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少年事》 (2)
并沒有留下任何真正的濕意。金看着灰狼美麗深沉的紫色獸瞳,心中對它的身份一下了然。
格瑞站在遠處,無奈又嚴厲地對自己擅自行動的精神體喊了一聲“烈斬”,聲音裏帶着一定程度的警告意味。果不其然,灰狼聽到了主人的暗含的命令,依依不舍地站了起來,從金的手下溜走,跑回了格瑞身邊。
金重新站起身來,眼神有些驚喜:“這是格瑞的精神體吧?它叫烈斬?”
格瑞嘆了口氣,微微別過頭去:“嗯。”
“你的精神體是狼!太帥了!”金由衷地誇贊道,“對了,其實我——”
二輪考試開始的廣播播報突兀地打斷了金和格瑞的對話,他們不約而同地向對方看去,一時空間仿佛靜止。
金将雙手垂在身側,率先打破了沉默:“既然都來了,那就打一場吧,格瑞。”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雖然我知道你一定很厲害,但是不許對我放水,我可是很認真的。”
格瑞看着他:“你知道在向導和哨兵對峙時,應該做什麽嗎?”
金想了一想,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知道要怎麽使用自己的能力,而且剛才我已經成功了。”
“只是僥幸罷了,”格瑞不留情面地評價道,“向導無法和哨兵正面沖突,如果沒有百分之百的等級碾壓力量,你應該選擇逃跑和求救。這才是這場實戰訓練最重要的目的。”
他話音剛落,金別看到格瑞迅速地靠近了自己。他甚至沒有來得及看清對方的身形,格瑞就已經出現在了自己身前不足半米的位置。金立刻想要向剛才對付凱莉一樣使用能力,卻發現格瑞的速度實在太快,甚至比凱莉還要快上許多,他完全找不到機會,就被對方摁着肩膀摔在了一側的牆壁上。
金的神經完全緊繃起來,他沒想到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自己與格瑞的差距竟已這樣大,哨兵甚至還沒有使用自己的元力武器就已經得到了壓倒性的勝利。
他們離得很近,金幾乎能在格瑞冰原一般的紫眸裏看見自己的倒影,但金卻也意外地發現格瑞并沒有在看他,而是盯着他臉頰上那處被凱莉的武器劃開的傷口,貓一樣的瞳孔瞬間像野獸一般緊縮了起來,使得本就難以接近的人臉上的神情更加兇狠了些。
這樣的格瑞令金感到陌生,他壓着嗓子喊了一聲對方的名字,格瑞卻依然無動于衷。他想要掙脫哨兵的桎梏,幾番掙紮的大幅度動作卻進一步扯動了傷口。金能感覺到臉頰上傳來的一點點瘙癢感,溫熱的血液正從那裏的破口處慢慢溢出。
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覺得面前的哨兵像被控制一般可怕到令他的身體都在不自覺戰栗。金發的向導對自己的血液之于哨兵的巨大吸引力毫無所知,格瑞的呼吸突然變得沉重起來,他幾乎無從控制自己身體內部基因叫嚣着的占有欲和狂躁因子,像一個饑渴過度的病人一樣,無法抑制自己想要汲取“養分”的沖動。
——想觸碰,想得到,想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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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像對待獵物一樣用力的扣住了金的身體,兩個人的鼻尖幾近相觸。
突如其來的尖利警報聲在他們四周鳴叫起來,金吓得一抖,格瑞也瞬間僵在了原地。金看到哨兵像被人兜頭倒了一盆冰水,紫色的眼睛有些失焦,壓制住他的力量也瞬間減弱了,整個人看上去搖搖欲墜。
金顧不上自己酸痛的胳膊,連忙扶住銀發少年的肩膀,擔心地連聲呼喚:“格瑞……?格瑞?你唔——”
