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金遠遠地跟在格瑞身後往前走,他不知道哨兵要去哪,雷獅方才在自己耳邊說的話在腦中盤旋不去,和剛剛在辦公室拿到的那張手術報告一起攪得金心神不寧。
他當然知道格瑞有些不對勁,或者說也許他才是第一個就察覺到了這件事的人。從小一起陪伴長大的過去,以及後來結為伴侶後多年共同執行任務的歷練早就讓他們倆之間的默契成了超越鏈接的存在。與其說格瑞是最近有些不對勁,不如說哨兵自從一開始接觸到鬼狐的事情後就一直心事重重。他顯得過于急迫了,這完全不是格瑞的風格,也不像是格瑞會犯的錯誤。銀發的哨兵從小時候起就少年老成,脾性沉穩冷靜,從來沒有在任務中流露這麽多私人意義上的情感。而導致了這一切的,金猜想,大約只能是因為鬼狐的事情與那個他也不清楚的、屬于格瑞自己的秘密直接相關。
金低着頭思考,腳下還無知無覺地往前走,忽然眼前一暗,整個人直直地撞在哨兵寬闊堅實的後背上。金捂着額頭短促的“啊”了一聲,被撞得後退幾大步。再擡頭時,正對上格瑞回身看向他的眼睛,神色還帶着一絲無奈。金伸着脖子往前瞥了一眼,他們已經到了辦公區和宿舍區的岔路口,而筆直的正前方是一個路障。要不是格瑞擋在他前面停下來,估計自己就要不管不顧地一腳絆倒了,不由有些惺惺然:“格瑞,我——”
“我要回塔裏辦點事,”哨兵打斷他,自顧自開口道,“你先回家。”
“……”
金又被他哽了一次,瞬間有些惱怒,提了點音量質問:“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格瑞也不看他,淡淡道:“還不清楚,我會抓緊時間。”
金跨了幾步走近他,仰頭直盯着他的眼睛問道:“你是真的有事,還是單純想要回避我的問題?”
見哨兵稍稍撇過頭去沒有回應自己的意思,金便當他默認了。金發的向導從上衣口袋裏取出那張折疊好的報告書,在手中展平後遞給了格瑞:“那麽,你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嗎?”
哨兵就着他的手看清了東西,眸色微微一閃。但格瑞似乎并不非常驚訝于金發現了這份被他藏起來的手術報告書,也僅僅只是看了一眼,便迅速移開了視線。
“當時的情況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我沒什麽好說的了。”銀發的哨兵淡淡道。
金捏着那張薄紙的手重新垂回身側,低聲開口:“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這件事?”
格瑞看着他,緩緩回答他:“因為沒有必要。”
“……格瑞!”
哨兵斂了眸,輕聲道:“因為我認為确實沒有告訴你的必要。到了這個地步,一切都已于事無補。如果告訴你我們的标記已經不可修複,除了讓你感到難過和崩潰外,沒有任何作用。而有無結合哨向的鏈接,對于我們而言,并沒有太大的區別。”
金沉默了一會,又再次開口問:“……是真的沒有區別,還是其實你已經不想再維持這份鏈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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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神色一凜,整個人的氣場陡然變得壓迫起來,沉聲叱道:“你胡說什麽?”
金一時間也沒說話,片刻後方才重新回頭向對方露出一個短暫的笑容:“沒事,我亂講的。是玩笑啦,玩笑。”
這裏是公共區域,他們二人駐足在岔路口的路障邊交談許久,自然引得來往行走的其他哨兵和向導紛紛側目。格瑞似乎也意識到此處不适合他們說話,拉起自家向導的手腕就往他們的宿舍公寓走去。
金被他拉地一個踉跄,連忙調整步速小跑着跟上:“格瑞,你不去塔裏辦事了?”
