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份位

夜深人靜。杏紅色繡萬裏霞雲的錦帳內, 白氏披着小衣, 靠在迎枕上打絡子。纖細的手指飛舞間,絲絲縷縷便成了精巧的同心結。

她的手巧,可針頭線腦的東西, 在男人看起來都沒什麽意思。李昭只垂眸瞧着白氏的側顏, 暗自想着該如何開口。

女人早不是韶華之年,眼角眉梢細細去看, 都已有了淡淡紋路。可燭火之下, 她秀美的輪廓,保養得宜的白膩皮膚, 仍舊讓李昭覺得怎麽都看不夠。

鬼使神差便低聲喚了她的閨名。

“忻月。”

“嗯?”她手指不停,一雙眼卻含着笑意看向他,盈盈秋水蘊着一腔愛戀,見他不語, 又帶上了兩分薄怒。

李昭忽然就怔住了。從乘安縣走到京都的谕恩候府,再從谕恩候府入主這尊貴無雙的巍峨皇城, 這一路他走的太急,忘了照看身邊人,以至于成了事才發現,真成了那孤家寡人。

不知不覺孩子們都長大了,娘也老了, 真想要湊頭說說話兒,還得是枕邊人。可胡、裴兩個姨娘,見着他說話直打顫, 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就連吳氏這個原配妻子,與他相處也不像從前那般自在。

明明都是相處多年的家人,他也從不曾苛待過誰,難道做了皇帝他便不是他了?現在一個個都怕他,着實令李昭有些無奈。

可唯獨她像是從不曾變。永遠是那個傻傻撞進他懷裏的姑娘,不管自己走的再遠,只要瞧見她,便憶起年少時的心動滋味兒。

做了帝王的男人,難得有一絲慌亂,他将眼睛看向別處,沒話找話道:“咳,要不明兒早上咱們吃羊肉面吧?禦膳房有一個姓孫的廚子,他那羊肉面做的半點兒不膻氣,尤其湯頭,和原先街尾那家的滋味一模一樣。”

說的是乘安縣最出名的那家面攤。羊肉面湯鮮靈的很,讓人想起來便口舌生津。

“真的?可是有年頭沒吃那口了,一提起來還真想......用晚膳時你怎麽不說?”她擡起頭狐疑的看向李昭,頗有幾分怨氣,“莫不是故意饞我?”

“哈哈哈哈,我饞你作甚?只是才想起來,你要想吃,現在吩咐他們去做也使得!”

白氏瞧着有幾分動心,但很快又搖了搖頭道:“不吃不吃!現在上了年歲,本就容易長肉,大晚上貪嘴,更要胖的沒邊兒了。”

李昭攬着她的腰身揉了揉,“我瞧這樣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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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嗔怒的橫他一眼,又垂頭專心與那絡子較勁。李昭想了想道:“你那兄弟,進京了沒?”

白姨娘手上一頓,知道男人不待見自己兄長,便道:“他在乘安縣買賣做的挺好,京都人生地不熟的,我看還是不來的好......”

“叫他來罷。”李昭捉住她的手,“不光夫人的娘家人,就連裴氏的爹娘姊妹也都來了,沒道理只遠着你兄弟一個。只要他不沾賭,朕也樂得給他臉面。待份位定下來,朕宣他入宮,你也與他好好說說話,許多年不曾見了,想來也都惦記着。”

白姨娘眼裏的激動藏都藏不住,血脈相連的親哥,哪能不惦念呢。她連聲道,“謝謝三郎”,倒讓李昭更不好意思開口,遲疑了半天才道,“忻月。那份位的事......”

他低聲道:“你知道,在我心裏你與旁人不同。便是為了阿绾,你的份位也不可能封低了。除了皇後,朕想給你最好的。可我到底要顧着夫人的臉面......封了皇貴妃那便是位比副後,她怕是要心中別扭。朕若先封你做貴妃,你可會覺得委屈?”

本聽他話中為難,白氏還以為真要封個低位。她不在乎份位,可她在乎女兒。李昭若真有別的想頭,那她就算使手段、舍臉面,争也得争個妃位來,萬不能因為自己這個做娘的,讓阿绾丢了臉面。可沒想男人吞吞吐吐,竟要封她做貴妃,還怕委屈了她?

白氏一笑,靠在李昭肩頭:“三郎這是說的什麽話?你知道我不在乎這些的。再說貴妃已是很好了,可不敢再奢求別的。”

李昭抱住她。她從來都是這樣,半點兒不令他為難。從前惹了她不高興,送支金釵便又眉開眼笑,比誰都好哄。如今離最尊貴的皇後之位只一步之遙,可她還是傻兮兮的,不争不搶,甚至不懂那皇貴妃和貴妃的一字之差,到底代表着什麽......她是真沒惦記着那位置,白忻月還是白忻月,知足常樂,從不奢求。

也只有跟這樣的她在一起,才是最舒服的吧。簡簡單單的傻女人,他怎麽寵、怎麽愛都還覺得虧欠她。

“三郎,你說這裏搭水綠色的線好看,還是銅綠色的線好看?”反正份位的事兒,已是高出預期,白姨娘便丢在了腦後,歡歡喜喜的繼續打絡子。

李昭無奈的搖搖頭,就着她的手,低頭去看。

那絡子是一對兒。

紅色的那只是已打好了的,就放在枕側。剩下白氏手中這只還未完成,大體用的是寶藍色的絲線,只穗子要搭配什麽顏色,白氏有些拿不準主意,這才問他。李昭一瞧便笑,這藍綠色一看就是男子用的,想來是要送他......

