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所謂地獄
徐康寧的期中獎學金發下來了,他看了看手機裏的短信記錄,點了删除。
他還沒有成年,個子也長得矮,正經商家都不會要他這樣的童工,徐康寧沒有辦法去賺額外的收入,只能依靠獎學金和李麗偶爾給的錢過日子。
徐康寧在心裏盤算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錢,依舊不樂觀。他眉頭緊皺,心裏亂成了一團麻,只要一想到這樣的生活還要再過兩年半,才能通過高考離開這個鬼地方,徐康寧就覺得這整個人生,簡直是糟透了。
他面無表情的把手機塞進了屜子裏,再擡頭的時候,笑彎了的大眼睛看向陳曦,問道,“陳大美女,你一直看着我我會很不好意思的,怎麽的,是不是覺得我比紀凡長得好看,要抛棄他跟我暢游學海啦?”
陳曦打量的目光來不及收回,在空氣中與他撞了個正着,想着這人怎麽渾身是眼,偷窺不成插科打诨倒是熟練,“之前我要跟你你不收,這會兒我名花有主了你要來搶,哪兒學的套路啊你。”
“那可不,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嘛,”徐康寧繼續嬉皮笑臉,“所以,你就別去禍害紀凡了,我勉為其難,收了你。”
陳曦被他逗樂了,順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徐康寧往後一躲,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你下手輕點兒行不行,這麽暴力,小心把你男朋友吓跑了。”
陳曦被“男朋友”這個稱呼戳到了,對于徐康寧挨了一巴掌明顯小題大做的死樣子都沒有做過多的吐槽,心裏剛才對于徐康寧的一點兒疑慮和懷疑都被這聲“男朋友”打了個煙消雲散,她一臉害羞的笑看着徐康寧說,“你嘴巴真甜。”
陳曦最近不萌男神了,因為紀凡頻繁的表示“我覺得你長得很可愛,性格又好,讓我念念不忘,我能不能請你喝杯奶茶”,言下之意就是咱倆一起踏入早戀隊伍去和學校鬥智鬥勇吧!
陳美女點點頭,那……咱就一起鬥一鬥吧…
徐康寧知道以後為紀凡深表心痛,“紀凡是不是眼瞎了,要不然肯定就是被什麽東西給詛咒了,不然怎麽看上你的。”
陳曦哼:你什麽意思,本可愛曦我除了胖點兒,哪兒不好了,他喜歡我怎麽虧了他了?
徐康寧上下打量她,“哪兒都虧啊,你這噸位和個頭,他抱也抱不動,扛又扛不起,親你還要低頭,時間久了容易頸椎病……”
“閉嘴!”陳曦捂住他的嘴巴,“我減肥,我瘦還不成嗎?我告訴你,要不是以前老娘出過車禍我媽給我喂成這樣,你以為我願意胖,從今天開始,姐妹兒準備瘦了,你做好準備迎接我的驚豔亮相吧。”
徐康寧表示拭目以待。
女為悅己者容,陳曦果真從那天開始,開始了地獄式減肥法,期待有一天脫胎換骨。
Advertisement
午休時間的一中一如既往的死氣沉沉。
徐康寧趁大家都睡着了,起身輕手輕腳的閃進了洗手間,他的肩膀還很疼,淤腫沒有消,被陳曦一巴掌拍的差點兒散架,有點兒要半身不遂的傾向。
一中的廁所幹淨的令人發指,徐康寧剛進校的時候,一腳踏進去以後還跑出來看了幾眼,一度覺得自己是不是進了個假廁所,因為清潔工阿姨每天都會細心打掃,說是要讓孩子們有“回家”的感覺。
徐康寧後來覺得,住在廁所真的會比回他自己家舒坦。