格瑞沒有搭理他,回應金的只有一張冷峻的側臉。金意識到剛才自己脫口而出的話看來是真的觸到了哨兵的逆鱗,他心裏難過的要命,各種滋味交雜在一起,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麽,索性也閉嘴不言了。
上了樓梯之後,格瑞就把手放開了。金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後,看着他拿出鑰匙打開家門,便也跟着走了進去。
格瑞脫鞋後赤着腳走到客廳從冰箱裏取了一杯鮮牛奶,金急着與他解釋,擡腿便想走過去,卻被哨兵投向自己的一個眼神定在了原地。格瑞看了一眼他腳下,不急不緩地開了口:“脫鞋。”
金毫無辦法,想到“進家門必須先換鞋”這一條規矩還是自己定下的,心中一陣無語,卻也只能乖乖退回玄關換上了一旁藍色的居家棉拖鞋,這才繼續走過來。
他不自覺地騷了騷發頂,也不敢看人,只能沖格瑞低聲道:“對不起,剛才我不是那個意思。”他頓了頓,才繼續說下去:“我只是覺得,是不是因為結合的這層原因,拖累了你去調查……一些事情。”
“……”格瑞放下手上的東西,道:“沒事,是我的問題。抱歉。”
“那你得先答應,讓我知道一切。”金說。
客廳的窗簾沒有拉開,日光昏昏沉沉地透過布料照射進來,讓格瑞的五官隐匿在了模糊的光暈中。他沉默了很久,金也沒再開口,他們都在默默等待。良久後,哨兵輕輕嘆了口氣,摘下自己雙手的黑色半指手套,放在了茶幾上。
“沒有什麽不能告訴你的,”格瑞,“我的父母也曾是一對塔內的結合哨向,很多年前,他們牽扯進了有關違禁藥的風波裏,最後被殺了。”
金站在原地沒動,只抿唇看着他的動作。沒想到格瑞卻徑直向他走來,将人拉到沙發邊一齊坐了下來。他們共同選購的布藝沙發柔軟舒适,格瑞神色無異,用一貫平靜無波的口吻像在敘述作戰報告一樣坦白了那段已被埋葬的過往:“沒有儀式,沒有墓碑,他們的死亡被塔判定為非法。我一直在調查的就是這件事。”
金倒吸一口氣,側過去看他,小聲道:“是一塔的人謀殺了你的父母?”
哨兵點了點頭:“他們違抗了塔的某項命令,是被滅口的,我親眼所見。”
“關于違禁藥?”
“嗯。在之前長期的調查裏,我基本能肯定這一點:早在鬼狐之前,塔就已經動過使用藥物改造人體,制造黑暗哨兵的念頭了。而且,有各種跡象表明,這種技術最早應該是來源于塔外,被塔發現後,便派去了間諜将研制此種藥劑的科研細節帶回塔內。而這個被派去的間諜,應該就是秋姐。”
“……你說什麽?!”金大吃一驚,直接站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看着格瑞,“你的意思是姐姐是一塔的幫兇嗎?絕對不可能!”
格瑞皺緊了眉頭:“在我沒有掌握證據之前,這些都只是猜測而已。”
“但姐姐是不會做這樣的事的,”金情緒一下子變得有些激動,“我剛出生的時候一直跟着姐姐住在塔裏,直到某天她突然告訴我,我們必須搬去登格魯。沒過幾個月,你就來了。後來姐姐失蹤,丹尼爾塔長派人把我們帶回塔裏,如果姐姐真的是一塔的線人,我們為什麽會被驅逐這麽多年?你又為什麽會來到我身邊?”
格瑞站起身來,用雙手握住金的肩膀将人往自己懷裏帶去,放低了聲線道:“我知道。”
這三個字的安撫力勝過一切,金身形一僵,全身的肌肉這才慢慢放松下來。他擡起手臂回抱住了格瑞的腰,悶聲開口:“……你早就查到姐姐的線索了,卻沒有告訴我,就是因為她和你父母的死有關聯,是嗎?”
格瑞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嗯”了一下。
金也許久沒說話,過了片刻才嘟囔了一句:“你還記得我們以前一起看的第一部電影嗎?”
