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凱莉捧着熱咖啡走進會議室副廳的時候,發現裏面已經坐了幾個人。她向頗有些坐立不安的紫堂幻挑了挑眉,轉身繞過茶幾随意找了個位置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這是什麽陣仗?”她沖安迷修身邊的新面孔擡了擡下巴,“這位可不是我們塔的人吧。”
安迷修擡手拍了拍身邊人的肩膀,道:“他叫雷德,我們二塔的哨兵。昨晚才剛到,所以沒提前和你們介紹。”
紅發的青年順勢朝凱莉打了個招呼,笑得神神秘秘:“打工而已,別介意啊。”
“介意倒沒有,”凱莉的視線只在雷德身上停留了一小會兒,便自顧自掀開了咖啡的塑料杯蓋撕開自帶的方糖包往裏面丢了幾塊,又瞟了一眼沙發另一頭坐着的青年,“紫堂也要參加這次工作?”
“嗯,收到通知就來了,還……不是很清楚,我大概只是負責技術類工作吧……凱莉你呢?”紫堂感到自己的局促在看見凱莉進入會議室的那一刻稍稍緩解了一些,他着實不太擅長與陌生人交際,于是默默地挪了挪身體離二塔的成員遠了一些。一旁的雷德倒是沒什麽見外的感覺,還熱情地主動與紫堂握了握手。
咖啡杯在手裏轉了幾圈,凱莉沒有馬上回答紫堂,只是看了看安迷修,開口問道:“還有誰沒到?”
“我也不清楚,”安迷修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我們都是直接收到了上面的通知才來的,估計還要再等一會吧。”
話音剛落,會議室的大門就被人從外推了開來。衆人一齊擡頭去看,格瑞帶着一個身材高大的陌生哨兵走了進來。
他環視了一圈,似乎是在确定人員數量。紫堂幻率先站起來打了招呼,格瑞點了點頭算作回應,然後反手将身後的大門上了鎖。
安迷修的目光落在格瑞身後那個人臉上,表情立刻變得危險起來。對方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自己,在片刻地怔愣之後也眯起了眼睛。
似乎是迫于S級哨兵天然的壓迫性和領導力,從格瑞進入會議室起,空氣就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所有人按序圍着會議桌落座,格瑞則走上前去打開了控制臺在大屏幕上調出一份簡易的PPT,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
“雷獅,一塔的編外哨兵,負責協助這次外勤調查。”格瑞言簡意赅地介紹,看了一眼坐在會議桌最外沿的雷獅,又看了眼坐在自己身側第一個座椅上的安迷修,“這位是二塔A級向導安迷修。”
雷獅笑了一聲,手肘擱在桌面上:“不用介紹了,安迷修嘛,我們早就認識了。”
紫堂幻清晰的感覺到空氣中開始隐隐地彌漫起了火藥味,他咽了口口水,趕緊低頭假裝專注研讀手上的資料。
格瑞将PPT換到下一頁,單手扶着桌邊:“……包括二塔借調的人員在內,總共六人參與行動。四名哨兵,兩名向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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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我要說的每一個字,希望各位嚴格保密。”格瑞頓了一下,緩緩開口道,“初步推測,對方很有可能是一個人員衆多的違禁藥生産組織,而且極有可能已經滲透進塔內部。如果遇到不可測的突發情況,按慣例,先保向導。”
“——可以提問嗎?”坐在角落的雷德突然舉起手來。格瑞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按照等級領導權規定,這次行動的總指揮是你嗎?”雷德摸摸下巴,似笑非笑地問,“如果對手是內鬼,那現在坐在這裏的人都可信嗎?我想應該不會有人願意把命交給不知真實底細的‘戰友’,是吧。”
格瑞抱胸站在原地,垂眸看着桌面上盛了水的紙杯:“因為個人原因,我已經申請了回避。按等級向下順延,這次行動,由安迷修向導全權負責指揮協調。”
他的話一出口,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安迷修身上。安迷修顯然也沒想到,猛地皺緊了眉頭,擡頭去看時卻對上了格瑞沉冷的紫色眼睛。他突然想起了什麽,心中的驚疑立刻被震驚取代,連忙低頭假咳了一聲迅速掩蓋好自己的情緒,拿起資料在位置上站了起來。
“關于團隊信任問題,大家可以放心。”安迷修道,“在座所有能夠參與這次行動的人選都由塔重新篩選過,可以完全排除涉案嫌疑。明早八點,在哨塔正大門集合,我們先去市局一趟。”
安迷修深吸了一口氣,視線緩緩略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臉:“散會。”
“格瑞!”
