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告別

白鶴院中等了一宿, 眼瞅着天都要放亮了, 卻還沒人來報信,人人心裏頭都煎熬着。其實最怕的就是這樣,要是痛快給一刀也就罷了, 偏生是好是壞沒個準話兒, 心裏頭那些個壞念頭千回百轉,停都停不下來。心一累, 帶累的渾身都沒了力氣。到最後老太太連佛珠子都不撚了, 合衣歪在羅漢床上,緊閉着眼, 也不知想些什麽。

這個時辰正是四下安靜的時候,院中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就顯得格外清晰。

“老夫人!”來人面相忠厚正是康順,他家祖祖輩輩都在李家做工, 是信得過的人。

見他這般慌忙的跑來,老夫人下意識就覺得不好了, 她頭腦發脹,扶着福緣的手起身,“怎麽樣了?”

“三爺、三爺事成了!”

“成了?”老夫人讷讷又問了一遍。她這一宿把所有事敗之後的可能性想了一遍,甚至想着,到時候就讓媳婦帶着繡姐兒她們走, 自己就不走了,歲數大了腿腳也不靈便,沒的處處拖累孩子。老命一條, 舍了也不怕。

想的悲壯萬分,可就是沒想這事兒真成了,一時間也不知該做什麽反應才好。

康順見她兩眼發直,以為她沒聽明白,又喘了口氣道:“真成了!三爺這會兒已經入了太極殿了!”

老太太念了句佛號,心道绾姐兒說的果然成了!這種事竟也能成......忽聽身後‘咣當’一聲響,回身去看,吳氏臉色煞白的坐在地上。

吳氏兩只手都是麻的,腿更是軟的站不住。三爺入了太極殿?這是要做皇帝了?她的夫君李昭要做皇帝了?

福緣和李繡搭着手,把吳氏攙到了凳子上,她抖着唇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人人都吓傻了,倒是李繡還有幾分清明。她怕事敗要往城外奔逃,一刻也不敢放下女兒,這會兒才終于放了心,把女兒放在羅漢床上,揉了揉胳膊問道:“康順叔,爹可還交代了別的?水東無恙?三妹可好?”

“都好!只眼下事情太多,恐怕得十天半月後才能接你們入宮,三爺說趁這當口兒,讓家裏先收拾着。”

那巍峨華美,令人不禁屏息的皇城,她們就要搬進去了?說到這,幾人才終于有了真切感。

李绾和宋懷秀才進殿,冬雪便紅着眼圈迎了上來。

昨日夜裏發現李绾不見了,她們二人差點兒急死。可皇貴妃好端端沒了蹤影,這事兒也不敢胡亂聲張出去,怕給李绾惹來麻煩。春蟬那個急性子哪裏坐的住,左思右想就覺得是白玉宮那個行事古怪的女官擄走了李绾,便讓冬雪在殿裏守着,自己提了燈籠出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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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誰想後來宮裏亂了起來,到處都吵嚷着‘亂軍入宮了’。宮女太監亂成一團,奔逃間推推搡搡,摔死的都有。玉泉殿也不安生。有太監沖進來搶東西,也有當兵打扮的進來綁人,冬雪躲在水缸裏才逃過一劫,可出去找人的春蟬,卻到現在也沒回來。

“還是沒有消息?”

見冬雪搖頭,李绾的一顆心沉了下去。春蟬若是安好,不會一整夜都不回來,四處亂糟糟的,別是出了事......

心中擔憂,可還得安撫着冬雪:“沒事,宮人們都在幫着找呢,這麽多人,總會有消息的。許是宮裏太大,春蟬她迷路了也不一定。”卻不知話說出來是在安慰別人,還是安慰自己。

冬雪忍住眼淚點了點頭。

李绾放柔聲音:“你也回去歇歇吧,這麽熬着也不是個辦法。”

“是。”

冬雪靜悄悄退了出去,偌大的殿中只剩下李绾和宋懷秀二人。

見李绾可憐兮兮伏在桌上不說話,宋懷秀開口安慰道:“侯爺早就下了嚴令,不準濫殺宮人。昨夜将士們綁的都是趁亂哄搶的人,你那婢女應是沒事,也別太擔心了。”

“我知道,可我就是放不下心。春蟬要不是為了找我,也不會夜裏獨自出去......”

見她又開始自責,宋懷秀嘆氣道:“哪就樁樁件件都是你的錯?善心也沒你這麽個善法兒。”

李绾搖了搖頭:“我這叫什麽善心,一起長大的情分,誰還能不顧了?”

她一夜沒睡,心裏頭又急着春蟬的事,便蔫頭耷腦趴在桌上。桌邊包着一圈金圍子,上頭是葡萄紋樣,寓意着多子多孫。

從小好出身的人,大抵都不太将身外之物當回事兒,李绾也是如此。

她自己的住處從不喜歡鋪金嵌玉,一衆鋪陳擺設就講究個舒服,怎麽舒心怎麽來。可先前宮裏人都當她是最受寵愛的皇貴妃,內務府的一幫人最會見風使舵,什麽金貴物件兒都緊着往她宮裏送,就差将這玉泉殿重建一回了。

所以殿內處處奢靡的很,就連那宮燈都是七彩琉璃,美輪美奂。

宋懷秀看着看着忽然就吃味了。

這間宮殿,和殿裏的一切,都是別的男人給的。宋懷秀是個粗人,可也能看的出東西好壞,一樣一物都價值不菲。确實只有這般華美才襯的上绾绾,可他呢?算算俸祿,想給她這樣的日子還差得遠。

忽又想起去年宮宴,她千嬌百媚靠在那人身上撒嬌。媚眼如絲、柔若無骨,端的是一副妖妃模樣。可對着自己卻是恹恹的,難道、绾绾更喜歡那人些?世人崇尚斯文公子,那劉钰長的白皙俊秀,自己臉雖不差,可皮膚卻是曬成了麥色,想到此宋懷秀像是胸口堵了團棉花。

都說女人情緒反複無常,可若被‘情’字纏上,男人又能好到哪去?全看在不在乎了。在乎的過了頭,便開始挑剔起了自己,在她面前沒了自信。

宋懷秀垂下眼,低聲道:“你在乎這個、在乎那個,怎麽唯獨不在乎我?”