格瑞有些不明所以,反問了一句“什麽電影”,金用下巴抵着他的肩膀,雙手在格瑞背後比劃了一下:“就是你撿到的那個碟,女主角是個西洋大小姐的那個,叫什麽來着……”
格瑞回憶了一下,開口道:“《羅密歐與朱麗葉》?”
“哎,對對,就是這個。”
格瑞撤開一點身體看着金,挑了挑眉:“怎麽?你覺得你是朱麗葉?”
金錘了哨兵一拳,假意惱怒道:“想什麽呢你!我可沒說啊!”
格瑞難得的彎了彎嘴角,金看着那個微笑一愣,險些忘了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你還是應該早些告訴我的,不然我都不知道和我結合給你造成了這麽多麻煩。”
“沒有。”
“……什麽?”金愣愣地看着格瑞,銀發哨兵紫色的眼瞳裏倒映着自己的臉。格瑞的手指慢慢撫過他的眉骨、眼角,最後落在頰邊,哨兵看着他,聲音低沉:“結合是我自己的選擇,你沒有拖累我。金,你是天然的S級,不論你有沒有發覺,被所有人追逐的頂端并不是我,而是你。”
金抓住格瑞的手,認真地回視他:“我是S級,難道你就不是?我不管那些,我只知道結合本來就是兩情相悅、互相選擇的一件事情。我選擇了你,你就是我唯一的哨兵了,別人如何看,和你我都沒有關系。”
他話音剛落,哨兵卻突然開口道:“但如果我本不該是我呢?”
金心中一顫,連忙追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格瑞不就是格瑞嗎,還有什麽本該本不該的?”
哨兵閉口不言,又想繞過,金卻心急難耐。他隐約意識到了問題根節所在,拽着格瑞的胳膊不讓他回避,擺出一副絕不善罷甘休的樣子:“你剛剛還說願意告訴我的,這才多久就反悔了?”
格瑞也知道這回再也無法糊弄過關,只能妥協般道出實話:“我的意思是,我其實并不是真正的S級哨兵。”
金幾乎被他氣笑了:“你開什麽玩笑?當初你覺醒的時候我和姐姐都在邊上,入塔時的等級測試也是一起做的,也許我是有點遲鈍,但也不至于連這種事情都搞錯吧。”
格瑞搖了搖頭:“覺醒不假,但我并不是天然的S級哨兵,覺醒也是人工因素造成的。”
“六歲的時候,我作為試驗品被人強行帶進了塔的實驗室。父母想要阻止,卻被殺了。”格瑞閉了閉眼睛,“我在實驗室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但我能确定,是當時在實驗室裏被注射的藥劑使我後來覺醒成了S級,而現在看來,那種藥劑就是那時塔自行研制的‘違禁藥’,我變成了s級,應該算是意外中的意外。”
金滞然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他在圖景交換時無意從格瑞腦海深處讀取到的那段記憶畫面,喃喃道:“那鬼狐說的,都是真的?”
格瑞垂眸:“是真的。所以我更加懷疑,他手上應該有我一直在找的證據,可以證明是塔殺害了我的父母,并濫用藥劑進行人體試驗的證據,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金撲了個滿懷。向導高高舉起的手臂挽住了他的脖頸,柔軟的金發蹭在自己裸露的皮膚上,帶起一陣微弱的酥麻感。哨兵愣了一秒,便聽見對方俯身湊近自己的耳畔低語道:“疼嗎?”
那一刻,格瑞再次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心口最柔軟的一部分被用力撞擊了一下。
他沒有馬上說話,只是緩緩擡手揉了揉對方蓬松的發頂,繼而慢慢往下,手指最終按在向導後頸處經歷過手術的标記上:“……那次割開這裏的時候,你痛嗎?”
金笑了一聲,鼻子卻緊接着泛起一陣酸澀,只好努力将臉埋進格瑞的肩窩:“當然疼了,疼死我了。”
格瑞慢慢搖了搖頭,用溫熱幹燥的手掌覆住了向導的傷處,雙臂用力将人擁得更緊了些。他紫色的眼睛裏淌過一道流光,這才低聲回答道:“……注射的痛,不及我失去鏈接時的萬分之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