哨兵一下捂住了金的嘴。他的狀态明顯不好,嘴唇蒼白,額頭像生病了一樣沁出了一層薄汗。格瑞什麽也沒說,他的下巴蹭過金的金發,伴着尖利的警報和四周湧來的人群腳步聲,突然将頭偏開了一點,将額頭毫不猶豫地用力撞向了金身後堅硬的牆壁上。
金的聲音卡在喉嚨裏,他眼睜睜地看着格瑞額頭上流出大量鮮血。血順着他的額角輪廓淌過眉梢,染在睫毛上,哨兵用手臂揩去遮擋了視線的礙事血污,仿佛他的身體只是一個機器,感覺不到絲毫疼痛一般。他似乎已經從方才的巨大動搖裏脫離開來,恢複到了平日裏冷靜穩重的模樣。
金急促地嗚嗚叫了幾聲,用力扒着格瑞捂住自己嘴巴的手。
“——我沒事,”格瑞搶在金開口前低聲對他道,聲音沙啞幹燥,“不要擔心,別說出去。”
格瑞的話音剛落,一個人就從上方跳進了訓練場。金越過格瑞的肩膀往前方看去,發現來者正是那位叫做銀爵的深膚色哨兵教官。
他的手上拿着一個績板,用權限卡把持續尖叫的警鈴停了下來。格瑞深呼吸了一下,暗自将金往後推遠了一點,自己轉過身去,面色平靜的直視着銀爵。
銀爵的視線在金的臉上停頓了一下,但又馬上轉向了自己的哨兵學員,沉聲道:“你的哨兵素超标了。”
格瑞始終不言,任由他試探。
見格瑞沒有回答理由的意思,銀爵似乎也對事态有了基本的猜測。他沉默了一會兒,上前将格瑞胸口的3號胸牌取了下來,随手丢在了地上。
號碼牌在地面上順着慣性滑行了一小段距離,正好停在金的腳邊。他低頭看着,感到自己的心髒像一團廢紙被人狠狠揉碎。金發的少年眼眶又酸又漲,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無法自控的哨兵就是廢物,廢物是沒有活下去的必要的,”銀爵道,“你明白嗎?”
格瑞的背影有一瞬間的僵直,半晌後,金聽到了他的回答:“明白。”
銀爵轉回身去,在離開場地之前對格瑞下達了最後的命令:“禁閉室三天,包紮後就去報道。”
實戰訓練後的三天,金過得渾渾噩噩。紫堂幻對此非常擔憂,但也無法寬慰他許多。他已經明白那個名叫格瑞的哨兵對金來說意義非比尋常,雖然紫堂不知道那天的訓練場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但“哨兵第一優等生首次對戰考核不及格”的風言風語已經快速地傳遍了整個聖所。
“關禁閉只是哨兵訓練裏最常見的懲罰手段罷了,”在又一次氣氛不甚愉快的午餐中,紫堂幻試探性地對金道,“格瑞不會有大事的。”
金發的向導搖搖頭,神色黯淡:“不是這個。我只是不知道格瑞為什麽要那樣做,太突然了。他一直都很厲害,我知道他的,他不應該……不應該得到這樣的成績。所以一定有什麽問題。”
紫堂幻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兩人一齊在食堂的餐桌邊陷入了沉默。
過了半晌,紫堂忽然聽到金突兀地開口道:“不行,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了,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我得去見他。”
紫發的向導吓了一跳,連忙伸手拽着金的袖口:“等等等等,你要去見誰?格瑞嗎?不行啊金,這太……”
“沒事的,”金端起自己的餐具,遠遠地看向站在向導食堂邊上交談的日常巡邏人員,目光堅定,“我一定能找到辦法,看我的吧。”
哨兵的集體宿舍位于聖所的西南角,根據性別分作兩棟,兩人一室,獨衛獨浴。格瑞走出禁閉室時已經是深夜,他在門口簽了字之後就獨自返回了自己的宿舍房間。
哨兵因為在訓練中因為犯錯而被關禁閉,在聖所确實是很常見的事情。哨兵的體能強大,必要時甚至可以幾天不吃不喝,所以真正折磨人的不是牢獄一般的環境,而是那混沌無邊的黑暗和寂靜。
寂靜,這個詞對哨兵來說其實有些難得。覺醒後過于靈敏的聽覺使得他們很少能得到真正的“安靜”。對格瑞來說,禁閉室內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太容易誘發他內心深處的不堅定。他可以用疼痛迫使自己從哨兵狂躁裏冷靜下來,卻無法用同樣的方法在禁閉室內排解那些如幽靈一般的痛苦記憶趁虛而入。
