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私心

“事到如今, 你千萬要幫我一次才好!”

一聽這話, 冬雪冷下臉色來,咬牙道:“這麽說我沒瞧錯,你剛才還真往藥裏加了東西, 你瘋了不成?公主若有個好歹, 你我誰能擔待的起?”

菱夏壓低聲音,臉上卻是急切神色, “妹子你聽我說, 這毒不同尋常,她喝了沒人能驗出來, 誰也不會查到你我身上,只會以為她急病發作......”

冬雪瞪大眼睛,“你還想害人性命?瘋了、我看你真是瘋了!公主到底有哪對不住你?”

見她這般态度,必然不會幫自己, 菱夏眼珠子一轉,說道:“唉, 也罷,那今日我就不瞞你了,你可知,祥哥兒是誰的兒子?”

祥哥兒就是菱夏生下的男孩,一直是呂忠幫她養着。孩子生父是誰, 她從不肯吐口。這樣一來,不光她不光彩,孩子的出身以後也會為人诟病, 所以呂忠做主,把祥哥兒記在了兒子呂秋名下,外孫當做孫子養。

以往家裏人怎麽問,都不肯說,如今她卻忽然提起這茬,冬雪心中一驚,屏息看她。

菱夏抻出帕子壓了壓眼角,哀切道:“那時我初入國公府,他也還不是大将軍,我們二人情投意合早就私定了終身,祥哥兒、祥哥兒他是将軍的親生兒子啊!可皇家卻不講道理,直接下了賜婚的旨意。為了将軍的前程,我們娘兒倆才一直以這卑微身份,委曲求全着。”

“什麽?”

見她果真聽迷糊了,菱夏趁熱打鐵,一把拉住冬雪的手:“好妹妹,說到底咱們才是親姐倆,打斷了骨頭還連着筋。你以為我自己如何敢做這樣的主?一切都是我與将軍商量好的,只要這事兒成了,以後府裏便是我說了算,到時候姐姐還能虧待了你?”

菱夏心裏暗暗盤算。這藥由冬雪端去再好不過,李绾向來信任她,不會疑心。若真有個什麽纰漏......那也是冬雪起了歹心,自己還能推個一幹二淨。

她放柔聲音,說着蠱惑人心的話,“你只要把這碗藥端過去,旁的都不用管。反正藥每日都喝,她不會起疑的。待她死了,便是咱們姐妹的好日子。不論是榮華富貴還是風光大嫁,姐姐都許你,不好過卑躬屈膝的伺候人?”

冬雪嘴唇發顫,垂着眼半晌沒說話,末了抿了抿唇,看她一眼,“好。”

她像是下定了決心,将那碗湯藥放在托盤中,仔細端了,轉身出去。

菱夏指甲死死摳在門框上,直到目送她端着那碗藥,進了正院,才揚起一抹笑意來,成了。

黃花梨的插屏後,李绾靠在貴妃榻上看話本,見冬雪端着藥進來,她面色不變,将話本子按下,淡然道:“唔,該喝藥了。”

說罷伸手去接,皓白玉腕攏着一只紫玉镯,光影浮動中,是不真切的美。

冬雪一滞,下意識躲過她的手,将托盤遠遠放在桌案上,‘撲通’跪地叩首:“姐兒,這藥喝不得!”一時情切,竟喊出了舊時稱呼。

她是下了決心,下決心要把這事兒如實說出來。哪怕是親姐妹,她也不能幫菱夏做這不是人的事兒!

冬雪眼淚大滴大滴往下落,只一個勁兒的磕頭,額頭狠狠觸在青磚上,發出沉悶聲響,喉頭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可她這般失态,李绾卻毫不驚訝。沒問她怎麽了,也沒問為什麽喝不得,她只是嘆了口氣,蹲下身來,抻出帕子給冬雪擦眼淚,低聲勸慰:“好姑娘,不哭了。”

冬雪使勁搖頭,眼淚落得更多。

是她太自私、太懦弱,只顧着自家姐妹情分,險些害了公主。若是大姐還在,定不會像她這樣,是她錯了。

她拿呂夏當姐姐,人家卻拿她當槍使。

可公主呢,多年以來真心相待。無論是乘安縣、谕恩候府、西山行宮、大邺皇宮、還是現如今的将軍府,那麽多的日夜相伴,歡聲笑語,說句高攀的,公主遠比呂夏更像是她姐姐。

還有她腕上的紫玉镯。那镯子原是一對兒,她自己戴一只,另一只給了春蟬。後來春蟬不在了,镯子便戴在冬雪手上。

冬雪日日夜夜不敢摘,就是為了提醒自己,大姐不在了,以後公主得由她一人守着,她得眼明心亮護好了她。可她蠢笨,讓豬油蒙了心,因自己的軟和性子,險些害慘了公主。

她伸手抹了抹眼淚,“公主,您打死我吧。菱夏起了害您的心思,我都沒瞧出來。她不光胡亂攀扯驸馬爺,那藥裏還......”