徐康寧擰開水龍頭沖了個臉,他把外套扒了系在腰間,手指輕挑的脫了襯衣,以一種近乎苛刻的姿勢扭頭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
腰間的淤青已經散了,若隐若現的疤痕被時間的小魔手默默的撫平,對比着仍然觸目驚心的肩膀,像是惡鬼對天使的嘲笑。
徐康寧摸着身上的傷,腦子裏過電影一樣的回放着昨晚的一切,徐建平昨天喝了酒,回來沒找到錢,剛到家的徐康寧就成了他的靶子。
徐康寧難得護住了臉沒讓他打到,不然接二連三的被打臉,夏青禾那個傻子真的就糊弄不過去了。
徐康寧一想到夏青禾,心裏不自覺的一緊,揪的眼睛發酸,他低着頭緩了一下,莫名的有點兒想他。
徐康寧的頭發依舊沒剪,随着他的動作依舊特立獨行的長垂在額前,勾勒出一種不符合他那張漂亮臉蛋的頹廢。
冷風還在吹,入冬的天異常濕冷,徐康寧狠狠打了個寒顫,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唇色發白,從兜裏掏出藥敷在了後頸,又用膏藥貼好,這才半身不遂的穿好衣服,推門進了隔間。
牆角的一抹視線一閃而過,踏着鬼魅一般的腳步反方向的離開了洗手間。
徐康寧在隔間上了個廁所,還沒結束就聽到紀凡的聲音先人一步的鑽進了他的耳朵,随後,淡淡的煙味飄了進來。
徐康寧感慨,清潔阿姨打掃的多幹淨,就這麽給糟蹋了。
還沒哀悼完這一片聖地,外面就有人說話了,“從良了?真不抽。”
紀凡回道,“陳曦說了,再在我身上聞到煙味,就一刀砍死我。”
徐康寧一哆嗦,心想就這小潑婦到底是怎麽找到男朋友的?
“得了吧,你這攤上妻管嚴了怎麽的,抽一根兒死不了的。”
“真死得了的,上次她掐我,我胳膊這會兒還青着呢。”紀凡雖然在吐槽,話語裏卻都是笑意,聽得一衆人等渾身雞皮疙瘩滿地掉,虐狗不償命。
“诶紀凡,你倆這重逢不容易,現在發展到啥程度了?牽手了還是親嘴兒了?是親嘴兒了還是……嗯?你懂的…”
紀凡一煙頭丢過去,“不下流還是朋友。”
“不下流枉為男兒啊!”
“滾。”
徐康寧坐隔間裏聽了半天都要睡着了,幾個人才推推搡搡的出了廁所。等到聲音飄遠了,他才從裏面出來,感嘆廁所果然是非之地,八卦起源。
鐘楊易回到教室,看了一眼夏青禾霜打的茄子一樣趴在桌上睡着了,轉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腦子裏都是剛才廁所外看到的那個背影,徐康寧的表情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冷漠,甚至透漏着某種詭異的陰謀。
他右肩的傷看上去是新傷,腫的老高不說,傷口周圍還都是細密的黑紫色紅點,像是打的狠了,連裏面的骨血都被打廢了,窩在那層皮囊裏無處安放。
鐘楊易想到幾天前放學回家的時候,剛出學校,就看到一個男人推搡着徐康寧往馬路對面走,他本來想過去打聲招呼的,可是男人拽着徐康寧很快的拐進了巷子裏,鐘楊易終究是沒有上前。
鐘楊易不知道想了些什麽,表情冷漠了起來。
中午三個人一起吃了中飯,鐘楊易看着徐康寧和夏青禾你來我往的互怼,兩人的相處沒有絲毫的異樣。
鐘楊易就這麽看着徐康寧,突然想起了之前夏青禾在車庫裏跟他說的話。
夏青禾說:總覺得此刻看到的徐康寧,不是真正的他。
直到這會兒鐘楊易才有種實感,好像徐康寧這顆罩着美麗燈罩的琉璃花燈,離破碎真的不遠了。
低溫來的毫無預兆,大雨一晚上都沒有消停。下過雨的夜裏起了霧,空氣冰涼,徐康寧穿着短袖短褲的睡衣坐在窗戶前發呆,手腳凍得發麻了都沒有察覺到。
