憫衆生的心。須得為天下社稷、為黎民百姓,舍得下自己,方才是合格的君主。”
“而你多疑心、善猜忌、喜歡自作聰明,卻又沒狠到那個份兒上。這就是善也難、惡也難,唯獨庸碌是衆生常态。可庸碌之人如何能坐穩江山?”
劉钰靠在冷硬龍椅上,彼時覺得那話聽來刺耳,可現在想來,或許老頭兒說的對。
年輕的帝王垂着臉看不清神情,“谕恩候,朕給了你權勢地位,你卻回過頭來咬朕一口,這可不叫知恩圖報啊。”
李昭聽了絲毫不惱,一副勝者的大度姿态。“陛下便當臣是個小人吧。”
“呵,小人.......”劉钰搖了搖頭,“罷了。勝者為王敗為寇,朕認了便是。可死也想死個明白,朕想問問你,究竟是如何收攏了黑羽衛?”
黑羽衛乃是大邺開國之君手下的一幫奇人異士。相傳他們本領超群,能飛檐走壁,日行千裏,取敵人首級于百步之外。可卻沒人知道他們是誰,因為在大邺建國之後,黑羽衛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帶上了一層神秘色彩。
現在坊間百姓偶爾談起,也都是當成神話故事講給孩子聽,沒誰會當真。
可劉钰知道這是真的,真的曾有這群人存在過,因為他父皇留下了一份名單。上邊記載,黑羽衛起初有五百五十人。他們分為明暗兩部,明部善于收集情報,暗部則負責取人性命,由明主和暗主二人管理。他們之間像是一張網,每人只與自己上家聯系。若是上家死了,便只認二主的黑羽令。所以黑羽衛之間互不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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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邺的開國君主,之所以能在亂世中一統天下,離不開這群人的功勞。
但不知為何,在大邺建國之後不久,黑羽衛便解散了。活着的黑羽衛只剩下一百三十四人,散落在各地。但令劉钰興奮的是,這份名單還記載着,黑羽衛的本領世代相傳,任憑劉氏皇族差遣。
若他能找到這些人的後代,重新建立起一支黑羽衛,又何懼其他權臣、藩王?這天下,誰人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可劉钰怎麽也想不到,世代效忠劉氏皇族的黑羽衛,竟會叛變,投靠了李昭。
“陛下想錯了,這事兒說起來倒要怪先帝。他一輩子心裏頭只裝着沈氏那個女子,家國天下全然不顧,駕崩前也一心在幫那女子謀劃鋪路,竟忘了交代你,這件劉氏皇族最重要的秘密。”李昭笑了笑,“那份花名冊,本質是為了趕盡殺絕。”
“什麽?”劉钰驚訝的擡起頭。
李昭還沒來得及解釋,殿中便響起另一道男音:“黑羽衛是一把利刃,但用的人也畏懼它的力量。當年大邺初建,皇帝無容人雅量,擔心黑羽衛功高震主,或存心反叛,索性大肆屠戮,活下來的黑羽衛不到半數。”
“這些人散到民間,隐姓埋名過日子,可您知道為何二百多人的名單,傳到您手裏只有一百三四人的名字?”
男人聲音很平淡,幾乎沒有情緒的起伏,可說到這卻帶上了悲憤之情。“呵,‘黑羽衛本領世代相傳,任憑劉氏皇族差遣。’可上面還有一句話沒有寫,只靠歷代皇帝口口相傳,那就是‘随後滅其口’。用完便殺,以免黑羽衛再次勢大,所以一代代傳下來,到了您這代,黑羽衛便只剩下這一百三十四人了。”
“陛下可知什麽叫做黑羽衛?黑羽衛每月有三兩月俸,須隐姓埋名,其家族子嗣不得入仕,就靠一腔忠義,一代代的往下傳。我爺爺等了一輩子也沒見過黑羽令到底長什麽樣,許多黑羽衛都與他一樣,到死都念着劉氏皇族的好。”
“每個黑羽衛到了歲數,或是身體不濟時,便要将黑羽傳給兒子。我爹開着他的小茶攤,等到了三十五歲,本以為沒機會了,便将黑羽給了我。可誰想第二日便有了任務,本該我去的,可他不肯。我爹興奮的像個孩子,眼裏閃着光,說讓我讓讓他。呵,陛下大概不懂,每個黑羽衛從小練就一身本領,都在等效忠大邺、效忠劉氏的機會。”
“我太好奇,便偷偷跟着他。眼睜睜見我爹完成了任務,卻死在了宦官手裏。他中了毒,臉色青黑往外吐着血,口型卻是讓我走。我的本事都是他教的,行蹤瞞的過旁人,卻瞞不過他。可這一切,我寧願自己不知道,只當我爹死于敵手還要安慰些。”
男人一身尋常的黑色布袍,如果不說話,就像個影子般無關緊要。可如今他字字泣血,紅着眼睛逼問劉钰:“陛下,您現如今坐的這把龍椅都是黑羽衛拿命換來的。我們世世代代效忠劉家,可落得什麽下場?如今反叛又有何不妥?”
