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登格魯的西區擁有整座城市最大的垃圾堆放地,在起先幾次的摸索嘗試後,格瑞很快地調節好了自己融入了這裏的生活。

金非常喜歡和格瑞一起出門,因為作為一個出生在标準哨向結合家庭中的孩子,無論是身體內的優等基因,還是從小為将來能夠成為一名出色戰士而經受的嚴格訓練,都讓格瑞在身體素質、觀察能力、動手能力等等方面都有着超人的優勢。和他一同“探險”,總是能做到從前自己一個人無法做到的事情,他們總是能夠滿載而歸。

以物換物是每個生存在登格魯的人都心知肚明的一種交易方式,金錢在這裏的受歡迎程度遠遠比不上直截了當的“中轉站售貨”。人們可以用自己收集到的物品在“中轉站”內進行陳列,并以此交換其他人手中自己需要的另一樣東西。

在西區垃圾堆放地的背面一個隐秘的小巷中,有一家小型的中轉站,管理者是一位戴着老花鏡的年邁老頭。這所中轉站主要面向的“顧客”都是年紀較小的孩童,登格魯的孩子們都喜歡拿着自己撿到的各種新奇玩意兒來這兒交換一些玩具或者糖果零食。

格瑞站在金身後,默默注視着金發的小男孩踮起腳趴在狹窄的窗口和裏頭坐着的老人說話:“我要至少三個螺絲釘,還有兩節新的電池。”

老頭渾濁的眼睛從鏡片後向他瞟來,看了一眼又馬上收了回去,抖抖手上舉着的舊報紙道:“你要的可都不是便宜貨,攢夠了東西再來吧,小子。”

金連忙點頭,雙手撐着臺子又努力将身體往上站了一些:“會的會的,但是能不能先幫我留着,我一定會來的,後天……不,明天,我明天就來換!”他頓了頓,從褲袋裏掏出三四顆晶瑩剔透的糖果,放在臺面上往裏推到那老頭的面前,藍眼睛忽閃忽閃地盯着他,道:“拜托了,我一定會來的,不要讓給別人。”

看管的老頭挑了挑眉,慢吞吞地伸手把那堆糖果攏進了手裏,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邊上突然響起的另一個聲音打斷了:“那可是我撿到的,你想用什麽換啊?”

金和格瑞同時向音源扭頭看去,一個和他們年紀相仿的男孩從另一邊的高地上一躍而下,手裏舉着一根粗粗的樹杈,個子比金高上一些。他身後還一起來了另兩個看上去稍小些的同伴,像随從似的跟在男孩身後。

男孩神色嚣張,口氣也不甚友善。金從中轉站的窗口處蹦回平地,也不甘示弱地回看他,道:“是你撿來的又怎樣?”

“沒見識的東西,你根本不知道電池有多值錢吧?你能換的起嗎?”那人不客氣的嘲諷道,他的同伴也配合似的大笑起來,“當然,你真的想要倒也不是不行,”他晃了晃手裏的樹杈,用尖端指着金頭上戴着的帽子,“你把這個留下來,電池就歸你。”

金擡手捏住帽檐,警惕地一口回絕:“不行!我是不會用這個和你換的。”

聽到這個回答,對方有些惱怒。男孩似乎覺得自己收到了輕視,罵了一句髒話後便氣勢洶洶地向他們走了過來。格瑞揪起金後背的衣服,将人一把拉到了身後,自己向前邁了一小步,面無表情地格擋在了金和那個男孩之間,冷淡的紫色眼睛盯着對方的臉,一言不發。剎那間,男孩感覺自己好像被一股看不見摸不着的氣息威懾住了,腳下一頓,整個人的氣焰瞬間滅了大半。

金從格瑞身後探出頭來沖着對方做了個鬼臉。男孩氣極,但依然有些心悸,甚至都不敢長時間和格瑞對視,像是本能地察覺到了形勢不妙,躊躇了半晌後方才三步一回頭地匆匆離開了。

金和格瑞一齊走回家,一路上金都在不斷與他念叨自己必須要拿到那些東西。格瑞不明白金到底要那些電池和螺絲釘有什麽用,金發的孩子唯獨在這次的事情上神秘兮兮,始終不願意和他闡明。剛一到家,金便開始馬不停蹄地翻箱倒櫃,将自己寶庫中的庫存一樣樣翻出來,東拼西湊了半天還是覺得不夠,終于放棄了手上的小木盒,轉而跑進了廚房。

格瑞跟在他身後,看他搬來小梯子爬高夠到最遠處的儲存櫃櫃門,把裏面原先已經分配好量的面包、一小堆蔬菜和一盒黃油一點點搬運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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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默默看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上前按住了他的手腕,道:“這些是你自己三天的食物,就算足夠交換那些東西,接下去的三天你要吃什麽?”

