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煩憂

上午先是裴姨娘來坐了坐。但她這人腼腆, 支吾了半天, 只道‘許久沒見绾姐兒了,想來同你說說話’。東扯西扯,也沒什麽要緊的, 坐了兩盞茶的功夫便走了。

如此一來, 倒讓李绾有些摸不着頭腦。她與裴氏不相熟,裴氏進門沒多久, 就随着李昭進了京。後來雖是一道在谕恩候府住着, 可沒住多久,李绾又被章和帝封了妃, 進了西山行宮。真要細數,兩人說話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數的清,那她今日欲言又止,究竟是想同自己說什麽?

李绾心中存着疑。才歇了午晌起來, 便聽冬雪道:“姐兒,胡姨娘來了會兒了, 一直在外殿候着呢。”

“胡姨娘?今兒可真是奇了怪了。”她随手挽了個纂,吩咐道,“那你先去照應着,也別怠慢了人家,就說我洗把臉便來。”

李绾沒耽擱, 換了件衣裳,便去了前殿。笑吟吟道:“您早就來了,怎麽不讓她們叫我起來?我是懶散慣了, 萬一又一覺睡到晚上去,可不苦了姨娘?”

這兩位姨娘的性子南轅北轍。裴氏有多腼腆,胡氏便有多鬧挺。見李绾這般說,她放下手中剝了一半的核桃仁,捂着嘴笑道:“哎呦我的姐兒,我就是個閑散人,哪能為了同你閑聊天,便擾了你的覺?三爺若是知道了,可不能繞我!再說你就是真一覺睡到晚上去,我也不怕,只埋頭吃窮了你這琳琅館便是了!”

說罷還拿眼睇着自己面前的一堆果核瓜皮,倒是逗得李绾開懷。

胡姨娘本是存着幾分功利。可三月初春,一室的好光景,兩人吃着小食,天南海北的胡聊,倒讓胡姨娘忘了來意,垂頭感慨。

往日總揚着笑臉的人,忽然帶上了幾分落寞,看着李绾嘆了口氣:“姐兒不嫌棄我的污糟出身,還願意同我說說話兒。若是紛兒也能像您這樣,那我可要高興死了。”

李绾一怔。沈芸芸那般裝腔作勢自命不凡的,她瞧着膈應。但胡姨娘這種不遮不掩的,她倒是不嫌棄,淪落風塵誰還是自願的不成?不過是些苦命人罷了。再說胡姨娘出身寒微,她所講的那些鄉間趣事,街頭見聞,全是李绾覺得新鮮的,聽得起勁的很。

見她傷感,李绾勸道,“姨娘也別難受,四妹還小呢,再大些便知道心疼您了。”

胡姨娘無奈的笑了笑:“姐兒這是哄我呢。紛兒只比您小了一歲,也不是孩子了,她那是埋怨我,怨我的出身帶累了她。”

李绾搖了搖頭,“雖只差着一歲,可四妹性子單純,我因着前朝......比她多經了些事兒。您且再等等,若将來她許了人家,定下心性,總有體諒您的苦處那一天。”

這話說到了胡姨娘心坎兒上。她拿帕子抹了抹眼圈兒,“借姐兒的吉言,我也盼着那一天。”說罷又有些不好意思,擡眼去瞧李绾眼色,赧然道:“說來慚愧,其實我今日,本是想來探姐兒口風的。”

“探我口風?”

胡姨娘咬唇擰了擰帕子,“夫人是嫡妻,白姐姐向來得三爺愛重,自然不用擔憂。可我們......我也是想着,姐兒一直在宮裏住着,三爺也許會和您透透口風。那份位的事兒,我若能封的高些,将來紛兒許人家,興許也能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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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句僭越的話,家裏的這些孩子,就連公子們都算上,誰也比不得您在三爺面前的分量。您的親事,若有半點兒不好,老夫人和夫人不能答應,三爺更不能答應。将來給您挑的必是一等一的好兒郎,姐兒再沒什麽可愁的。可紛兒比不得您,在家裏本就跟個透明人似的,若我這沒用的生母再封個才人、美人的低位,她便更沒指望了。”

李绾有些訝然。這位上輩子封了嫔,這回怎麽也不會是才人、美人這樣的低位才對。

“哪就至于封的這麽低了?誰透給您的消息?”

胡姨娘抿了抿唇,嘆氣道,“倒也沒什麽消息。可我那污糟出身不是秘密,我又不得三爺待見。只盼着三爺能瞧在紛姐兒的份兒,給我些臉面罷。”

李绾笑道:“嗐,我當是怎麽回事兒呢,合着還是您自己瞎想!爹爹沒透給我口風,我并不知份位會如何拟定。但您若是信我,便別煩憂了。爹念舊情,都是跟他多年的女人,誰也不會虧待了,這點是一定的。”

胡姨娘這才見了笑模樣,“我不信姐兒信誰?吃了這劑定心丸子,可算是能睡安穩覺啦!”

