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兔爺
冬雪捂着臉, 哭的失态, 李绾也由着她,直到見她抽噎着抹眼淚。
這才嘆道,“以往看在你和春蟬的面子上, 她做的那些偷雞摸狗、與外男打情罵俏的破事, 我都可以不理。可如今你也瞧了,她不過聽了別人兩句撺掇, 就打算要我的命。這樣的狠厲心思, 我若再由着她,可無論如何說不過去了。再說這事兒牽扯到宮裏, 如今已不是保不保她的問題,她得進宮去回話,到時候父皇怎麽處置,不是我能左右的, 但總歸我不會讓她帶累你們......冬雪,你可會怨我?”
怨她?怨她什麽?怨她沒被菱夏毒死, 還是怨她處處護着自己這個蠢笨奴婢?下毒謀害榮安公主,這事兒若是捅上去,依陛下的愛女之心,只怕老呂家要滿門抄斬。可公主的意思是不怪罪,只歸咎呂夏一人, 這已是天大的恩德了。
冬雪從繡墩上起身,撲通跪了下去:“奴婢絕不敢有埋怨!事到如今,公主仁至義盡, 是呂夏她自己作死,咎由自取罷了!”
李绾叫了起,“一會兒且先聽聽她怎麽說。”
複又垂下眼看書,可心裏邊兒着實無奈。事情發展到今日,她也沒想到。
那個叫菱夏的聰明外露,第一次見,就被她瞧出了心底的算計與野心,這樣的人算不得真聰明。可她這般肆無忌憚,大抵是瞧不起自己的。以為皇家的嬌貴公主,被養的天真善良,這倒是高看了她......
天真與善良,在李绾看來都是絕對的褒義詞,可善惡皆難,她自認也就是個庸碌人罷了。沒膽量大奸大惡,也做不到至純至善,為了自己的幾分利益,有時也會在心底來回盤算,她活了兩世,見過的人也大多如此。
真說有誰不同,唯獨生母白氏稱得起這句天真善良。人活一世,從未起過害人之心,心中從無丁點兒算計,這點太難,你得骨子裏有那份純善才行。可菱夏卻沒那份看人的眼色,竟把李绾天長日久在宮中沉浸出的那份喜怒不形于色,當做了軟弱可欺......實在令人無奈。
這樣自作聰明的呆傻人,留與不留李绾都無所謂,留着也是為了冬雪。可細琢磨才發現,自己竟又不知不覺起了收攏人心的心思!
馭人對李绾而言,不是手段,只是一種習慣。她自小長在深宮,相處最久的不是親人長輩,而是那些伺候她的宮人們。見的多了,相處的久了,自然知道,表面上的畢恭畢敬、忠心耿耿永遠當不得真。
可你又不能小瞧這些人。從前後宮多少妃嫔,瞧着花團錦簇,烈火烹油似得尊崇,最後轟然倒臺、一敗塗地,往往就在一瞬間。其中許多狠辣手筆,致命一刀,就來自她們身後信賴之人。可能是那個追随多年的大宮女,也可能是那個一臉忠厚的內侍。因為你對她沒有防備,将一切都露給她看,所以那一刀她紮得比誰都準。
要一個人忠心耿耿遠沒那麽容易,生在皇家,有時馭人的手段比權謀心思更加重要。你要人心所向、絕無外心,無外乎恩與威,掌握好尺度恩威并施是一門深奧學問。學會看人只是皮毛,最後還得會用人能用人。
若李绾一開始就不顧及冬雪,将她們姐妹分開。或索性将菱夏打殺發賣,趕得遠遠的,任冬雪再怎麽忠心,心裏能沒埋怨?那是她在世間唯一的親姐了。
別瞧不起這一時的膈應,有時醞釀久了便成了恨,合适的機會合适的時間,磨成一把要人命的快刀也不是不可能。到底是該把一個已經看透了蠢笨人,放在眼前盯着,順便借她施恩一把更好?還是在自己身邊埋下一顆隐雷,不知何時有變更好?
李绾想都不用想,便有了選擇,今時今日換一種方式說來,又讓冬雪感動了一把。
可怎麽也沒想到,這菱夏傻得沒邊兒,竟殺頭滅九族的罪過都敢犯,這一點上,倒是失策了。
這廂冬雪眼淚未幹,忽聽‘砰’一聲,門口扔進一個五花大綁的人來,正是菱夏。
一道瘦瘦高高的黑影,扔下菱夏,在門邊兒垂頭打了個千,向上一竄便消失不見,那利落身形,比變戲法兒還要神奇些,冬雪滿臉訝然,府裏竟還有這般厲害人物,從前可是不知的。
再去瞧菱夏,她滿臉灰敗之色,雙手被鎖緊了捆在身後。
李绾從話本子上将眼移開,瞥她一眼道:“上前些回話。”
可憐菱夏剛才正在小廚房裏,做着親王庶妃的美夢,忽被人從後一腳踹翻在地,她連人家長什麽模樣都沒看清,就被五花大綁捆了過來。
如今見了李绾,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不知事情是怎麽敗露,但這回是真的完了。菱夏這人只會小心機、小手段,上不得臺面,可她這人唯獨有一個優點,就是不認命。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得想方設法的活下去。
她低垂着腦袋,一雙眼睛卻迅速打量屋裏。見冬雪眼眶通紅,坐在一旁繡墩的上,那碗下了毒的藥就擺在桌案。這境況,瞎子也看明白了。菱夏在心裏暗恨,冬雪這蠢貨為了讨賞,竟賣了親姐,好啊,真是她主子的一條好狗!那也別怪她不顧姐妹情分了。
菱夏雙手被死死反綁在後,行動上有所不便。可一聽李绾讓她上前,便弓着背,膝行到屋子正中,眼含熱淚一個長頭狠狠磕在絨毯上:“奴婢叩見公主!”
