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生死
盼了這麽多年, 可算是盼來了。雖才不到兩個月, 可确實是喜脈無疑。
李绾有了身孕,連朱太醫都跟着感慨,說公主有福氣, 這份兒誠心連老天爺都給感動了。可到底身底子發寒, 懷上的年紀又比別人稍晚了些,這胎得仔細保養着才行。
不吉利的話人家沒說, 李绾自己心裏也明白, 這孩子來之不易,若是不小心滑了胎, 以後再想有,便更是難上加難了。
賞了又賞謝了又謝,囑咐一番之後,送走了朱太醫。頭三個月兇險, 她也沒敢讓人報給宮裏,以免有個萬一, 讓大家都跟着失望。
自個兒思來想去,也不敢再往宮裏頭來回折騰,就怕來回路上有個磕碰。
李绾格外小心翼翼,索性對外說受了涼,關起門來在府裏頭安心養胎, 萬事也不操心。這樣等宋懷秀回來,孩子也穩當了,更是個驚喜。
轉眼就是半月光景, 李绾哪都沒去,整日在府裏養着。除了晨起,旁的時候沒怎麽犯惡心,飲食上也沒有太大變化,偶爾心血來潮想吃些辣的,小廚房也應對的得心應手。
冬雪跟着高興,繡了好幾個小兜兜,粉的藍的都有,念叨着:“也不知是個哥兒,還是個姐兒,半點兒不鬧挺,這會兒就知道心疼娘親呢。”
李绾笑的愈發溫柔,細白的手搭在自己小腹上,這會兒月份還太淺,沒有顯懷,她總有種不真切的幸福感。
一室柔和中,一道黑影閃至門邊。略啞的嗓音道:“殿下,屬下有要事回禀。”
這人神出鬼沒,冬雪總覺得她怪滲人的,這會兒撫了撫胸口看向李绾,李绾也沒讓她回避,只擡頭道:“芍藥,進來回話。”
欣長的身影利落的打了個千,低聲道:“殿下,宮中有變,您需早做準備!”
這話着實太重。一下子就将李绾臉上的笑擊的煙消雲散。宮中有變?怎麽個變?
見她愣愣問不出話,芍藥咬牙道:“銀甲衛倒戈,東宮起火,瑞王已經進城了。如今府裏有侍衛一百,還有将軍留下的令牌可去西山大營借調精銳,咱們是死守将軍府,或是帶上幾個好手,随屬下護您離開?該當如何,請公主早做決斷,事情容不得拖延了!”
一句句話,讓李绾頭腦發木,眼前直冒金星,但此時沒人能夠依靠,她可倒不得。她狠狠咬了下自己舌尖,滿嘴腥甜,傳來的痛意讓她清醒了些。她扶着桌案起身,“銀甲衛倒戈?那父皇如何了?”
芍藥正要答話,忽然面色一變,側耳聽了聽,悄聲道:“有人來了,習武之人,至少二十。”
李绾沒猶豫,向上使了個眼色,芍藥一躍便沒了蹤影。
此時不知來人是誰,更不知是敵是友,芍藥這張牌,還是藏着的好,說不定關鍵時刻能救自己一命。
李绾重新坐下,拿起絲線比着顏色,好像什麽都不知情,冬雪硬着頭皮有樣學樣。
也就幾息的功夫,門被人一把推開,領頭的男人急聲道:“阿绾,快随我走!”
李绾怎麽也沒想到,來的會是他,靖平公主的驸馬,盧家玄郎。
“玄真?”她太過驚訝,舊時稱呼脫口而出。
這句玄真一下子将他定在原地,盧玄握起拳,上前兩步,“瑞王起事,你快跟我走!”
李绾放下手中絲線,冷笑道:“瑞王起事?憑他能成,我李绾二字倒過來寫。多謝你好意了,我不走。”
又是這句我不走,他聽了一次,錯過了這許多年,這次不會再聽了。此時由着她耍性子,只會害了她的性命。
“光憑李柏自然不行,可加上彭水東呢?沒有他在背後出力,京都也不會這麽容易到手。”
彭水東?興義候彭水東,她長姐李繡的夫君,她的姐夫,那個總是笑的見牙不見眼的忠厚男人,怎麽會呢?他怎麽會站到李柏那頭......
李绾腦子裏亂的不行,理不出頭緒來,她搖了搖頭,“就算如此我也不能走,我是大雍的公主,父皇和太子哥哥身陷險境,我得留下來想法子。宋懷秀......我夫君他得了消息一定會率大軍回朝,我得在這等他。”
夫君這個詞,明顯刺痛了盧玄,他垂下眼眸,低聲道:“你不用等了,此次的副将黃絡,明着是黃遠鶴的侄子,其實更是李柏的親近之人,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昭義将軍再如何有本事,會時刻提防身後的手足同僚?他們一直忌憚宋懷秀不敢輕易動手,如今敢起事,那便是......黃絡得手了。”
李绾腦中嗡嗡作響,一字一句分開來,努力理解着盧玄這番話的意思。副将、暗箭、得手了?他在說什麽?是說宋懷秀死了嗎?怎麽可能呢,他明明說過了一兩個月就回來的,他從不騙她的。
李绾茫然的看着盧玄,“不會的,他不會騙我。所有人都騙我,他也不會的。明明答應了我,他怎麽敢死呢?”