“什麽?”他聲音太低,李绾又迷迷瞪瞪,壓根兒沒聽清。

看着她明亮的鳳眼,宋懷秀卻沒了再問第二遍的勇氣,耷拉下肩膀道:“沒什麽。”

“你也睡一會兒吧。我走了,等冀州的事兒平定了,我再來看你。”

李绾算不上聰明人,可察言觀色的事兒沒少做,對別人的情緒變化也要敏感些。剛才還神采飛揚的男人,來了玉泉殿忽然低落下來,帶着幾分難過,這是為什麽?

宋懷秀才邁步就被扯住了袖口。

“你不高興了?”李绾沒起身,只是攥着他的衣袖不放,“是因為我這皇貴妃的身份?”

宋懷秀想解釋,可自己那點妒忌心思直白說了又覺得丢人,正思量怎麽開口的功夫,便聽李绾苦笑道:“也是,我跟了劉钰這麽久,你嫌棄也是正常。”

她半垂着眼眸,看不清神情,從宋懷秀的角度只能看到一截挺直的粉頸,透着孤傲與脆弱。

細白的手指松開了他的衣袖,讓宋懷秀一下就慌了神。

他繞到李绾身前,蹲下身來,見她眼中含淚,更是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大耳帖子才好。都怪他胡亂說話,竟氣哭了她。

“绾绾,我、我當真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怕你更喜歡他、也怕自己比不上他,心中吃味,才說了胡話,并不是要傷你的心。我發誓,我若有半分嫌棄你的念頭,就讓我不得好死!”

話音沒落,就被李绾捂住了嘴。

“呸呸呸!馬上要去冀州,怎能說這種胡話?”

見她關心自己,宋懷秀立馬開心起來。她的手上帶着香氣,清清淡淡很好聞,纖細的小手捂在他的嘴上,倒有幾分暧昧。宋懷秀欣喜,又不敢亂動,生怕嘴唇碰到她的手,會惹得她生氣。

李绾卻湊近了些,因剛壓下淚意,狹長的丹鳳眼中一片璀璨,美的令人目眩神迷。

“你當真不嫌棄我?”

這倒不是李绾耍心機。雖然她與劉钰沒做過那事,可孤男寡女同床共枕總是事實,李绾覺得自己身子不幹淨了,心裏別扭,更怕宋懷秀因此心存芥蒂。倒不如趁着這個機會先說清楚,若是人家嫌棄,她主動離開就是。

見宋懷秀一個勁兒搖頭,眼裏只有關切和焦急,沒有一絲輕視鄙夷。

李绾粲然一笑,放下手掌,柔軟的唇貼了上來,親了一下,又親了一下。吻中不含半點兒情、欲,只是蜻蜓點水,帶着幾分青澀和喜悅,像是個孩子,急切的想要告訴你,我喜歡你。

輕輕柔柔的觸碰,讓宋懷秀整個人都變得僵硬。他一動也不敢動,生怕這是場美夢,更怕醒來時和她之間依舊隔着遙遠距離。

他就蹲在她面前,沒了馳騁沙場的威風,變成一副傻氣模樣。

女子輕輕靠在他肩上,細白的手指玩着他的袖口,“對不起,答應了要等你,我卻食言了。入宮有苦衷和不得已,但要說心意,我卻是不曾變的。”

一句話便讓宋懷秀不敢再有半點兒委屈。若是時間就此停住,那他一定是世間最幸福的人。

“宋将軍,将士們已候在東華門外!”男人粗犷的聲音在殿外響起,一等一的煞風景。宋懷秀嘆了口氣,不得不起身,他得先辦好岳丈大人交代的事,才能早日将人娶回家。

“绾绾,我的心意也沒變,一輩子都不會變!”男人玩世不恭的眸子變得柔情缱绻,只為了她一人。

雪雖停了,可天色仍是一片黯淡。瞧着離午膳還有些時候,李绾便靠在迎枕上,原想直直腰,可倦意襲來,不知不覺竟睡着了覺。

這一覺睡得不安穩,沒多久便流着眼淚,驚坐起來。

夢魇是常事。可這次她夢見春蟬渾身濕淋淋的與她告別。她穿着那件半舊的檀色小襖,笑着揮手,李绾不想讓她走,起身去追,可卻怎麽也追不上她腳步,只能眼睜睜看着她背影隐進了一片黑暗中,這才吓得哭着醒來。

李绾擦了擦腮邊眼淚,籲了口氣,幸好只是個夢。

剛要下榻,一擡頭便見冬雪哭着進了殿。

“姐兒,他們找到我姐姐了。”向來規矩的姑娘,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讓李绾的心沉到了谷底。

“姐姐她、她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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