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登基

第二日是呂忠父子倆來接的春蟬。

李绾墜在後頭相送, 不言不語, 一路送到了神武門。呂忠停下腳,“姐兒回吧,外頭不安生。我給春兒在西山邊上挑了個地方, 清淨好看。您若是想她, 待天暖和了,我再領您去瞧她。”

“嗳。”李绾點點頭, 把一路抱着的匣子塞給呂忠, “春蟬跟我一場,這回若不是去找我, 也不會......是我害了她。這匣子裏本是我給她備的陪嫁,如今、你們收着吧,她平時最惦念家裏人,這些就當是她給家裏留的念想兒。”

紅漆描雲紋的精巧盒子, 拿在手裏并不沉。打開來瞧,卻是十張百兩的銀票, 和京郊一處莊子的地契。

呂忠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多的銀錢。一兩銀子就夠普通人家一月的嚼用,匣子裏是整整一千兩。京郊的莊子更是寸土寸金,若不是權貴,有錢也買不到。這可不是什麽普通陪嫁,這是幾千兩的銀子, 尋常的官家老爺嫁女也拿不出這許多。這些東西,只要不沾賭,安安心心過日子, 夠他們呂家幾輩人的富貴。

可呂忠手指抖了抖,還是一把合上了匣子。

搖頭道,“這麽多的銀子可不敢要!這事不怪姐兒。是我這個做爹的沒能耐,賣了閨女換活路。若不是您搭救,春兒早就完了。只可惜,這麽好的日子......是春兒沒福氣。姐兒善心,莫要埋怨自己,不然她走的也不安心。”

呂秋也說:“我聽小妹說,您昨夜便給姐姐報了仇,這也就夠了,您沒什麽對不住呂家的地方,您是我們的恩人。”

一家子好人,跟春蟬一般實心眼兒,倒讓李绾心裏更不是滋味兒。“你們若真不怪我,那便收下吧,我心裏也能好受些。”

望着漸漸牛車遠去,李绾終于落下淚來。她一直都不敢哭,好像只要她不哭,春蟬就還會回來一樣。可此刻她知道,那牛車帶走了春蟬,圓臉圓眼最愛笑的春蟬,一心一意護着她的春蟬,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從六歲到她十六歲,十年相伴。說是丫鬟,其實更像姐妹,一路上艱難困苦,誰也沒舍了誰。春蟬護着她,沒少受委屈,一樁樁一件件,她都記着,早晚要幫她讨回來。可如今大事已成,她們再不用看別人臉色了,她卻不在了。

昔年細瘦伶仃的小丫頭跪在地上,磕頭磕的腦門一片青紫,起誓道‘春蟬豁了命也一定護得小姐安好’。

這不吉利的話今時倒是應了。傻!她就是傻,其實那恩情她早就還清了,如今倒是自己欠了她,今生今世也無法償了。

宋懷秀依舊不負所望,領兵至冀州,沒過幾招就将那福王斬于馬下。主帥一殒,底下人便沒了主心骨,幾乎是沒費什麽力氣,福王的一萬私兵就盡數歸降。

至此,劉氏皇族再無血脈傳承。

雖沒打仗,這皇位瞧着來的容易。可畢竟是改換天地,該肅清的人不少,半點兒心軟不得。李昭下令,不光是劉氏皇族,劉氏所有的姻親、親近之人,不留活口,其中除了英國公府,先将人押着,之後另做打算。原本他這樣做是顧念宋懷秀,可宋懷秀知道了卻只說,‘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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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琢磨之後,便改了主意,判英國公府滿門流放。

說是流放其實和要他們性命無異。老太太年歲也大了,英國公成了癱子,沈氏又沒挨過苦,那大兒子還有哮症。流放到最南邊境,永世不得回京。一路上颠沛流離,這一家子老弱病殘,能有人活着到那?就算命大讓他走到了,那裏遍布瘴氣,人也活不了幾年。

李昭這麽做自然有他的用意。他若不動手,那宋懷秀便要親自動手滅了宋家。他李昭敢大逆不道,領兵逼宮,便也不會相信宋懷秀親手弑父,能真有什麽天罰降下。

可自己把阿绾許了他,名聲總是要顧的,總不能讓世人說,他的阿绾嫁了個弑父瘋子吧?他們知道宋懷秀的身世,別人可不知,就算知道了內情也不一定能理解。人嘛,反正事兒沒落在自己身上,就最喜歡吐沫星子橫飛指責別人。你還能把這些髒臭心思,挨個兒噴回去?

所以這事兒他來辦。直接殺了,朝臣怕會以為他心中對宋懷秀不滿,倒是容易生出事端。不如容個情、判流放,各方都能滿意。

邺朝至此徹底土崩瓦解。軍權又盡數被李昭握在手裏,朝中衆臣,有幾個迂腐愚忠的,指着鼻子罵李昭竊國,一起被送上了黃泉路,走的不寂寞。剩下的朝臣只想保命,竊國賊?難道盤古開天起,這天下就是他們劉家的天下?改朝換代沒什麽稀奇,贏了的那是真龍天子是也!