遠處巷子口有一盞破敗的路燈,光與暗的交彙,在這漆黑的夜裏顯得格外刺眼。
徐康寧看着遠方的黑暗,感覺夏青禾的笑就在那裏,看的到,卻摸不到。
他被一場噩夢驚醒,夢到自己拿着一把刀要去幹什麽,可是開門一腳踏出去,卻落入了漆黑一片的萬丈深淵。
醒來才發現,夢裏那恍如鬼魅的嘶吼和客廳裏的玻璃破碎聲天衣無縫的重合在了一起。
他不是在做夢,這是真實,讓他遍體生寒的真實。
“錢呢,你他媽把錢藏哪兒去了!”徐建平的怒吼聲就像他夢裏的那把刀,生生的撕破了他的耳膜,把虛僞都剝離,殘酷的竄進了徐康寧的大腦裏。
徐康寧光着腳走到門邊,原本以為自己是會害怕的,可是胸腔裏翻湧的怒火焚燒了他所剩無幾的理智,他就像夢裏的那個他一樣,徑直打開門沖了出去。
李麗殘敗破爛的衣服吊在肩頭,身上有被家暴過的殘留痕跡,多是舊傷,她的長發淩亂的糾纏着,臉上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糊了一團,頭發粘在上面,遮住了她爬滿了恐懼和憤怒的雙眼。
徐康寧眼神如冰,他順手操起桌上的煙灰缸就朝徐建平的頭狠狠的砸了過去,只是他個子太矮,煙灰缸并沒有得嘗所願的敲到徐建平的後腦,而是砸到了他脖頸間的位置,然後脫手飛到了地板上,碎了。
徐康寧的這一動作無異于火上澆油,暴怒之中的徐建平一把把他拽過來,揪着他的衣領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把人甩到了一邊。
徐康寧的身子就像一片風中殘葉似的,直接撞倒在了一旁的茶幾上,倒在了那一堆的玻璃碎片裏。
李麗掙紮着爬過去護住徐康寧,沖徐建平大喊道,“你瘋了嗎,他是你兒子!”
徐建平被徐康寧額頭上流下來的血刺了神經,整個人幾近癫狂,他顫抖着手指着李麗,“臭婊 /子,趕緊把錢給老子交出來!不然我管你是什麽,老子非得打死你!”
李麗緊抱着徐康寧,身上都是黏膩的血腥氣,地板上鋒利的玻璃茬子劃破了徐康寧的胳膊,拉出了幾條長長的血痕,血正順着徐康寧的胳膊往下爬,在掌心暈出了一灘刺眼的紅。
門口隐約傳來聲響,像是隔壁有人出來了,下一秒,大門被不輕不重的拍了兩下,“大半夜的吵什麽吵,讓不讓人睡覺啦?”
徐建平迅雷不及掩耳的抓起桌上的茶杯朝着大門猛砸了過去,“關你屁事,滾回你家去!”
李麗被這聲響吓的尖叫了起來,被徐建平狠狠的踹了一腳,她隐忍着哭泣聲顫抖着又緊了緊懷裏的徐康寧往回退了幾步。
徐康寧被她捂着,擡頭看了她一眼,李麗下意識地要去捂徐康寧的眼睛,被他偏頭給躲了過去。
門口的男人估計也被這一聲給震住了,畢竟家長裏短無關自己什麽事,罵罵咧咧的喊了幾句,摔上自家大門回了屋。
徐建平轉過身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子倆,沖上去狠狠的踹了徐康寧幾腳,李麗默不吭聲的擋着,挨了好幾巴掌,疼的她喉間壓抑着的聲音沒忍住,漏了一聲嘶啞的呻/吟。
“今天你要是不把錢拿出來,信不信我殺了他……”李麗再也護不住徐康寧,徐建平把徐康寧從她懷裏搶過來,毫無人性的撞到了牆上。
李麗也顧不上自己的一身傷,沖上去一把抓住了徐建平的手,猛地搖頭,她疼的不行,話都說不圓滿,只是懇切的哀求徐建平,“放開他,放開……放……我給你,給你……”
李麗爬起來踉跄着進了屋,徐建平把徐康寧踢到了一邊,徐康寧撐着身子坐起來,眼神定定的看着徐建平的臉。
徐建平往一旁吐了口唾沫,拿腳踹了踹徐康寧的光腳丫子,“看什麽看,滾回你屋裏去!”
