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金仰頭注視着顯示屏裏那張闊別多年的臉,那是她的姐姐,是他在世上唯一僅剩的血緣親人。他控制不住自己往前走了一步,身後卻有人拉住了他的小臂。金回過頭去,看進格瑞紫色的眼睛裏。

哨兵什麽也沒說,就這樣沉沉地看着他。金卻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跨出的步子慢慢收了回來。

屏幕裏的秋還在繼續做着報告:“正如我們先前的猜測一樣,‘藥’的研制還在繼續。但他們似乎遇到了新的瓶頸:合成劑雖然可以在短期內将人體的爆發力提高到标準哨兵平均值,但卻無法完全替代真正的向導素進行有效安撫。他們的實驗體在昨天集體陷入了感官神游,搶救無效後死亡。”

金立刻想到了什麽,與身邊的格瑞交換了一個眼神。就在這時,站在電腦邊上的鬼狐天沖卻按下了快進鍵。畫面飛速閃過,大約十五秒後,鬼狐才選擇了暫停,将錄像帶繼續播放了下去。

“一塔哨兵秋,編號30214719,20XX年10月13日,”秋的臉正對着鏡頭,緩緩開口道,“藥劑的研發有了新進展。他們的科學家嘗試将其中含有的某種微量元素劑量提高了約十二個百分點,他們是正确的。最新一批實驗體的力量已經可以達到标準A級,這是他們最新的測驗結果,且壽命也從原來的三天延長到了四個月左右。”

“但這似乎并不是研究的終點”,秋這樣說道,“我認為他們遠不滿足于此,我無法想象超越A級是怎樣的概念,他們似乎希望還原一個傳說中的黑暗哨兵,為了完成這個目标,他們還在傷害更多無辜的人。”

說完這段話,秋突然罕見地沉默了下來。她低着頭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維中,過了一會兒厚才再次擡臉直視着鏡頭:“他們對于研究員的管理非常嚴格,我至今未能取得完全的信任。這項研究起于人類膨脹的掌控欲,他們最早用監獄犯人、流浪漢等普通人類作為實驗體,而在昨日的巡查中,我無意中得知他們與一所郊外的孤兒院簽訂了違法合同,以支付大量援助金為由獲得了‘領養’兒童的特權。”

“——他們似乎發現,較之于成年人,幼童的基因程序對藥劑的反應度更加靈敏。成功率也更高。我請求一塔,在收到這條視頻日志後即刻展開秘密營救。完畢。”

視頻畫面在這裏戛然而止。鬼狐彎腰将錄像帶退了出來,随即便聽到了來自對面向導的質問:“你從哪裏拿到的錄像帶?”

金死死地盯住他,将問題重複了一遍:“你怎麽得到的我姐姐的這些視頻日志?她現在人在哪?”

“我不知道她在哪,”鬼狐道,“也許已經死了,也許還在世界上哪個角落茍且活着,誰知道呢?至于日志,我想你邊上的這位首席哨兵大人已經告訴過你,我曾經是一塔情報部的工作人員。要弄到這些東西,只需要一點點頭腦和足夠熟練的破譯技術即可。”

鬼狐天沖将手肘擱在一處突出的木板上,聳了聳肩:“老實說,我也沒有想到最終的線索會在你姐姐身上。她在塔裏受到丹尼爾一力庇護,所有資料都被謹慎地封存了起來,費了我好大力氣——”

“你怎麽知道一塔早就與違禁藥有所聯系?”格瑞打斷他,語氣冰冷。

鬼狐眯了眯眼睛,放在身側的右手慢慢緊握成拳。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不屑,又帶着自嘲式的戚戚然:“……我當然知道,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因為我就來自于那所被營救的南郊孤兒院。”

這個回答成功讓兩人都震驚地看向了鬼狐。

“……如果真是如此,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金強忍着眼底漫起幹澀感,伸手指着那方已經暗屏的顯示器,情緒有些激動,“秋,我的姐姐,是她的報告請求救了你一命!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讓她所有的努力都毀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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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努力?”鬼狐突然提高了聲音,表情有些扭曲,“我多麽希望她不要救我!你知道一塔的人幹了什麽嗎?他們突然的闖入讓實驗被迫中途停止,藥劑尚未完全注射入內,導致了我失去了最佳覺醒時機,只堪堪成了一個低等的C級。無法提升,無法進步,永遠被吊着原地,在那個塔裏受盡白眼。這就是她努力的後果!”