金彎腰把裹着油紙的面包放進木筐裏,彎腰的時候,脖頸間挂着的金色箭頭項鏈掉出了領口布料外。

這條項鏈原本是秋的随身物品,但他們初到登格魯時,生活物資十分緊張,秋便用自己的項鏈換取了給弟弟的生活必需品。自從上次金用挨了一頓打的代價偷偷幫姐姐拿回了項鏈後,本來事情瞞得很好,卻在某次吃飯時被金自己一時大意說漏了嘴。本以為姐姐會十分感動,沒相當年長的女性卻瞬間沉下臉來,二話不說走過去掀起了弟弟的舊T恤,在看到孩子背後已經結痂的傷口時情緒爆發,狠狠地罵了他一頓。格瑞也因為隐瞞事實真相被金連帶,兩個人一起罰了兩天禁閉,不許出門。自那之後,秋便幹脆把自己的項鏈給了金,親手戴到了弟弟的脖子上,讓男孩替自己保管。

金席地而坐,仰頭沖格瑞眨眨眼睛:“沒事啦,只是三天而已,随便忍一忍,或者再想別的辦法就行。但是那些東西如果不趕緊換來的話,肯定會被搶走的。馬克是個很沒信用的人。”

格瑞想了一會才意識到他話中所指的是今天那個沖他們挑釁的孩子。金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麽,一邊小心翼翼地将項鏈挂墜塞回衣領內,一面振振有詞地向格瑞告發:“你來之前,我就認識他了。他總是喜歡騙人,只有我不會被騙,所以他總找我的麻煩。不過你不用擔心,今天在中轉站門口,我看他好像很怕你的樣子。”

格瑞沒再說話,呆了一會兒便轉身走了。相處了一段時間後,格瑞已經清楚的明白雖然金表面大大咧咧,甚至有些過于随意的粗心,但如果真的決定了要做什麽事,再如何勸他放棄都是不可能的。

第二天,金果然用了自己之後三天份量的食物,換來兩節新電池和其餘一堆零零散散的機械小零件,然後就将自己關在房間裏沒完沒了地鼓搗。到了飯點,也總用“不餓”或是“在外面偷偷吃過了零食”之類的借口糊弄過去,秋居然也真的沒有發現食物份量的減少。只有到了半夜的時候,格瑞躺在床上,半夢半醒之間模糊地感覺到金從床的另一側偷偷爬上來,然後就是男孩肚子發出的一陣陣叫聲。因為沒有吃飯,金只能喝許多許多的水,以此讓饑餓感暫時消退。登格魯冬日的夜晚非常寒冷,一晚上起起睡睡許多次實在是難熬。等到金喝完水再次悄悄爬回床上的時候,床邊的小燈突然被人拉亮了。金吓了一跳,擡眼看到的就是穿着睡衣靠坐在床頭的格瑞。

被對方略帶譴責的目光注視着,金有些無措地撓撓頭,叫了一聲對方的名字後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見銀發的男孩掀開被子下床,走到角落的櫃子邊慢慢拉開了一個抽屜,從裏面取出了用幹淨布巾裹好的半塊面包,顯然是從晚飯中偷偷剩下的。

格瑞回身走了幾步站到金的面前,臉上依舊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他伸手将面包遞給金,低聲道:“吃吧。”

就這樣,靠着格瑞暗中“接濟”的面包,金很快挨過了這難熬的三天。又是一個普通而平靜的夜晚,金忽然将靠在窗邊看書的格瑞拉了過來,不僅關上了燈,還神秘的将他們的房間門反鎖。兩個小少年面對面的盤坐在床邊的地板上,格瑞透過黑暗看着對面笑嘻嘻的人皺起眉發問:“什麽事?”

金把左手虛虛握作拳頭,裝模作樣地抵在唇畔誇張地假咳了幾聲:“格瑞先生,下面,我要給您隆重展示一樣東西。”

他從身後拿出一個旋轉木馬式的音樂盒,手指靈活地拆開了它的底座。當着銀發男孩的面,金将前不久自己剛換來的兩節電池依次塞入其中,重新合上了蓋子後将那個外形漂亮的音樂盒擺在了兩人正中的位置上。

“要開始咯!”金沖他笑了一下,伸手按下了開關。

伴随着一陣悅耳的響動,頂上的木馬們配合着音樂盒四周發出的金黃色燈光開始慢慢旋轉,唱着“祝你生日快樂”的音樂不斷重複,甜美的歌聲充斥着孩子們簡陋的房間。

格瑞的臉上明顯地出現了愣住的表情,在光影浮動之間看着那個尚在不斷歌唱的“生日禮物”,久久沒有開口。

接着,金又像變魔術一樣繼續從背後端出一小塊準備已久的奶油蛋糕,推到了格瑞面前,沖他道:“姐姐說生日這一天應該吃蛋糕,不過可惜我沒找到合适的蠟燭……”

格瑞将視線移到他身上,輕聲問:“你怎麽知道我的生日?”

