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寒毒
孩子......李绾緊緊握住手中帕子。她與宋懷秀成親也已一年有餘, 夫妻和美, 可肚子始終沒有動靜。李绾從不敢去深想,只安慰自己許是緣分未到,再等等總會有的。
可一年沒懷上的夫妻多了去了, 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為何她不敢深想?那是因為上一世的永平公主李绾,一生三嫁, 至死也未留下骨血。章和帝劉钰是個特殊, 那難道說威遠可汗、和上一世的李昭也都有問題嗎?世間沒有那麽巧的事。李绾心中隐約有個念頭,或許她這身子, 根本就生不出孩子來。
所以聽太子妃說起朱太醫來,李绾心中一動。
陶氏子嗣艱難,是因為早年傷了身子的緣故。那時她剛嫁給李榕不久,恰逢李昭成事的緊要關頭, 為防萬一,夫妻二人投奔她江浙娘家, 一路上辛勞,又擔驚受怕,到了陶府,陶氏便兩眼一黑暈了過去。請了大夫一看才知,竟是小産了。可憐陶氏, 那時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自己渾然不知,就這麽滑了胎。還因此傷了身子,肚子再沒了動靜。
可就算如此, 朱太醫都有法子能調理,想來是個有真本事的,自己何不也請他看看?要是沒問題當然最好,只當是自己吓自己了。要是有問題......也好歹有個能指望的人。
想到此,李绾悄聲道:“嫂嫂,朱太醫當真醫術高明?”
“那可不!早先我吃了多少藥?整個東宮都是苦藥湯子味兒,可也不見有用。唯獨朱太醫有本事,別的不敢說,可光婦人的這些毛病,我瞧就是院判也不如他。”說罷緩過神,壓低了聲音問道:“怎麽?阿绾身上也不爽利?”
李绾搖頭,“那倒也不是,只是體寒。嫂嫂要說朱太醫瞧得好,下回進宮我就也請他來號號脈,抓兩副藥吃。”
陶氏擺手,“我當是怎麽了呢,女子難免體寒,你別憂心。也別下回了,今兒就是他當值,叫來瞧瞧咱們也好安心。”說罷吩咐身邊宮女,“翠環,去請朱太醫,就說讓他來給我請個平安脈。”
“那便謝謝皇嫂了。”
“謝什麽,咱們去後殿等着。”
李绾按住她的手,“別呀,今日您是主角,哪有讓您陪我的道理?嫂嫂且熱熱鬧鬧看戲,我一會兒便回。”
李绾帶着宮人到後殿等着,過了兩盞茶的功夫,便見一花甲之年的老太醫邁步進殿。
他發須花白,在正中跪拜,“微臣拜見榮安公主,公主娘娘萬福。”
“快快請起,天寒地凍勞您老走這一遭,真是對不住了。”上位者能說這話,那真是客氣極了,朱太醫受寵若驚,連道,“不敢不敢,此乃老朽分內之事,殿下可是哪裏不舒服?”
李绾指了繡凳,“您坐。”嘆氣道:“我成親一年不曾有孕,每月小日子腹中便如刀絞一般,手腳也總是冰涼,請您看看,是否要抓藥吃。”
朱太醫點點頭,比了個手勢,自有小宮女上前,在李绾腕子上蓋上一方絲帕。邊兒上有宮人瞧着,朱太醫又是一把年紀,蓋了帕子也就算是避諱了。他指頭搭在絲帕上,神色漸漸凝重起來,半晌才拱手垂頭道:“公主身子寒涼,怕是......難有身孕。”
果真如此。那可怕的猜想竟成了真,李绾只覺心口一滞,指頭尖兒都麻木起來。翁張着嘴唇道:“連您也沒有辦法嗎?”
朱太醫神色為難,開口道:“微臣開個方子,公主先吃着,可老實說,臣也沒有多少把握。許是慢慢調養着,将來哪天便有了喜訊,也可能一直吃着也沒作用,只能說這事兒要看天意了。”
看天意?聞言李绾心中一涼。這話裏的意思是說,她有孕的可能微乎其微,若是有了便是老天爺幫忙了,這病症不是草藥能醫的。
她忍着難過點了點頭,“我知曉了,那勞煩您開方子罷。”
本來這事兒到這就該完了,做太醫的最是謹慎,事情他知道十成十,告訴你的能有七分便是好交情。沒辦法,成天伺候皇家人,一個不好受了牽連,便是要掉腦袋的罪過,不小心着,有幾個腦袋夠砍?
可與人為善,總能結得善緣。李绾待他客氣,白貴妃也是個最好性兒的主子,今日朱太醫難得軟了心腸,見李绾難過,忍不住開口安慰道:“公主別太傷心,微臣說句不中聽的話,如今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您此話怎講?”