“那煩您再與裴姨娘念叨一句,她上午來找我,約莫也是憂心這事兒,當時我也沒猜出來,倒讓她白走了一趟。”

“哎喲,我那傻妹子!姐兒莫管了,我去勸她。”

雖裴氏上午沒說,可李绾這時也大概猜到了她的心思。父親這些年沒再添子嗣,一是因為心力放在了謀劃大事上。二也是因為壽光縣主盯着,未進新人。

如今卻不同了,男人榮登大寶成了九五之尊,他後院的女人們卻都不再年輕。裴姨娘被那杜甄害得無兒無女,将來後宮充裕起來,她又年華不再,能靠什麽傍身?

她能指望的,唯有份位二字。只有爹爹肯給她高位,才無人敢欺她膝下空虛。所以那唯唯諾諾的膽小女子,才壯着膽子,來她這琳琅館走了一遭,未想還是沒敢問出口。

這廂兩位姨娘憂心忡忡,睡不好覺,可不知主母吳氏也是如此。

要說吳氏是李昭的原配嫡妻,那中宮娘娘的位置非她莫屬,名正言順的事兒她有什麽可煩憂?可吳氏還真是不安極了。

坐在婆婆的鳳寧宮中,愁眉苦臉,一副恹恹的模樣。

老太太氣得直拍她後背,“你喪個臉作甚?如今還有什麽不稱意的?”

“哎呦,娘!您是高興了,如今連那清河崔家的嫡系都要進京來賀您!可我這心裏頭是打鼓呢!”

提起這事兒老太太就覺得舒心,這輩子都沒這麽舒心過!昔年的旁支庶女,人家不惜的搭理,那如今的當朝太後如何?

她向後靠了靠,問道,“你打什麽鼓?昭兒沒讓你住鳳鳴宮,是因為那地不吉利,想等修繕一番再說。這皇後的位子怎麽都是你的!跑不了!他若讓別人來坐,娘也不會答應的!”

“我哪是擔心這個?三郎向來待我不薄,更不是寵妾滅妻的人。連那封後的诏書他都給我瞧了,我還擔心啥?只是......唉呀!我是擔心我娘家人呢!”

老太太來了精神,“你娘家人怎麽了?”

“嗐,都說到這了,我也不怕您笑話。三郎做了侯爺時,我爹就在家裏擺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半點兒不帶收斂的。別說附近幾個縣了,怕是整個柳州府的人,都知道了他是谕恩候的老丈人!要不是我攔着,他那時便要帶着一家人進京了!”

“你攔你爹作甚?他們搬到京都來不也是好事兒?”

“我哪敢讓來啊!就我爹那性子,非得到處嚷嚷我做了侯夫人,那壽光能容他?”

老太太點頭,“這倒也是。可如今好了,你做了皇後,你爹不得更高興了?”

“是高興啊!喜得都厥過去了,得虧沒出大事兒。可這回是誰也攔不住了,非要進京,說沒有國丈住在鄉下的道理!”吳氏拉住婆婆的手,“娘!您也知道,當年除了我嫁了三郎,我家剩下幾個妹妹嫁的都是讀書人。三郎實誠,又是出錢修房,又是幫襯我娘家弟弟。可我爹他是個糊塗人,分不出好賴,只稀罕我那幾個妹夫,說人家有出息,卻沒給過三郎什麽好臉兒。”

“如今三郎做了皇帝,這天底下再沒有比他還出息的人了。我爹卻又腆着臉,想進京做國丈,享三郎的福,您說三郎能樂意嗎?怕是要給他沒臉!”

老太太嘆氣,“你這是想讓我說合?可要我看沒這必要。他就是看在你和榕哥兒的面子上,也不會為難你娘家人。什麽封號、宅子、金銀之物,該給的少不了,可你也得提前囑咐你爹,莫再張口多要,仔細三郎生惱。”

得了婆婆這句話,吳氏已是阿彌陀佛。

“娘說的是,我這便給他寫信。”

李昭後院的人,人人都在鬧心,唯獨白姨娘沒動靜。李绾去的時候,見她正在給魚喂食。這是這兩年添的新趣兒,青瓷缸裏,養着五六尾金魚,也不是什麽名貴的種,但一個個圓滾滾的,金紅的鱗片瞧着也喜慶。

李绾笑她,“別人都四處打聽呢,您倒是有閑心,還想着喂魚?您就不怕爹爹随便封您個低位?”

白姨娘回過身來,見了女兒便拉到身前:“只要能見着你,比什麽都強。我才不怕他封什麽,愛封什麽便是什麽。真不待見我了,大不了我跟着女兒到公主府去過日子,只要姑爺莫嫌棄才好!”

李绾面色一紅,剛要反駁,便聽門口傳來李昭的聲音,“哼!那你現在就收拾東西找你那好姑爺去吧!看人家收留不收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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