金努了努嘴,回報以一個理所當然的笑容,格瑞這才想起對方可以聽見自己心聲,恐怕就是在之前的某天由自己不小心透露出來的。

“你這幾天,就是在弄這個東西嗎?”格瑞用食指輕輕觸了觸音樂盒上做工精致的木馬。

金大方地點頭承認:“我撿到它的時候,就想送給你當做生日禮物。但是缺了幾個部件,原先的電池也不能用了,所以才要先把它修好,它才能給你唱歌呀。”

金發的孩子緩緩湊近他,一本正經地提議道:“格瑞,現在你該許生日願望了。”

“生日時許願就會實現這種事情,你也早該知道是不存在的了吧。”

“怎麽就不會實現了?”金不贊同地回視他,催促般推推格瑞的手臂,“哎呀,你就放心大膽的許,有我在,什麽願望都能實現。快快!”

格瑞拗不過他,看着面前那一小塊蛋糕,假裝配合地閉上眼睛。三秒後,格瑞重新睜開眼睛,卻立刻聽到金發出了抱怨。

“你壓根沒許願,”金氣鼓鼓地說,“我什麽都沒聽見。”

格瑞擡頭看了他一眼,像是故意為了報複對方擅自偷聽自己的生日日期一樣,早有準備般回道:“你之前答應我,不會随便聽我在想什麽的。”

被戳穿的人尴尬地吐了吐舌頭,趕緊連連擺手表示自己認輸:“……好好好,我不聽啦!我真的不聽!那,那你重新許願,行了吧?”

格瑞深深嘆了口氣,無奈地再次閉上眼睛,許了一個心願。等他再次睜開眼睛時,金馬上像小動物一樣好奇地擠到自己身邊,興致勃勃地追問:“你許了什麽願啊?”

格瑞低頭自顧自地拿起小叉子切下一小塊蛋糕吃了下去:“生日願望如果被第二個人知道就會不靈。”

金拖長尾音“哦——”了一聲,接着又馬上露出了揶揄的笑容,故意用肩膀撞了撞對方,道:“哎哎,你剛剛還說不信的!”他趴到格瑞背後,雙手搭在銀發孩子的肩膀上帶着人前後搖晃:“所以你喜歡我的禮物嗎?你肯定喜歡吧!要是不喜歡,我就——”

“就什麽?”

“——我就要你對我浪費的三天份的面包道歉!”金故意板起臉沖他龇了龇牙,威脅道,“這是很嚴肅的事情!”

格瑞別過臉去,佯裝淡定地簡短回應道:“……還可以。”

金感到自己頗受打擊,不甘心地扒着人繼續追問:“不許說得這麽模糊!你這人怎麽總是這樣?喜歡就是喜歡,誇誇我怎麽了,就算只誇一句也——”

“——謝謝。”

金沒能馬上反應過來,動作停在原地,傻傻地反問了一句:“什麽?”

格瑞回過頭來,突然伸手掐住他臉頰邊的肉向外捏了捏,看着金在自己手下拉扯到變形的臉,嘴角抿起一個微不可見的笑,然後認真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我說,謝謝你。”

金看着他嘴角的笑容,竟忽然覺得不好意思起來,甚至忘記了抵抗對方掐臉的行為,半晌後才紅着臉喃喃了一句“不客氣”。

那個簡陋卻漂亮的音樂盒,是格瑞從父母之外的人手中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禮物,被哨兵妥帖而慎重的收藏了起來。從登格魯的冬日,到一塔的夏天,它和它的贈送者一起陪伴着格瑞經歷了無數個四季的輪回,從少年,一路走到青年。

格瑞看着眼前這個已經刻上歲月印記的舊物,斂去眸光,鄭重地将它連同其餘的東西封存在了唯一一個紙箱中。當他撫平最後一寸膠帶的時候,金正好走進房間。家中的東西已經收拾的差不多,向導穿着一身輕便的裝束,正将自己慣用的配槍和匕首一一收進身上相應的位置,把搭扣系緊。格瑞看了看他,起身走到對方身邊,随手将對方不小心掉出領口的箭頭挂墜重新放回內側,用衣領遮住。

金捏了捏他的指尖,又擡頭看了一眼客廳正前方挂着的鐘表,輕聲道:“時間差不多了。”

格瑞沒有擡頭确認,只是專注地看着金的臉,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後方才沉聲應了一句,松開虛握着對方的手,拿上了自己的手套快速戴上,伸手打開大門,淡淡道:“走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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