李绾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眼都沒擡,對她道:“怎麽回事,說說吧。”
“奴婢、奴婢知情不報,還求公主責罰。”
“知情不報?你知的是什麽情?”
菱夏淚眼婆娑:“奴婢的親妹子冬雪,對驸馬爺動了情,一時糊塗,竟起了毒害公主的心思,下毒時被我撞了個正着。可奴婢優柔寡斷,念着骨肉親情,竟沒第一時間來回禀您,還請公主治我的罪!”
這個時候為了保命,想也不想就反咬一口,倒像是菱夏的作風。李绾聽她滿口胡謅,絲毫不覺意外,只是搖了搖頭,看向冬雪。
冬雪心裏邊,最後那根名謂姐姐的弦兒終于斷了。
小時候家裏窮,經常只一個饅頭得給秋子一半,剩下的一半,才能讓她們姐兒倆分。誰都吃不飽,可呂夏是姐姐,總把更大的那塊讓給她,這麽多年過去了,冬雪一直記得這份好。所以月例也好、首飾也罷,她處處讓着菱夏。
但在這一刻,她才終于看明白,或許長姐死的那一天,她就已經沒有姐姐了。眼前的這個女人,想的只有榮華富貴,莫說心裏沒有姐妹之情,她怕是早就連心都沒了。
冬雪擦幹淨眼淚,也跪在地上,冷聲道:“請公主不必容情。無論如何......冬雪不怨,呂家不怨。”
聽了她這話,知她是真的心冷了。李绾點頭,“你下去吧,也省的心裏頭難過。”
待冬雪躬身退下,菱夏心中一突。可沒給她思慮的時間,李绾直接捋着袖口花邊說道:“要是冬雪替你求情,說不定我一心軟,還真能幫你墊句話兒。就算免不了死罪,好歹也能走的舒坦些。可你這人真是稀奇,眼都不帶眨的,就往親妹子身上潑髒水,這下讓她也冷了心,你還能指望誰去?指望你那瑞王爺來救你不成?”
原來人家一早就已經什麽都知道了。莫說下毒一事,連她身後是瑞王都知曉......偏她還傻呵呵的想要摘幹淨自己,沒的落人笑話。又聽到死啊活的,菱夏徹底怕了,身子一軟,跪都跪不住,癱軟在地上,顫聲道:“一切是瑞王指使,奴婢是讓豬油蒙了心了,才做下這等蠢事,心甘情願任由公主打罰。但還求您看在我大姐的份兒上,網開一面,繞我一命吧!”
李绾難得凝眉看她:“你不配與我提春蟬,你若與她有半分相似,都不至于走到這步田地......瑞王?你還真以為與你花前月下的年輕男子,是瑞王李柏?”
菱夏一下子擡起頭來。“公主這話是何意?是瑞王爺,确實是瑞王爺......”
她這邊瀕臨崩潰,李绾卻仍慢條斯理的看話本。輕聲道:“藩王無召不得進京,李柏為了與你相好,公然抗旨不成?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就算你不懂這規矩,可瑞王癡肥也不是什麽秘密,坊間早就傳開了,與你相見的那男子如何?”
“對方斯文俊秀,揮金如土,又一國親王之尊貴,可他放着滿京都的高門貴女不要,偏與你愛的死去活來?但凡你有半分清醒,也該明白不可能,這是別人給你做下的套兒。”
她沒打也沒罵,甚至語氣平和的緊,可李绾的這番話,比殺了菱夏還讓她難受。心氣兒高的女子,總以為自己與衆不同,前半生的境遇只是因為出身不好,她覺得只要給她一個機會,她就能夠一飛沖天,親王庶妃,這是她離美夢最近的一次。
可如今不光要性命不保,李绾還告訴她,這美夢根本就不存在,她如何承受的住?
臉色慘白,讷讷問道:“他不是王爺,那他是誰?明明他一身華貴氣度......”
真是到了黃河也不死心,華貴氣度?李绾将書翻到下一頁,“館子裏的兔爺兒,李柏二百兩買他辦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