被叫住名字的人腳下一頓,停了下來。凱莉從後面快步走到他面前,雙手插進上衣的口袋裏:“申請回避是什麽意思?金怎麽了?”
格瑞背靠着走廊的瓷磚牆卸了力,語氣聽不出任何波瀾:“沒事。通告發下去之前被丹尼爾截了,昨天才到我手裏。金暫時沒什麽問題,他和塔長大吵了一架,只是在家關幾天禁閉。”
凱莉發出一個輕蔑的氣音:“老家夥們倒還不賴,這麽快就懷疑到他身上去了。”
“我們能想到的事情,他們未必不能想到,”格瑞捏了捏鼻梁,嘆了口氣,神色難得地露出點疲态來,“先準備明天吧。”
凱莉點頭,忽然又想起了什麽,疑惑地問道:“不對啊,你既然都被迫回避了,他們怎麽還能放你參與行動?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因為我簽了擔保書。”
凱莉在聽到這個回答的瞬間睜大了眼睛,她幾乎是不敢置信地看向格瑞,音量也忍不住提高了幾個八度:“你瘋了?!”
“你太感情用事了,格瑞。你現在連一個拿得出手的證據都沒有,就急着去簽擔保書,萬一這次結果不是我們想的那樣呢?萬一中間出了什麽岔子呢?到時候誰都救不了你,”凱莉森然道,“這事兒金知道嗎?他就由着他的哨兵這樣胡來?”
“我必須參加,”格瑞打斷她,重新站直了身體,眼神冰冷,“我有我的目的,你不要多問,也別試圖聯系金。”
“你——”凱莉一時語塞,只能看着格瑞轉身走開,消失在走廊盡頭。
格瑞從哨兵塔走出來的時候,黑夜已經完全占據了這座城市。他站在空無一人的廣場上深吸了一口氣,沁涼的風夾着夜晚特有的潮濕感齊齊湧入鼻腔。他一步步埋頭往公寓的方向走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公寓區離哨所其實并不遠,整片區域都十分安靜。格瑞摸黑拿鑰匙打開了大門,客廳的燈亮着,茶幾上有尚未收拾的幾個快餐盒,卻一個人也沒有。
格瑞叫了一聲金的名字,脫掉靴子擺上鞋架,又把風衣和圍巾一一挂上玄關另一側的衣帽架。
沒有人回答他。
銀發的哨兵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他垂在身側的手不動聲色地握緊,緩慢地移動腳步,繞過沙發和矮櫃,慢慢靠近他和金唯一的卧室。
一道影子從門後突然地蹿了出來,格瑞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與此同時,烈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到了格瑞面前,弓起了身體發出“嗚嗚”的低啞吼聲。格瑞皺起了眉頭,順勢将手放上銀狼的頭頂權作安撫,沒想到精神體卻堅定地低下頭去銜住了格瑞的褲腳拼命将他将卧室的方向拖拽。
格瑞太陽穴一跳,幾大步猛地推開了卧室的門——一室空寂,房間裏唯一一扇原本謹慎合好的窗戶已經大敞,夜風将垂在一側的窗簾吹得高高飛舞起來。
金不見了。
當他轉身向外跑去的時候,格瑞幾乎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思考金究竟去了哪裏。烈斬在他身邊陪他一起在夜色彌漫的無人街道上拔足狂奔,他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想要去感受腦中與他相連的另一端,但那條曾經金光熠熠的鎖鏈如今早已黯淡無光,另一端被遠遠地抛進暗無天日的深淵裏,哪怕格瑞知道它從未斷裂,但他也再無法随時通過鏈接感知到金的存在和感受了。
像有一道閃電突然從眼前閃過,格瑞的步伐猛地一頓,突然改變方向往那個地下監獄跑去。哨兵的體能向來強到無解,他的速度很快,一到達目的地,格瑞就立刻用自己的S級權限刷開了大門。