一衆人歌功頌德,說國不可一日無君,百姓們都盼着您早日登基呢!

這話雖有誇大之嫌,可也并不全是假話。誰來當皇帝,老百姓才不在乎,只要能吃飽穿暖便不抱怨,若每年手裏還能有些餘錢,那就是趕着好皇帝了!

劉钰在位之時,一心只想着平藩王之亂,除朝中黨争。國庫的銀子全撥到了軍務上,根本顧不上老百姓。四處的洪災蝗災他不肯救濟,只說讓地方官員自己看着辦,逼的不少人流離失所,變成了流民,百姓們可不念他的好。

所以聽說皇帝換成了姓李的來做,也沒幾個人為前朝傷心。

聽說新帝原是乘安縣的典史,在家鄉時就有心善的好名聲。小地方出身,懂民間疾苦,又有一顆良善心,這樣的人做皇帝也沒啥不好。沒瞧帶兵圍了京都,卻沒傷老百姓?

仿佛天下人一夜之間,都坦然接受了這件事。其中有個硬骨頭,是誰都沒想到,正是那壽光縣主。

李昭事成之後,這位便一直被鎖在谕恩候府的柴房。吳氏是恨她不假,可人一發達了,以前那些恨也就不叫事兒了。老娘飛黃騰達了,連看你一眼都嫌耽誤工夫。吳氏忙着收拾東西進宮,做那中宮娘娘,哪有閑心磋磨杜甄?

底下人是怠慢些,飯食有一頓沒一頓的送着,可也沒誰虐打她。比起原先那些被她打死的小丫鬟,杜甄真沒什麽可委屈的。

可要麽說她不機靈呢!府裏都鬧成這樣了,她愣沒鬧清楚是怎麽回事。最開始有精神頭的很,每日裏吃吃喝喝,吃飽了便要大聲叫罵,罵吳氏、也罵老太太。本就是爹娘不管,市井胡混着長大的丫頭,做了縣主才刻意收斂。但罵人的本事卻忘不了,這會兒撿了起來,滿嘴的臭啊逼的,一直罵到人家祖宗三代,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偏她還越罵越來勁。

到底是惹惱了送飯的婆子。

“呸,你滿嘴的糞都快噴到奶奶臉上了,找抽是吧!你家的皇帝靠山都倒了臺,誰還有閑心搭理你?若不是主子們忙着,早就将你也剮了,你還在這上蹿下跳的?不招人待見的賤東西!一雙眼長到了褲、裆裏?不識好賴!”

杜甄難得安靜下來,倒不是被這婆子罵老實了,而是終于聽明白了怎麽回事。

不是趁着李昭不在,老太太和那吳氏聯手作踐她。

而是變了天,失了勢,李昭連騙都懶得騙她了。他不待見她,更不曾有過半點兒喜歡。所以一朝得勢,便要棄她不顧。

幾日之後,還是那送飯的婆子發現了杜甄的屍首。人一腦袋撞了牆,頭臉上糊的全是血,早就幹涸成了發烏的顏色,模樣都瞧不清了,別提多滲人。這也是得虧天還不算熱,要不耽擱這麽幾天,人都得臭了。

也不知這缺根筋的縣主娘娘是殉了大邺,還是殉了以往的尊貴日子,或是殉了她一廂情願的愛。反正聰明的都絞盡腦汁的活着。反倒是那些傻的,比誰都固執,為了執着的東西舍命也不算什麽。

三月初十,李昭榮登大寶。改國號為雍,年號建興,是以建興元年。

谕恩候府的一家子女眷,暈暈乎乎的入了宮。都在後宮裏頭住着,封號卻還沒下來。這可不像是在家裏,娶個妻納個妾,都是一家人說了算。

與皇家沾了邊,講究和規矩綁在一塊兒能砸死人。又要拟定各人的封號份位,又要讓尚衣局趕制禮服,光着兩樣就不是幾天能完成的。

李绾從玉泉殿搬了出來,那裏的一飾一物都讓她想起春蟬。瞧着湘妃色的幔帳,總覺得下一刻便會有圓臉的姑娘挑簾兒進來,笑笑眯眯的叫她‘姐兒’,每每念及都要落淚。

便帶着冬雪,暫時住到了琳琅館。這裏雖不如玉泉殿氣派奢華,可也好過睹物思人的酸楚。

自打家裏人也入了宮,李绾這倒格外熱鬧起來。

男人成了帝王,縱使他對你不變,那你對他的态度也不能像從前。面上敬着,心裏畏着,這都是人之常情。

至于份位如何定,往後的日子又該怎麽過,這些忐忑都需要個排解的人。大家像是商量好似得,全跑到了琳琅館來,求李绾給拿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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