可不就是胡亂攀扯麽,還祥哥兒是宋懷秀的兒子?他們二人早就私定了終身?這話也就能吓人一跳,根本禁不起琢磨。宋懷秀對李绾的那份情,是個長眼的都能瞧出來。再說,放着天姿國色的公主他不喜歡,要與菱夏愛的死去活來?

不是冬雪瞧不起自家人,那任誰看也是不可能的事兒。

李绾聽了她的話,還是沒有驚訝,拉着冬雪起身:“好了,我早就知道。”她吩咐門外:“去将人綁來吧。”

又給冬雪指了繡墩,“擦擦眼淚,讓小丫頭們瞧見了,背地裏指不定怎麽笑話你呢。”

“都這時候了,我還有閑心管別人?愛笑便讓她們笑去罷。”冬雪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捏着帕子擤鼻涕。

李绾莞爾,理了理裙擺重新坐在貴妃榻上,拿起看了一半的話本子,又抿了口清茶,這才開口道:“你那姐姐,頭一次見,我就看出她是個不安分的。這番瑞王府的人一撺掇,果不其然動了心思。”

冬雪擡起頭,“您早就知道?那您為何還縱着她?萬一稍不留神沒盯住,豈不要釀成大禍!”

李绾低頭看話本,漫不經心道:“傻姑娘,你以為府裏只有明面上的這些人?到處有眼盯着呢,她又早早露了心思,在我眼皮子底下,翻不出天去。以往她倒騰東西往外賣,小打小鬧,仨瓜倆棗的,我也不願搭理。可這回不一樣,打從她與瑞王的人接觸上,一舉一動便都被人盯緊了。往外拿了什麽,往回拿了什麽,統共見了幾次,都在哪,自有人報給我聽。包括剛才她支走了小丫鬟,終于動了手,還一通鬼話想哄你端那毒、藥來給我喝。”李绾擡頭看冬雪,“我都知曉。”

冬雪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她竟不知府裏還有暗衛的存在。若是剛才,她鬼迷心竅聽了菱夏挑唆,恐怕将藥遞給公主的那一刻,就是她的喪命之時。

正後怕着,李绾牽唇笑了起來,“可我沒有信錯人。我當做妹子看的冬雪不會害我。”

“這也是為什麽,我肯将菱夏留在身邊。第一次在茂葉胡同見到她,她眼裏的算計和野心我看的一清二楚,可你見到她時,那份激動與欣喜,我看的更加分明。”

“我已讓你沒了一個姐姐,難道還要一見面,就殺了菱夏、趕走菱夏,讓你再失去第二個嗎?就算咱倆是仇人,想也犯不上如此。”

“要拿捏住毫無根基的她,對我而言輕而易舉,那點子銀錢更算不得什麽。如果留着她,能讓你心裏有個安慰,那留着就留着。我對她的寬容,從來不僅僅是看在春蟬的面子上,也是為了你,春蟬伴我多年,難道你不是嗎?在我心裏,你們都是親近之人,春蟬不在了,我便是你姐姐,我來照顧你。”

一剎那,冬雪捂着臉泣不成聲。自己那點隐秘的小心思,原來從沒瞞過她。

冬雪腼腆又內向,這樣的人往往心思更加細膩。這麽多年,她一直覺得,大姐先跟在公主身邊伺候,性子也比自己開朗,她們二人更親近些,自己像個無關緊要的影子。

不敢深想,可隐約有過嫉妒。所以梳頭繡花這些大姐不擅長的事兒,她就拼命苦練,她希望自己有用,能被李绾喜歡,而不只是春蟬的妹妹而已。

後來大姐不在了,她傷心難過之時,在茂葉胡同遇見了菱夏。那是血肉至親,她的二姐,自然有依賴有不舍,再加上冬雪是個軟和性子,菱夏說想跟在公主身邊,她也說不出什麽拒絕的話。可扪心自問,她也曾有過一絲陰暗想法。

二姐惰性大、不讨喜,但看在大姐的面子上,公主是絕不會虧待她的。将她帶在身邊,也就不會再有其他伶俐丫鬟擠上來。從此她就是公主身邊最信任、最得用的人。

人非聖賢,她有過私心,可李绾明知道她的私心,卻不戳破,默默包容着她。宮人總道榮安公主嬌縱,可要冬雪說,她們公主是這世上最溫柔的人。

以前春蟬活着時總念叨,‘咱們姐兒是仙女,我為她死了都是情願的。’那時冬雪覺得她發傻,可今日才終于懂得了長姐話裏的意思。

李绾有好樣貌,傾國傾城世無雙。她更有好教養,身處高位,仍懂得顧及旁人感受。這般又美又善的人不是仙女又是什麽?

為她死了當真是情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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