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安迷修一走進食堂二樓,就看到坐在角落裏的金沖自己熱情地揮了揮手。他腳下的步子停了一秒,便扭轉方向往金那邊走了過去。

金挑了一張靠牆的兩人餐桌,桌上已經擺滿了菜品豐富的餐點。距離午飯的飯點還有段時間,所以此時的餐廳裏只有寥寥幾名向導。對方像是掐表等着他結束上午的第一輪執勤,早早地在這備好了一切等待他到來。安迷修看了一眼對面笑得燦爛的金,表情泰然地坐到了他的對面,不客氣地拿起面前餐盤裏一片剛烤好的黃油面包:“請我吃飯?”

“嗯,”金将雙手擱在桌面上,自己卻沒動筷子,“就當慶祝安哥回歸一塔工作。”

安迷修笑了一聲:“別,你說的好像我已經被一塔挖了牆角似的。只不過是之前的調任令還沒作廢,治療結束後按上面規定,再在這邊待一段時間罷了。”

“那也該慶祝的,”金笑着眨了眨眼睛,“我還是之前那句話,一塔待遇挺好的,如果安哥願意,我真希望我們能成為同事——要再點一些飲料嗎,還是啤酒?”

安迷修趕緊擺擺手:“我不喝酒。”他擡起頭看着金,難得地開了句玩笑:“看來你的積分餘額很寬裕啊,金。”

“還好吧,”金用叉子戳起沙拉碗裏一顆小聖女果丢進嘴裏,含糊地回答,“只是想見見安哥,所以就請你吃飯了。”

安迷修頓了頓,放緩語氣問道:“聽說你的能力完全恢複了?說起來,你的哨兵呢?”

金看了他一眼:“格瑞今天有別的安排。我們又不是連體嬰兒,也不會每時每刻都在一起的。關于能力,目前像是恢複了大部分。但這麽久沒有使用,總覺得已經不如之前熟練了。”

安迷修看着他一口接一口地嚼着沙拉,嘴角都沾上了淡色的千島醬,一時有些莞爾,主動伸手遞了一張幹淨的紙巾過去,又忍不住認真囑咐道:“向導力是很複雜的精神能力,你不要急于一時,慢慢撿起來就行。況且又是S級,萬一身體反噬,倒是得不償失。”

聽到他的話,原本還在擦拭嘴角的向導忽然悶笑了起來,一雙通透的藍眼睛帶着狡黠的笑意看向安迷修,道:“安哥,你真的好容易心軟啊。”

棕發的向導被他說得一怔,随後才慢慢反應過來。他看着面前這個小了自己數歲的後輩,一時有些啞口無言,半晌後才再次頗無奈地開口:“……原來你已經知道了。說吧,誰告訴你的?格瑞?”

金搖搖頭,擡手為對方和自己各舀了一碗南瓜甜湯:“沒有,不是他,是我自己猜到的。”

“……喔?”

“真的,”金擺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雖然我讨厭被人帶着目的接近,但既然一年前二塔就參與了那次事件,那麽現在繼續派人跟進我的狀況,其實也無可厚非。這是安哥的本職工作嘛,我能理解的,不會怪你。”

安迷修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既然知道了,還這樣單獨與我接觸,你就不怕暴露破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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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用手指沾了一點裝着果汁冷飲的玻璃杯外壁上滴落的水珠,無意識在在餐桌桌面上劃拉,留下幾道濕漉漉的水痕:“我們第一次搭檔出外勤任務的時候,為了壓制那個發狂的改造向導,你讓我去你包裏翻鎮定劑,對吧?”

“在那個包的夾層裏,我看到了我自己的照片,還有那張調任卡,”金發的向導擡眼看着安迷修,“為了保護S級,一塔把所有關于我的原始資料全都進行了高密保存,向外公布的都是後來補做的檔案。你包裏的那張照片,是我15歲剛進塔,第一次做基因檢測時拍的照片,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拿到。更何況,如果真的只是普通搭檔,哪會在第一次合作時就已經辦好了長期調任卡?只有一種可能,你就是因為某些原因,刻意來接觸我的。”

安迷修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原來如此。”