“鬼狐天沖,”金不敢置信地聽着他的這一番話,“你竟然寧願以生命為代價,去換那種本就不屬于你的短暫力量?你瘋了嗎?”

鬼狐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臉,笑聲越來越低:“金向導,像你這樣的人,永遠不能體會我的感覺——我已經受夠了卑躬屈膝,為人牛馬的日子,我當然願意用任何代價去換一個把所有人狠狠踩在腳下的機會。”

金發的青年看着他,張了張口,終是喃喃道:“……你真是,太可悲了。”

“究竟誰最可悲?話別說得太早。”鬼狐詭異地抿起一個微笑,從背後拿出另一張小小的內存卡,不緊不慢地解釋道,“秋的視頻日志持續了近半年,我把每一條都仔細看了一遍。在一塔營救孤兒院後,她作為間諜在那個制藥組織中的處境就變得更加艱難。大約是在十一月初,也就是在倒數第二條日志後,一塔回複了消息同意她結束間諜任務,敲定于一周後正式收網逮捕所有相關人員。”

“大概在四日後,秋回複給了一塔最後一條視頻日志。這條視頻被秋做了單獨加密處理,也沒有如往常一樣發送到原來的郵箱中,”他晃了晃手中的東西,“這恰恰也就是我要與二位交易的內容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格瑞皺眉道。

“別急,”鬼狐哼笑一聲,将內存卡重新插進了讀卡器中,“你們看了便知。”

這次的視頻,顯然與之前的日志不太一樣。屏幕加載了一會兒便開始自動播放,鏡頭正對着的椅子卻空了很久很久。大約過了近半分鐘,就在金以為鬼狐又在詐他們的時候,秋突然從鏡頭外走了進來。

她坐在椅子上,慢慢擡起頭來。金看着她的臉,只覺得自己呼吸一滞。女性哨兵顯而易見地疲态從表情的每個毛孔釋放出來。她瘦了許多,臉色沉悶,只有那雙與金如出一轍的藍眼睛,像燃着一簇永遠不會熄滅的火苗一樣一如往常般奪目。

“這是我的最後一條任務視頻日志。”所有人聽到屏幕中的秋這樣說道。

秋斂了眸子,輕聲開口:“不得不承認,我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那就是相信我的塔,并将我在這裏所得到的全部情報,知無不言地告訴了你們。”

“我是一塔的哨兵,我将無條件服從塔的命令。但同時我也是一個人,我還是一個……姐姐,”她停頓了一下,“我來到這裏的初衷,是要協助塔阻止這個違法的組織,并将那種害人無數的違禁藥徹底銷毀,而不是成為一個共犯。”

“這種藥必須消失,無論嘗試使用它的是境外犯罪者還是一塔部隊。不管成功與否,它将帶來的改變都是整個哨兵向導群體的秩序所不能承受的。我不能接受出現更多無辜的犧牲品,所以我也無法執行最後一道命令,将配方交給塔。”

秋突然伸手握住了攝像機站了起來。那臺機器在她手中頗激烈地搖晃了幾下,秋用單手将攝像機舉平,鏡頭終于對焦在了她的臉上,女性哨兵的表情前所未有地具有壓迫感:“我确實已經得到了最終配方,但它會被放在一個我從不離身的地方被安全的保護起來,沒有人可以得到它,包括一塔。”

畫面裏的秋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道:“我要帶走我的弟弟和那個不幸的孩子,同時,我要求一塔立刻停止一切有關違禁藥品研究的科學實驗。否則,這份配方和所有一塔涉案的證據都會被公之于衆。”

“——從這份郵件發送成功開始,我将不再隸屬于一塔。”

“完畢。”