他只能不斷地想着金,想着他們在登格魯和秋一起度過的日子。咀嚼那些被賦予強烈色彩的過去能讓他在黑暗中找到清明,縱然煎熬,但起碼不至于沉溺其中無法自拔,對格瑞來說,這就足夠了。
身上的制服因為三天的不得清潔已經開始散發奇怪的味道。格瑞皺着眉頭忍耐着嗅覺的刺激,用鑰匙打開房間的大門。他的室友已經在床上帶着靜音耳機睡着了,格瑞放輕腳步走回自己那側單獨使用的淋浴間,三兩下将衣服脫了個幹幹淨淨。
熱水從蓬頭裏傾瀉而下,格瑞低着頭雙手撐在瓷磚牆壁上,任由水流沖洗着背部和後腦,閉上了眼睛。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在訓練場時見到的金。他比剛離開登格魯時好像長高了一點,格瑞在心中暗思,十多歲的男孩還在身體發育抽芽的階段,三天不見就仿佛變了個樣。
——在靠近金的時候,格瑞第一次那樣清晰地聞到了從自己的竹馬身上傳來的向導素的味道。他明知道這個所謂的“味道”不過是大腦自我臆想與欺騙的後果,教科書上白紙黑字的寫着“向導信息素無色無味”,但格瑞依然固執的覺得,金的向導素有着與衆不同的獨特氣息。
他無法對此進行詳細的描述。這太不合理了,就像滿分通過所有抗向導素誘導實訓的他,卻在面對金臉頰上如此細小的傷口時,被那滲出的一點點血珠內攜帶的微量信息素逼至失控一樣,完全無法用邏輯解釋。
與其說是意外,倒不如承認,這就是一種超出能力範疇外的感情在他的身體裏作祟。
洗完澡,格瑞猶豫了片刻,還是取過一旁挂着的幹毛巾随意擦拭了幾下濕發。待到頭發半幹,哨兵才平躺到自己的床上,将全身的肌肉統統放松下來。
格瑞睜着眼睛盯着正上方的天花板,明明疲憊不堪的大腦神經已經經歷了三天的拉鋸戰,但此時此刻,他依然毫無睡意。
就在這時,房間內唯一的一扇窗戶外突然傳來了幾聲叩擊。格瑞愣了愣,悄悄撐起上半身看了一眼,窗外什麽也沒有。他皺着眉頭重新躺平,結果不足五分鐘後,熟悉的敲擊聲再次響了起來。
銀發的哨兵翻身坐起,幾大步走至窗前。他一把将簾子拉開,下一秒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臉龐出現在玻璃窗外:金頂着一頭夾雜着枯葉和草根、亂七八糟的金發,腳踩着三樓外的水管,正用雙手扒着木制的窗框,沖着格瑞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那一刻,格瑞深深覺得自己的心髒在短短幾秒內做了一次迫降,甚至産生了幻覺。他只楞了一秒,便趕緊打開窗閘将人拉了進來。金邁腿跨進的哨兵宿舍的時候,格瑞的室友突然翻了個身。兩個人頓時都吓出一身冷汗,雙雙保持着詭異的姿勢停頓了許久,确定對方沒有被吵醒的跡象後方才繼續動作。
格瑞拉着金的手穿過長長的宿舍走廊跑到最末端的水房,又反手将門上了鎖。
水房又窄又暗,只有高處一扇小小的通風窗渡了些許黯淡的月光,打在兩個少年人的身上。
他們面對面擠在一處,一起平緩着呼吸。格瑞只穿了單衣,背脊抵着冰涼的牆壁,身前緊貼着金,從側面看就像将向導半擁在懷中一樣。
确定沒有被巡視的管理人員發現行蹤後,格瑞終于将注意力收回到了身旁之人身上,卻發現金正低頭盯着他們交握在一起的手。格瑞怔了一下,下意識想要放開。沒想到相觸的肌膚剛一分離,金的手就迫不及待地追了上來,将格瑞冰涼瘦長的五指攏在自己帶着溫意的指縫中,緊緊扣在一起。
誰也沒有說話,心髒的鼓噪聲在一瞬間蓋過了原本水房裏滴落的水聲。
金擡頭去看格瑞的臉,不過短短三天,他額上的傷口已經僅剩一塊米粒大小的疤,哨兵的自我修複力果然不同凡響。金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撥開他散在額前的銀色碎發,輕輕觸了觸那處傷疤,聲音低到只剩氣音:“……還疼嗎?”
