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償命
到殿外短短一截子路, 李绾的每一步都像踏在棉花上, 輕飄飄的,半點兒使不上力氣。她抖着指頭掀開那層白布,便看見了春蟬。
她身上穿的就是那件檀色小襖, 領口的葫蘆盤扣還是過去她們一起挑的。往日最是愛說愛笑的一個人, 如今就安安靜靜的躺在那,無聲無息, 連唇上都是一片青白顏色。
李绾像是被人扼住了喉管, 連開口說話都變得艱難,她緩了幾息才擡頭問:“在哪找到的?”
一個年歲不大的白淨內侍往前挪了半步, 心驚膽戰的回話:“是奴才,剛才奴才路過玉液池時,瞧邊上有盞燈籠,以為是夜裏頭誰落下的, 便想撿回來用。可、可走的近了才看清,那池子裏還漂着個人, 這才吓得回去喊人。”
另一個個頭稍矮些的太監,名叫銀栓,原就是在玉泉殿伺候李绾的。也幸虧跟對了主子,這回宮變不光沒被殃及,反倒還得了提拔, 年歲不大就暫領了副總管的差,眼下正是忙着表忠心的時候。
可天都變了,再稱李绾為皇貴妃就不合适了, 銀栓心下一轉,呵着腰恭敬道:“回主子,是我們去撈的人,哪成想還真是春蟬姐姐。唉,許是夜裏頭黑,沒瞧清楚路,這才......可人都已經沒了,您也別太難過了,小心傷了自己個兒身子。”
“沒瞧清楚路......”李绾搖了搖頭,解下自己的披風蓋在春蟬身上,輕聲道:“天太冷了,春蟬身上又還濕着,得多難受?擡她進殿去吧。”
銀栓連忙道:“主子,這殿裏哪能停......”想說停屍又怕沖撞了李绾,只得囫囵咽了回去,斟酌道:“春蟬姐姐到底已經去了,在殿裏停着,怕是不吉利。您若想賞個恩典,不若先送她到安壽堂?過後讓家裏人接回去也就是了。”
這倒不是銀栓涼薄。宮裏頭最不缺的就是下人,他們的命不值錢,多得是不明不白死了被扔到亂葬崗的。要能得個薄皮棺材,那都得是平時人緣好的,大家夥兒願意幫襯一把。像春蟬這樣已經是幸運極了,死了能有個全屍,被家人接回去厚葬,主子心疼她,想必以後也會幫她照拂家裏。說穿了就是個伺候人的人,還想怎樣呢?
可李绾不答應。什麽安壽堂,說的好聽,其實就是給得了病的宮女太監等死用的地方,到處陰森森的,她才不會讓春蟬孤零零的去那種地方。
“就停在殿裏,我不怕什麽不吉利。”
春蟬沒了,冬雪這個親妹子比誰都傷心,可見主子解了披風蓋在姐姐身上,冬雪又趕緊擦了眼淚,取了另一件來給她罩上,“姐兒別凍着了。”
照顧李绾,是她們姐妹刻在骨子裏的習慣,如今姐姐不在了,姐兒身邊只剩她一人,她更不能懈怠。
李绾拍了拍她的手,“走,我們去給春蟬讨個公道。”
身後浩浩蕩蕩跟着一群人,李绾肅着眉眼邁上高階。
這一座座殿宇、一樁樁擺件瞧着像是死物,可私心裏李绾總覺得,它們全有自己的心思。好似一身榮辱,全跟着主子,主子榮耀時它也耀武揚威,主子落魄了,它便灰頭土臉。眼前這鳳鳴宮不就是這樣?像是一夜之間就衰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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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李昭他們入了宮,劉钰的那些嫔妃,便全被拉到一處看守起來。有吃有喝,就是沒有自由。李昭眼下事忙,劉氏皇族的人還沒殺幹淨,這些個無關緊要的女人要怎麽發落,就更是無暇去管。
沈芸芸身為劉钰的皇後,雖不用和旁人在一處擠着,但她的鳳鳴宮前也守着兩個兵卒。
兵卒生的高壯,還帶着一身煞氣,冷着臉往門口一杵別提多吓人了。沈芸芸幾次想與他們套話,都被這二人的眼神吓了回去。
伺候她的宮人們都不知跑去了哪,如今這空蕩蕩的鳳鳴宮只剩她一個人,出也出不去,連想跟誰說說話都不能。雖才一天,沈芸芸就已經有些受不住了,正六神無主的呆坐着,忽見大殿的門被人打開,她又驚又喜的站起身。
“是不是要放了我?我爹他......”
看清來人,沈芸芸的話頓時止住,進殿的不是別人正是李绾。對她不假辭色的兵卒,對着李绾卻笑的谄媚極了,若是身後有根尾巴,怕是要搖上了天。
是了,人家可是未來的公主,又那位的心尖尖兒,自然要比她這廢後矜貴。
沈芸芸撫了撫裙角,若無其事的重新坐下,譏笑道:“怎麽?你爹大逆不道,篡權奪位,你以為你們李家偷來的江山能長久?呵,真是可笑,破落戶驟然暴富,以為自己尊貴了是吧,還想在我面前耀武揚威?我呸!”