這是一個連月光都無法到達的地方,格瑞的腳步在空無一人的走道上引起令人頭皮發麻的空蕩回聲,當他看到昏倒在監控臺邊的值班哨兵時,銀發的青年終于可以篤定自己沒有賭錯。
他退出監控室,一步一步朝着關押室的方向走去。當他繞過最後一面隔斷牆時,格瑞終于看到伫立在單向玻璃前的金。
他默默走至那人背後,整個過程中金只是微微側過頭看了他一眼,神情并無分毫訝異,好像已經預料到格瑞會找到這裏來似的。
“之前那個向導呢?”金低聲問道。
格瑞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面前空蕩蕩的關押室,淡淡道:“死了。”
“……”
不知是因為他回答的語氣實在太過置身事外般的冷漠,還是什麽其他原因,金在聽見這兩個字後竟然短促地笑了一聲。
緊接着就是迎面而來急促的拳風。格瑞踉跄着後退了一步,嘴角迅速地紅腫了起來。金收回出拳的手勢,用力地擰住了他的領口的衣料,将格瑞狠狠撞到了最近的一堵牆上抵住。
格瑞沒有想要躲,金心想,他是自願挨揍的。否則以他們的體格差距,自己根本碰不到他一分衣角。
他們靠的那麽近,幾乎到了鼻尖碰着鼻尖的程度。以他們的關系,這樣的近距離最适合做的本只有接吻和做/愛。
金緊緊盯着那雙好看的紫色眼睛,裏面倒映着的是他自己的臉:“……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格瑞?”
“你像個入侵者,一聲不吭地闖進我的地盤,我以為你和他們一樣要找我的麻煩。”
“那時候我還不是向導,你也不是哨兵。如果不是後來的事,你肯定會變成我在這世界上最讨厭的人之一。我姐已經失蹤快六年了,我早就……”
“格瑞……”
金的眼睛裏滿是紅血絲,他張了張口,又好像不知道自己該再說些什麽了。他揪着格瑞領口的手慢慢松了開來,整個人虛倚着他,緩緩低下頭去拿額頭抵住了哨兵堅硬的肩膀。
“……你別騙我,”金閉上眼睛,喃喃地說,“別再瞞着我,我……”
他的喉嚨澀地發慌,好像已經快要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你別,你別……”
——別丢下我。金其實是想這麽說的。
在這近三百六十五個孤立無援的日夜裏,格瑞原以為自己應當已經習慣,且曾以為金也是如此。
他們都已經離回憶裏天真爛漫的少年很遠了,沒有人可以逃離時間的法則拒絕成長。他們變得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成年人,越來越适應成為像哨兵或向導這樣擅長将自己湮滅進泥沼和黑夜裏的特殊人群。
可原來根本沒有任何人得償所願。
格瑞的手指穿過那頭蓬松的金發,将人往自己的肩膀壓得更近了些。嘴角傷口造成的疼痛存在感鮮明,他低低地開口:“不會的。”
“和我有關的事情,我全都想要知道。”金說,“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我不想當個只配被自己哨兵保護的廢物,我想親手抓住那個人。”
“讓我也參加調查,讓我和你站在一起。”他突然仰起頭來看着格瑞,藍色的瞳孔裏閃着光,“就像我們小時候那樣吧,你去打架,我替你放哨。好不好,格瑞?”
格瑞單手捧住他的臉,拇指用力揩過他眼底的皮膚,良久之後方才沉聲道了句“好”。
TBC
稍微補充點設定,等級領導權就是在任意行動中,在場所有哨兵向導中以等級最高者為領導者。而當一個哨兵和一個向導平級時,又以向導優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