永結同心的好寓意,看的他心頭發熱。

他仔細看了看白氏手中的兩股線。其實男人對顏色并不敏感,什麽水綠、銅綠,不都是綠?在他看來真沒什麽區別,可他還是認認真真的選了一個。

“我覺得深一些的更好看,看着穩重。”

白氏點頭,“好,那便用這個。穩重些的想來姑爺也會喜歡。”

李昭一滞,“姑爺?”

“是啊。既然你都點頭了,阿绾又喜歡他,那不是早晚的事嗎?聽聞他從小失了母親,家裏也沒有長輩能幫襯,可憐見兒的。我就想着,反正我也沒事,好歹提前把這些繡品都準備出來,到時候兩人成親,也不至于忙亂。”

“哼!見都沒見過,就處處替人家想,你倒是好心!”

“還用見?能得你們爺倆喜歡,那孩子必然是個好孩子。我待他好,也盼着他能待我的阿绾好......”

李昭氣悶的翻了個身。

姑爺?她叫的倒是順口!從前荷包、巾子都是給他繡的,每月一個不帶重樣的!如今多久沒給他換了?

好不容易打了個絡子,還是給她好姑爺的。這還沒真成親呢,要是以後真成了姑爺,怕是眼裏更沒自己了。

成!這母女二人都偏着宋懷秀,他李昭倒成了沒人疼沒人愛的那一個!

他堵着氣,翻過身不說話,想等着白氏來認錯。

可人家倒好,瞧他半晌沒動靜,連宮人都沒喚,直接自己吹了燭火,蓋被睡覺。

李昭氣得暗自磨牙。心想着,明兒不許她吃羊肉面!自己吃就讓她瞅着幹着急,饞哭她才好!讓她不來哄他!讓她自顧自睡覺!這沒心肝兒的女人。

一月後,冊封後宮的旨意下來。

原配嫡妻,自是要入主中宮。吳氏做了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

其餘的,白氏封貴妃、裴氏封德妃、就連出身不堪的胡氏也封了個儀嫔的份位。

當真是一個也沒虧待,這也是後世稱贊聖祖念舊的緣故之一。家裏的幾個妾,唯獨白氏是良妾,又育有一女,她的份位最高,沒人能說嘴。

剩下的人可就不那麽體面了。裴氏是私奔來的,一個屠戶家的女兒,多年無所出,他讓她做了德妃。胡氏更加不堪,一個窯姐兒,他愣是封了九嫔之一。世人說他重情,跟他多年的女子,哪怕人老珠黃了,他也不肯虧待。

可唯獨那柳氏,育有一子一女,只草草封了個貴人。自打前些年,她被打發到莊子上,便真生了病,拖了這些年,死也死不了,好也好不了,渾渾噩噩過着。如今李昭登基,也未準她回宮,只讓挪到行宮療養。

柳氏知道了也沒鬧騰。在行宮她還能有條活路,要是讓她回宮,怕是吳氏一日也容不得她。當年,她險些害了李榕,這輩子都不指望吳氏能翻篇兒。如今人家做了皇後,她更不願意拖着這破敗身子,進宮去受磋磨。她只盼着兒子能做個閑散王爺,一輩子富貴潇灑,也就夠了。

李昭對妻妾們大方,對子女們更大方。

他不忌諱立太子,雖正值壯年,還是直接冊長子李榕為太子,次子李柏為瑞王。

封長女李繡為惠安公主,次女李纖為靖平公主,三女李绾為榮安公主,四女李紛為康平公主。

李繡是嫡女,而剩下的三個女兒中,唯獨李绾的封號中,從了她的‘安’字,李纖、李紛還是封‘平’字,這就是将李绾擡上了嫡公主的位置。

李绾一心想躲過和親、三嫁,沒想到這回連封號都變了。她不再是那倒黴催的永平公主,而是萬千寵愛于一身的榮安公主。

李昭似乎還嫌不夠,另下一份旨意道:榮安公主李绾有功于社稷,特許俸祿、儀仗,皆以親王規格。

公主從來比不過親王,這一道旨意更讓天下人看清,皇帝對這榮安公主李绾,有多麽偏寵。

這樣獨一份兒的恩典,令不少人眼紅。可李繡和李紛還沒說什麽呢,遠在冀州的李纖卻是先坐不住了,一路披麻戴孝,哭靈進了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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