劉钰原以為,是李昭許以事成之後的金銀珠寶、權勢地位才讓黑羽衛反叛。他只是為了拖延時間才故意有此一問,哪知真相竟是這般?
面對男人一連串的質問,劉钰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嘴唇翁張,最後只讷讷道:“朕、朕不知。”
李昭看向那黑衣男人,那人抹了把臉平複情緒,微不可見的朝他搖了搖頭,李昭心中一緊,面上卻不露分毫。
起事的同時,他便吩咐黑羽衛去救李绾,眼下搖頭的意思,是沒找到人,還是女兒已經......李昭愈發焦急起來,也不再與劉钰繞彎子,直言道:“于總管最是忠心,如今不在陛下身邊,難道是去求援?陛下也不必為他拖延時間了,福王自身難保,恐難進京救駕。”
劉钰眉心一跳,寬大的袖口下死死攥着拳頭。可臉上卻笑開來:“福王?他與你存着一樣的心思,朕怎會指望他?于總管不在,當然是與皇貴妃在一處......”
兩人面色皆不好看,正僵持着,宋懷秀押了個血葫蘆進殿。
劉钰一見,便知徹底沒了希望,那滿臉是血的人,正是悄悄去點烽火求援的于海。剛才說他押了皇貴妃,就是想詐一詐李昭。
逼宮一事,事發突然。女兒和江山哪個重要,想都不用想,劉钰沒想用李绾當做人質威脅李昭,他只想拿她換沈太後的平安。可他派人去玉泉殿找時,已是不見李绾蹤影。既也不是李昭派人救走了,那這人到底哪去了?
宋懷秀一身銀甲,滿臉的焦躁之氣。一腳蹬在于海腿彎兒上,“绾绾究竟在哪?我可沒那麽好的耐心法兒,你再不說,可不是挨揍那麽簡單了。”
于海是大總管,平時也金貴的很。挨了宋懷秀兩拳就已經眼冒金星,滿嘴是血了,這會兒委屈的都快哭了。他要知道他能不說嗎?他是真不知道皇貴妃在哪啊!
“我都說了,我真的不知道!我去玉泉殿的時候就沒瞧見貴妃人影!有小宮女說是卿樂把人帶走了,可都亂成了一鍋粥,誰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啊!”
宋懷秀眯起眼睛:“卿樂是誰?帶哪去了?”
“卿樂是太後娘娘身邊的女官,要真是她帶走了,許是、許是在白玉宮吧。”
劉钰聽了卻像瘋了一樣,沖下高階,狠狠往于海臉上甩嘴巴子:“狗奴才!讓你多嘴!”
于海一邊兒躲一邊兒喊:“哎呦陛下別打了,這都什麽時候了,個人顧個人吧!”
李绾躺在一整塊白玉上,心中一片絕望。
今日劉钰沒來玉泉殿,她用了晚膳便沐浴歇下。可剛躺下便覺得不太對勁兒,眼皮越來越沉,渾身無力只覺得整個人往下陷,不像是困倦,倒像是被人下了藥。李绾想叫人,可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再醒來時,便是這裏。李绾迷迷瞪瞪的睜開眼,發現自己赤、裸裸王校長內部的被綁在白玉床上,又冷又硌,嘴裏還塞着帕子。
她聽到沈太後的聲音說:“我沒辦法頂着這樣的臉,一日也受不了!今日便動手,哀家要她的臉。”
沈太後激動的轉過身來,她臉上帶着黑色面紗。一雙手在李绾身上摸索,“還有身體,年輕又飽滿的身體,通通換給我!”
她神色癫狂。雖有黑紗遮擋,可透過她低頭時的縫隙,李绾瞧見了她如今模樣。
凹凸不平的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