話音落下的瞬間,進度條也走到了末端。秋的影像從畫面中消失了,整個地下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原來如此。金發向導的腦子裏一片混亂,所有記憶中的片段像落珠一般,被剛剛錄像中秋的一段話似絲線一樣穿連了起來。從金出生起,秋就是金記憶中最親密的家人。她總是笑着,教會他正直和善良,教會他感恩和努力。秋引導着金學會如何控制身體裏潛藏着的巨大力量,她明明是一位女性,卻有着許多男人也無法匹敵的才能和胸懷,讓金堅定不移地相信,姐姐就是自己生命中最接近“英雄”的那個存在。

金幾乎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亂想,以至于直到哨兵輕輕攬住了他的肩膀,他才發覺了對方的靠近。

他聽到格瑞提高了一些音量沖鬼狐發問:“你早就看過了這些錄像帶,所以當一年前再次出現由同種違禁藥引起的風波後,你就決定了要背叛一塔。”

“最早的研究組織雖然被當年的一塔剿滅,但依然有一些邊角資料順着地下黑市在暗地裏流通,時隔多年被人重新撿起也在我意料之中,”鬼狐道,“我本以為他們已經找到了所謂的最終配方,但事實并非如此。”

銀灰發色的向導雙手抱胸站着,重新擡起臉來,表情有些扭曲地釘死在金背後的格瑞身上:“曾經的我只不過是缺了一些運氣,而你,格瑞大人,作為一個同樣被改造而成的哨兵,你居然成功地覺醒成了一個S級。你的出現讓我嫉妒,但同時也讓我有了新的啓發。”

“我想讓你感受和我同樣的痛苦,我也要讓你知道——什麽是無法挽回、無能為力的滋味。所以,在我的‘建議’之下,他們成功得到了你的向導。”

在格瑞有所動作之前,金先一步沖了出來。

他的速度很快,仿佛是在眨眼之間便出現在了鬼狐面前。銀灰發色的向導猛地一驚,擡手想要格擋,但那一拳已經狠狠地砸在了鬼狐天沖的左臉上。

鬼狐痛得悶哼了一聲,牙齒磨破了嘴唇。下一秒便被猝不及防地提着領口揪了起來,金又在他的腹部加補了一記重拳,然後用力地将人摔在了一旁的控制臺玻璃上,單手掐着對方的脖子欺身而上,五指關節都泛着白色,一字一頓地開口:“你真是個人渣,鬼狐天沖。”

鬼狐喘着粗氣呼吸困難,嗆出了一小口鮮血。但臉上依然狂妄恣意地笑着,甚至伸手反攥住了金掐住自己的右手手背,直視着他道斷斷續續地喊道:“不!你會、你會感謝我的!你不僅會感謝我,你還會可憐地……求我!求我讓你的哨兵活下去!”

金像被驚雷劈中一樣呆在了原地,銀發的哨兵乘他怔愣,立刻從後面沖過來将人與鬼狐強行分開,拉到了自己背後,同時陰沉着臉拔出配槍指着面前狼狽不堪的灰發向導,厲聲道:“你閉嘴!”

鬼狐的身體慢慢滑落到地上,他劇烈地咳嗽了一陣,一只手撫着自己脖頸邊深紅色的淤痕,另一只手擡起來随意地抹去了嘴角的血絲。

格瑞用力鉗制住了金的手腕,但向導此時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身體仍然執拗地想要沖向鬼狐,聲音嘶啞:“你說得話是什麽意思?”

鬼狐扶着身邊的櫃子踉跄着站起身來:“當年,一塔在沒有得到配方的時候便擅自用自己研制的初版藥劑進行了第一輪改造,同期被注射的實驗體,活得最長的是個A級哨兵,但他也在五年前死于精神紊亂,證明這種副作用并不會因為哨兵級別的高低而有所免疫。”

鬼狐看向金,挑釁似的擡了擡下巴:“你如果不信,不妨現在就親自問一問你的哨兵——他的身體狀況到底如何,還有,他一直拖延恢複你們之間的結合,究竟是真的因為無所謂,還是為了保全你不被結合哨兵的突然死亡而牽連?”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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