盧玄滿眼悲傷的伸出手,輕輕擦掉她臉上大滴的淚水,柔聲安慰:“也可能是我想錯了,可昭義将軍沒死的話,你更不該留在這。”
“為什麽?”李绾的心徹底亂了,排山倒海一般襲來的徹骨悲傷,讓她沒了理智思考的可能。她睜大眼睛,認真問他,像是許多年前,冬青寺裏的每一天。那時春光般明媚的小姑娘,總有許多奇奇怪怪問不完的問題,總跟在他身後發問,“玄真,為什麽?”
她的問題太奇怪,許多時候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可偷翻典籍也好、絞盡腦汁也罷,總要想出個像模像樣的答案告訴她。因為喜歡她,所以從不肯在她面前露怯,更不敢讓她失望。
可如今呢?長在佛門,不打诳語,他又為她破了一戒。得到的消息裏說,昭義将軍身中三箭,墜入深崖,絕無生還可能。他卻得騙她,說她夫君沒死,更要編出個理由來,哄她跟他走。
盧玄認真想了想:“他若活着,必定會班師回朝,讨伐瑞王。可你留在這,府裏護衛能護你到幾時?你若落入瑞王之手,就成了別人用來威脅他的籌碼。”
“那父皇和太子哥哥呢?你總得告訴我他們如何了。”李绾像是被他說動了,又問起旁人。
“那叫雲藻的歌姬,是李柏的一枚暗棋,一把大火燒了東宮,太子和太子妃葬身火海。陛下得知此消息,急病發作,再加上銀甲衛倒戈,如今已被李柏拿捏着,困于太極殿中。”
李绾擦了擦眼淚,攥緊手指問,“那我跟你走,你會幫我嗎?”盧玄大喜過望,“我自然幫你,你随我去範陽,無論将來是瑞王成事,還是興義候成事,我總會護你安然無虞。”
他太過欣喜,沒看到李绾左手悄悄做了個手勢,芍藥隐匿的更深。
李绾道:“好,那你總得讓我收拾收拾東西吧。”
“阿绾,眼下時間緊迫,我帶來的只有幾十人,護着咱們偷偷回範陽興許能成,可若與彭水東的人對上,并無勝算。你先随我走,到了盧家,你想用什麽,我幫你尋就是
。”
李绾乖順極了的點頭,走到他身邊,對吓得臉色慘白的冬雪道:“府裏不安全,遣大家趕緊散了,你也先回家躲着去。”
冬雪這才回過神。如此變故誰也不曾料到,如今李绾要逃命去,可她自小金尊玉貴,如今又頭回有了身孕,身邊沒人照料哪裏能行?
冬雪撲到她腳邊:“公主、公主您帶上奴婢,您一個人哪裏能行?不管去哪,我陪您一同去!”
李绾面露猶豫。
還是盧玄道:“帶上吧,好歹有個用着順手的人,也省的你處處不方便。”
冬雪又連忙謝他,随便收拾了兩件衣裙,一行人便趁着夜色,從角門上了馬車。街面上有人巡邏,出城的時候盤查更嚴,幸而盧玄拿的是靖平公主的令牌,那是瑞王親妹,倒還沒人敢攔。
出了京都,一路疾行,有兩輛馬車,盧玄坐在前頭那輛,李绾則帶着冬雪坐後邊那架。
李绾沒多想,只以為盧玄守禮,這當口還不肯同車。但好歹此時身邊沒旁人盯着,倒能說說話。
她護着小腹嘆氣道:“傻丫頭,你跟我來作甚!這局面亂成了一鍋粥,以後如何,我自己都沒把握,如何護得了你?你回去找呂伯、秋子,一家人躲出去才是上上良策!”
冬雪眼圈兒還紅着,拿衣裳厚厚的墊在李绾身邊,就怕磕碰着她:“奴婢不用您護着,我護着您才是,真有什麽事,公主不用顧慮我,我都是心甘情願的!”
互相勸慰兩句,二人靜默下來,不再吱聲。
方才盧玄說的話,她一句也不敢信。可芍藥也這般說......那留在京都便不是明智之舉。李绾不敢去想,父皇如何、宋懷秀如何、大哥又如何。心像是被她鎖了起來,如今只動腦子,她才能撐得下去。
本想着借盧玄之手先出京都,再讓芍藥帶她去找宋懷秀,可這會兒冷靜下來,摸着自己小腹,倒陷入兩難。
她可以不管不顧去尋他,無論死活好歹要個說法,可這孩子當真禁得起跋山涉水?再說她這一走,宮內又該如何?無論如何,她得快點兒想法子求援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