她越說越是激動:“我是堂堂沈家嫡女,你呢?不入流人家的庶女罷了。我是大邺的皇後,章和帝的妻。你就算是皇貴妃,那也只是個妾。你記住了,你李绾處處比不得我沈芸芸!永遠比不得!”
她神情激動,李绾卻不然。像是以前無數次來鳳鳴宮請安一樣,仍坐在那張熟悉的椅子上,淡淡開口道:“我從未想過與你比,你配嗎?沈家又算個什麽東西?沈太後未入宮前,誰知道沈家?說白了不過是弄權外戚,你沾沾自喜以為你家有多高貴?若真說起來,沈家與我李家的區別,就在于你祖父想了半輩子,都沒敢做的事,我爹做成了。”
沈芸芸氣得憤然起身,指着李绾鼻子咬牙道:“你放屁!我沈家血脈高貴,哪是你這種人能懂的?你不過就是個鄉間出身的泥腿子,走了狗屎運罷了!”
李绾終于擡起眼看了看她,眼中有一絲詫異。
“高貴人家的女兒,可不會一口一個‘屁’、‘呸’、‘狗’之類的字眼。罷了,我懶得與你浪費時間,我今日來,只問你一句,是不是你害了春蟬?”
到此沈芸芸終于醒過神來。她可不是什麽願意慷慨就義的烈女子,本身對劉钰也沒多少情分,是既不想殉國也不想殉情,只想活着。本來想的好好的,等李家人來了,她就服個軟低個頭,多說些好話,總比死了強。反正她手裏有的是銀錢,最好能放她出宮,到時候就去西南找爹爹,照樣金尊玉貴的過日子。
開始都琢磨清楚的事,哪知見了李绾便全忘得一幹二淨。她是真恨透了李绾,開始恨她比自己長得好,後來恨宋懷秀護着她,好不容易做皇後壓她一頭,哪知卻變了天。她恨啊,恨的想要掐死她,同是女子,憑什麽她李绾的命這麽好?可不管不顧的罵了一通,醒過神兒沈芸芸又怕了。
聽她問起春蟬,沈芸芸神色一滞,說道:“你死了丫鬟,關我何事?”
“不關你事?昨夜,春蟬本是去白玉宮尋我,卻不明不白死在了你鳳鳴宮門前的玉液池裏,你卻說與你無關?”
“許是她自己沒長眼,掉了進去也說不定。”
李绾深吸一口氣,擡起手來吩咐道:“銀栓兒,你把皇後娘娘也按到池子裏,讓她也嘗嘗什麽叫做沒長眼。”
“嗻~”銀栓上去便拉扯沈芸芸。
沈芸芸哪受的了這種氣?一巴掌抽在銀栓臉上,怒罵道:“狗奴才,你是什麽身份,也敢碰本宮?”
挨了這一嘴巴,銀栓臉上笑意不減,手下卻是下了狠力氣,擰着沈芸芸的腕子整個翻轉下來,不顧她呼痛,直接将人提溜下來。
“奴才身份低微,得罪了娘娘,您可別惱怒。”這話裏帶着調笑,毫無敬意。
見他們真把她往外拉扯,沈芸芸吓得沒了魂兒。“滾開!”她扭身對李绾說:“是我讓人溺死了她又如何,你到底想怎樣?”
李绾攥緊了帕子:“你為何要害春蟬?”
沈芸芸輕哼一聲,“确是因為你那婢女不長眼。你以為光卿樂在盯着你?你那玉泉殿也有我的眼線。我等了那麽久,姑母才終于要對你動手,可下賤的婢子卻跳出來壞事!不光在白玉宮探頭探腦瞎打聽,還想去太極殿找陛下求援。”沈芸芸勾起唇,“我哪能放任她?不過是個奴才,我溺死她還是什麽要緊事兒不成?在這宮裏沒眼色就得死。”
“下賤的婢子?不要緊?”李绾怒極反笑,“銀栓,你送皇後娘娘上路吧,一命償一命,沒什麽可說的。”
“是。”
沈芸芸徹底慌了神,扯着嗓子尖叫,“你敢!我怎麽也是大邺的皇後,你竟讓我為個婢女償命?若是我爹和姑母知道了,必不會善罷甘休,有你後悔的時候!”
“後悔?我悔就悔在瞻前顧後,太拿你沈家當回事。我就該一早殺了你,這樣便不會害了春蟬。”
沈芸芸被堵上嘴拖了出去。
閹人最是記仇,銀栓剛才挨了沈芸芸一嘴巴,本就不痛快着。現在人落到了他手裏,那可就有意思了,死都別想死痛快。
銀栓擡手招呼小太監:“去備着,咱們讓皇後娘娘試試‘貼加官’的趣兒,必然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