金喝了一口飲料,盯着他說:“不過我并沒有什麽可擔心的,因為我感覺的到,安哥不是那樣的人。比起所謂的‘中立’,我更願意相信你是理智派。”

安迷修看着面前金發的青年,他還是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總有一股莫名的勇氣讓他能夠坦蕩又敏銳地面對所有人。青年人與少年人之間的氣質,在他身上找到了很好的平衡點。

棕發的向導放下餐具,終于笑着搖了搖頭:“說實話,你給了我很大的驚喜,金。”

“沒錯,一開始我的确是因為二塔的秘密任務,專程到這裏來監視你的。因為他們懷疑你的姐姐,也就是一塔的前間諜哨兵秋,将有關違禁藥的重要信息藏在了你的身上。”

“你真的令我很驚訝,”安迷修輕聲道,“你很聰明,而且遠比我想象的優秀,這種優秀并不僅僅體現在能力上。”

“也許我經常顯得過于古板,但有時‘循序守舊’并不是一件壞事,”向導将自己面前的餐盤雙手端着站了起來,沖金意味深長地揚揚眉,“不過最後還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其實我的監視期早就結束了——還有,你們的食堂确實不錯,多謝款待。”

他往外走出兩步,卻被金再次叫住:“安哥!”

安迷修回過頭來,略帶疑惑地看向金。

金發的青年仍然坐在原地,側頭看着自己,面上帶笑,那雙好看的藍眼睛在燈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澤:“也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雖然我已經有了姐姐,但是遇到你之後,我總是在想,如果要讓我再擁有一個哥哥的話,他一定就是你的樣子。”

“哈!下午好!”

黑發的女性哨兵有些驚訝地回頭,在看清來人之後方才笑罵道:“你來我這兒幹嘛?”

“單純來看望一下,”金笑嘻嘻地走進來,沖他晃了晃左手捏着的一張磁卡,“順便把上回任務領的積分帶給你。”

凱莉翹着腿整個上半身陷進椅背裏:“要喝水自己倒,茶葉在櫃子裏,我可不想招待你。別在我面前兜圈子啊,聽說這兩天你把我們這些人挨個找了一遍,不是吃飯就是閑聊,看上去倒也沒什麽正經事。現在終于到我這了,我就不信你就是為了一張卡特意跑得這個腿。”

金倒是毫無芥蒂,把卡交給她後自己就坐在對面空着的另一把旋轉椅上:“凱莉,你別生氣嘛,我還不是怕打擾到你休息。”

“哎,打住,別提,”凱莉默默翻了個白眼打斷他,“我出了這麽多年任務,最後居然是被隊友的信息素放倒的,真是倒了大黴。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老實說,找我有什麽事?”

“真的沒事,就是單純來看望你啦,”金撐着臉道,“你這樣想我也太過分了,沒事就不能找你們聊天嗎?”

凱莉撥弄着自己的指甲,眼也不擡地反問:“所以你和格瑞現在怎麽樣了?”

金把臉壓在手背上,整個人扒在桌沿,在聽清她的問題後歪了歪腦袋:“沒什麽不一樣的,除了鏈接還沒反應之外,其他都很好。”

“你們真的沒問題嗎?”

“沒有啊。就算之前有,現在也都解決了。真的!”

“……那就好,”凱莉輕輕籲了口氣,擡眸看了看金,“總之你現在能安全記起來就行,那時看到格瑞把你抱出來的時候,我們真的以為你倆都沒救了。”

金還是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關于自己當年事故的描述,不禁有些好奇,直起身子問道:“你說什麽?”

凱莉攤手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動作,方才繼續道:“你真想知道?好吧,其實是因為這一年來你狀态不好,某人不允許參與過那件事的人向你再提起,所以我才一直沒說。”

“我記得那時候我們才剛剛得到一個模糊的情報,說你可能被綁架到了那個酒店裏。快到目的地的時候格瑞突然倒了下去,後面的人吓了一跳,還沒來得及扶就被他一把甩開了。”

凱莉拆開一顆軟糖咬進嘴裏,把彩色的糖紙夾在手指間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語氣平靜:“我就看着他一個人瘋了一樣沖進那個建築,因為沒有領隊的命令其他人都不得擅動,我們就只能在外側包圍。那時候甚至還沒來得及确認情報的真實性,後來我才明白,估計是因為他已經感知到你在裏面受傷了。”

金怔住,有些急切地開口道:“……他是一個人進來的?!”