格瑞拉下他的手,搖了搖頭:“沒事。對哨兵來說這不算什麽。”
“我沒有問‘哨兵’,”金看着他,一字一頓地強調,“我在問你呢,格瑞。”
銀發的少年自然明白他話中所指。他閉了閉眼睛,用額頭輕輕與他相觸了一下,低低地答道:“我沒事,真的。”
金拉着他蹲下來,兩個人像在雪地中抱團取暖的小動物,你一言我一語地輕輕說話。
“我不想待在這裏了,”金說,“我們走吧,去找姐姐,不回登格魯,就重新去外面的世界找個地方一起生活。”
格瑞沉默了一下後方才重新開口:“除了這裏,我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金咬着下唇,看上去很難過:“總有可以容得下的地方……”
格瑞神色嚴肅:“聖所只是暫時的,再過兩年,畢業之後,我們要去塔。秋姐和丹尼爾,他們都來自一塔。如果要找到秋姐,所有的線索都只能從那裏獲取。等到等級評定出來,我們就可以離開這裏。”
“只要去了‘塔’,他們就不會再讓格瑞你和我分開了嗎?”金充滿希冀地問道。
“……”
銀發的哨兵沒有直面回答,頓了頓,又繼續道:“下次不要再這樣做了,金。太冒險了。”
金知道他指的是像今晚這樣爬水管翻窗來宿舍找他的事情,立刻又變得沮喪起來:“為什麽不能?如果不這樣,我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能見到你。”
“你不明白,”格瑞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奈,“這裏的所有哨兵,大多都還沒有樹立起成熟的屏障,一旦被發現,他們會……會傷害你,向導的信息素太容易誘導哨兵失控了。”
“在訓練場的時候,你也是因為這個嗎?”金看着他,“因為信息素,我那時臉上流了血。”
“……你知道了?”
金點點頭:“猜的。不過之前紫堂确實和我提過,向導血液裏的信息素含量是很高的。我想了想,也只能是這個原因了。”
格瑞皺了皺眉:“……誰是紫堂?”
“紫堂幻,也是一個向導,我的新朋友,”金沖他眨了眨眼睛,笑道,“紫堂人很好,你別擔心。我來找你的事,他不會說出去的。”
格瑞沒有說話,他已經很久沒有在金的嘴裏聽到他稱呼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個人為“朋友了”,久到格瑞甚至錯誤地以為這個詞就該由他一個人獨占一輩子。
金沒有察覺格瑞複雜的情緒,繼續小聲解釋:“紫堂說,除了哨向結合過的哨兵和向導,在等級評定出來前都不能過多接觸。是真的嗎?”
“……等級差距太大的哨兵和向導是不可能成為結合哨向的。因為一旦結合,就不能再和其他人搭檔。某種程度上,這是資源浪費,”格瑞思考了一下措辭,“所以,算是吧。”
“為什麽不可能結合?”金像是在和格瑞說,又像在喃喃自語,“如果是我的話,等級不等級的,根本沒區別吧?反正我也只想和格瑞在一起。”
金的話說得太過直白,沒有任何可以曲解為其他意思的可能性。格瑞看着對方湛藍的眸子裏自己那唯一的倒影慢慢放大,金輕輕地靠過來,趁他不備,在銀發哨兵的唇角淺淺地觸了一下。
“不可以嗎,格瑞?”金小聲道。
一塔聖所的某個深夜,狹小的水房像一個巨大的夢境。
他的向導對他說“為什麽不行”,呼吸的震顫如同春天的泉水,敲在石面上。
格瑞沒有說話,默許了金的動作。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沒有人打算否定,它只是需要時間澆灌,需要陽光培養。
在他們灰色的過去裏,在同樣密不透風的心牆之外,總有人手捧着花束把蒙塵的窗扉一把推開,再将所有儲藏的愛意全心奉上。
格瑞的手穿過金後腦蓬松的金發壓在他的頸上,哨兵往後傾倒,向導便跟着俯身過來。他們在水房的角落交換了人生中第一個完整的吻,青澀而純潔,卻不帶絲毫保留,竭盡全力地貼緊、摩擦和汲取。
等到雙方都微微撤開之後,金盯着格瑞鼻尖的一點點汗漬悶笑起來。哨兵反手拽出對方趁他不備伸進自己上衣內的手握在掌心裏,微微低頭的姿勢讓金看不太清他此時此刻的表情。
“你還沒說呢,”金的臉很紅,拉着他的領子不依不饒地追問,“可以不可以啊?結合的事情。”
格瑞不自然地別過臉去,像在拼命忍耐什麽,半晌之後才悶聲回道:“……等你長大。”
金把手收回來:“你明明也只比我大一點點,不要學我姐姐說話。”
格瑞完全拿他沒辦法:“那你想要怎麽說?”
金讓自己的身體往下滑了一點,側頭靠近格瑞的胸膛,聽到那裏有屬于格瑞的心髒有力的搏動聲。
“我們去塔吧,”于是他這樣說道,“——等我們一起長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