朱太醫沒擡頭,拿眼掃了掃周遭。李绾見狀屏退宮人,只留下冬雪在身邊伺候。
“您有話大可直言。”
朱太醫這才小聲道:“公主體寒是從娘胎裏帶來的毛病。去年微臣有幸給貴妃娘娘診脈,那時便察覺到,貴妃娘娘身上有輕微餘毒,可瞧娘娘自己卻像是毫不知情的。既不知情,以前又是如何解的毒?微臣一直想不通此事,直到今日才明白,想來娘娘昔年中毒時正懷着殿下,那寒毒被您帶走了。可留下的餘毒未清,才多年來再無子嗣。”
李绾睜大眼睛,“可大家都說,母妃是生我時傷了身子,才再懷不上孩子的。”
朱太醫搖頭,“若不是那寒毒,又怎會失血傷身?那才是源頭根本,怨不到公主身上。”
李绾點點頭,“可您剛才又為何說,這已是最好結果了?”
朱太醫與她解釋道:“您想,若貴妃娘娘中毒時,沒有身孕,那毒早就要了她的性命。若她懷的是個哥兒,娘胎裏寒氣入體,陽氣不足,就算長大了也無法人道,是個廢人。多虧了公主您,您分走了寒氣,救了娘娘,自己又福大命大挺了過來,平安出生。雖身子弱些,子嗣艱難,可相較前兩種結果,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竟是如此?”
“正是,不過也是下毒那人計量把握的不準,多再多下幾分,定然是一屍兩命的結果。”見李绾面色難看,朱太醫趕忙起身來拜了下去,“微臣本不該多嘴,所謂言多必失,在宮裏當值守口如瓶才是上策。可貴妃娘娘心善,公主也是和善人,微臣實在看不過,這才鬥膽提醒。還望公主別說是臣......”
這是怕她鬧起來,牽連了自己。人之常情能夠理解。
李绾虛扶了一把,“您這是做什麽?快些起來,您好心告知于我,我自然保您安然無恙。”李绾垂下眼,“再說院判大人歲數大了,早就起了還鄉的心思,到時候您坐那位置也就是了。”
朱太醫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可又趕忙告罪,“微臣不敢,微臣也一把年紀了,早沒了争搶的心思。”
李绾道:“就算過兩年您也要告老還鄉,頂着院判的銜兒退下去,面上也更榮光些,到底是不一樣的。這就算是我還您的情兒了。”
話說到這,可算說進了人心裏去。人老了,要再多金銀死了能帶走?看重的可不就剩名聲了?朱太醫神色感激,“公主恩德,老臣永生不忘!若有什麽差遣,您吩咐一聲兒便是。”
冬雪送他出去,寬闊內殿中,只剩李绾一人。
她雙手交疊放在膝頭,背脊挺直,看着是一片端莊姿态。可低垂眼眸,只望着自己丁香色宮裝上繁複的銀紋波浪,銀光閃爍,映襯着她眼中也是一片冰寒之色。
李绾很少生氣,更不是什麽狠厲人。瞧誰不順眼,便得讓他全家不得好死?祖宗十八代碾成灰才高興?不至于的。人生本就不易,許多事兒囫囵着也就過了,非要争個所以然倒像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但眼下,她是真生氣了。若是天生體寒,不能有子嗣,那她怨不得旁人,只怨自己命不好。可不是啊!
一切都怨下毒那人,以前差點害了她娘性命,如今又害的她這樣苦。李绾真是恨毒了她。她得找出那人,讓她血債血償,方才能咽下這口氣。
可是誰下的毒?
李绾手指輕輕點着桌案,仔細思慮起來。白氏懷着她的時候,家裏內院只有夫人吳氏和柳姨娘。
那時吳氏已有了李榕、李繡。柳氏也已生下李柏、李纖。誰會是那個容不得她娘的人?
吳氏不是個心狠的,要不然也不會由着柳氏生下一兒一女,沒道理柳姨娘生得,白氏就生不得。至于争寵?吳氏看重的是主母臉面,和自己的兒女前程,至于後院兩個妾誰輸誰贏,她是不放在心上的。
而柳姨娘呢。雖已有了子女傍身,可李昭的寵愛才是她立身的根本。可李昭卻更喜愛白氏,家裏人都知曉。那時白氏有了身孕,柳姨娘坐不住想要動手,也不是不可能。
這般想來,倒像是柳氏。
冬雪躬身進來,“公主,太子妃娘娘問您呢,咱們這會兒可要出去?”
李绾不緊不慢的站起身,理了理衣裙,“你告訴嫂嫂,我想母後了,過去與她說說話兒,一會兒便回來陪她看戲。”
當年的事,李绾不能直接去問生母。她母妃是個單純性子,問不出什麽,只怕還會吓着。要是再讓她知道了,女兒因為在娘胎裏帶了寒毒,現在才無法有孕,她更會埋怨死自己。
那李绾能問誰呢?只能去問皇後。
還有一個她自己也不願承認的原因。當年下毒的人,像是柳姨娘,但吳氏也不是全然沒嫌疑。李绾自小長在深宮,見多了人心隔肚皮,更見多了因為感情用事一敗塗地的人。盡管她私心裏盼望着,千萬不要是那個她叫了許多年母親的女人,想要害死她們母女。
可人不能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所有的可能,她要親自确認一遍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