凱莉點頭确認了他的話,繼續道:“中間你們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但看起來你應該已經有所了解了。反正等到再看見人的時候,是格瑞抱着你從那個酒店的一條走廊裏走出來,血在地毯上滴了一路。你背後的衣服和頭發上都是紅的,格瑞也沒好到哪去,身上不知道是沾了你的血,還是他自己打鬥時受了傷。”

“後來我們和那個販賣組織的人發生了正面沖突,醫療班本來想去給你包紮,結果格瑞完全不讓任何人靠近你,那時我們才意識到,他估計是暴走了。”

“……S級哨兵暴走的現場和地獄也沒什麽兩樣了,更何況唯一能控制住他的人還不知死活。他的攻擊根本不分敵我,如果不是因為受傷提前力竭,也許他真的會把整棟建築移平。那種不要命的打法,任何武器都奈何不了他。而且因為暴走引起了精神波的強烈震蕩,導致很多在場的低級哨兵向導直接被他逼到退感。”凱莉看了金一眼,表情有些複雜,“直到他昏迷之後,我們剩下的人才敢把你們倆送回塔裏進行治療。格瑞的外傷手術是我做的,從他的肩膀、腰腹、大腿上一共取出了八顆子彈……要不是個S級哨兵體質,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說完這段話,兩人一時都沒再開口。氣氛十分壓抑,凱莉看着金被劉海陰影擋住的臉,忽然也有些後悔起來,連忙寬慰道:“當時情形所迫,大家都挺慌亂的。好在都過去了,他現在不也好好的嗎。”

“……你說的對,”金抿起嘴角,視線盯着地板上一小塊灰色的污漬,不知是在回答凱莉,還是安慰自己,輕聲道,“一切都過去了。”

“好,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現在該輪到你了,”黑色長發的女性哨兵轉過身靠在桌邊,居高臨下的看着金,語氣慢慢沉了下來,“鬼狐那邊到底怎麽樣了,你們想幹嘛?”

金擡頭回視她:“凱莉,你——”

“你什麽你,”凱莉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他,側過臉來再次發問,“你是以為本小姐看不出來還是怎麽的,你這根本就不像來看望我們,反倒像是來告別的。”

金發的青年表情慢慢變了。他重新将臉埋進手臂,卻依然不發一言。凱莉看出他并不想說實話,心裏着急卻也無可奈何。

沉默良久後,凱莉突然問道:“你們什麽時候走?”

金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對方話中所指,不由有些酸澀:“……明天就走。”

“還會回來嗎?”她繼續問道。

“我不清楚,”金垂下眸子,“也許吧。”

凱莉輕輕“嗯”了一聲,伸手将垂落的一縷黑發撥到腦後:“你們知道這麽做有什麽後果嗎?”

“知道,”金坦然道,“正因為知道後果嚴重,所以才不能告訴你們。”

凱莉嘆了口氣:“雖然我不清楚你們和鬼狐天沖到底有過什麽交涉,但他為人陰險狡詐,未必真的會遵守承諾。”

金點點頭,站起身來走到門口:“話是這麽說,但我們倆都有不得不去的理由。這些真相已經拖得太久,是時候做個了斷了。但無論如何,謝謝你,凱莉。”

凱莉看了看他,慢慢轉過身去:“不用謝我,我沒立場接受這句謝謝。”

金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講,沖她揮手告別後便閃身消失在了門外。

凱莉緩緩走到窗邊,才發現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空氣中皆是泥土和水汽混合而成的特殊氣味。她不經意地向下看去,剛好看到沖進雨幕的向導慌慌張張地扯起衛衣後面的帽子戴上,又在幾步後撞進門邊一個撐着雨傘、久候多時的人懷裏。

兩個人在原地簡單交談了幾句後,便打着同一把傘并肩向前走去。從凱莉的視角,只能看見銀發青年的背影和金仰頭沖那人微笑時的側臉。

她看着他們,輕輕嘆了口氣後關上了玻璃窗。女性哨兵轉回視線盯着手心裏揉皺的糖紙,自言自語般低聲開口道:“……都是沒救的笨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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