徐康寧沒動彈,目光堅定不移的貼在他身上,徐建平被他的目光看的有點兒發毛,走過去把他的頭給按了下去,“讓你滾回去,聽見沒有!”
徐康寧不依不撓得擡起頭盯着他,突然神經質的笑了一下,他身上有很多被玻璃劃傷的口子,最嚴重的是胳膊那裏的傷,從胳膊內側一直劃到了手腕,頭上也被茶幾磕出了血,衣服亂糟糟的挂在身上,像個剛從地獄逃出來的鬼娃娃。
“徐建平,”李麗站在房門口,手裏拿着袋子喊了他一聲。
徐建平就像是一匹餓極了的狼,沖過去一把搶了過來,手勁兒大到帶的李麗往前踉跄了一下,狠狠地跪在了地上。
徐建平随意的清點了一下,臉上居然立刻轉換出一副良畜無害的笑容,他拽着李麗的脖子捏了捏,甚至低頭親了她一口,哄寵物似的,然後踢開腳下的障礙物出了門。
風起雲湧的混亂在那鐵門的回響聲中終于漸漸冷卻了下來,李麗跪在地上,捂着臉痛哭了起來。
徐康寧站在角落裏冷漠的看着李麗,他手上的血順着胳膊流到了指尖,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板上。徐康寧動了動僵硬的身體,沖進感官的疼痛壓的他呼吸都頓了頓。
徐康寧走過去把李麗的腦袋擡起來,拿衣角蹭掉了她的眼淚,啞着嗓子說,“媽,你不要哭了。”
李麗緊繃着的一點兒情緒徹底潰不成軍,在她身體裏肆無忌憚的亂竄,她狠狠的拿頭撞着地板,哭的說不出話來,良久,才聲音沙啞的問了一句,“怎麽辦啊,康寧,我怎麽辦啊我!”
徐康寧把她的衣服拉起來穿好,她身上的傷很多,觸目驚心。
“你跟他離婚吧。這樣下去,他遲早,會打死你的。”徐康寧說話也艱難,一聲一字,覺得一開口,扯的肺疼。
李麗頂着一張絕望的臉望着他,眼角已經紅腫的變了樣,她抽噎着搖頭,“他不會放過我的,不會的……”
徐康寧不再說話,把李麗從地上扶起來,李麗的腦子很混亂,卻還是靠着徐康寧的手回了房間,把她幾件藏錢的內衣都拿出來剪掉,“康寧,這錢你拿好,我知道你有獎學金,你和你的獎學金放一塊兒存着,千萬不能再被他搶走了,知道嗎?”
徐康寧捏着那一匝厚厚的錢,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徐建平的嘴臉,只覺得這厚厚的紙散發着一股兒萬劫不複的臭味,他點了點頭,臉上安撫的笑容不變。
“收好了。”李麗重重的拍了拍他的手。
徐康寧扶着她靠在床上,拿起梳子給她把頭發梳順了,李麗看着他滿手的血,眼裏的淚蓄滿了,又忍不住的往下掉。
徐康寧不知道她除了哭還會幹什麽,只好去洗手間洗幹淨了手,那毛巾簡單的纏了兩圈,打了一盆熱水給李麗擦臉,哄着她,“我沒事兒的,媽,就是看着吓人。”
“對不起康寧,我對不起你……”
徐康寧默不作聲的幫她擦臉,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李麗似乎是疲倦的狠了,眼淚還沒幹,人已經模糊的躺了下去。
安頓好李麗以後,徐康寧看着客廳一地的狼藉,有點無從下手,他深吸一口氣,結果卡在嗓子眼兒,嗆出了眼淚。
李麗懦弱,被徐建平折磨的沒了人氣兒都不敢反抗,試圖用自己的身軀去承擔拳腳,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兒子身上。
她期盼着徐康寧有一天能帶她離開這個深淵!
徐康寧恨鐵不成鋼,卻又無能為力。
我自己都在深淵裏呆着,要怎麽帶着你一起離開?
又或者說,我……為什麽要帶你一起離開?
他對于這個家沒有所謂溫情,憑着那僅存的一點點良知撐到現在,否則他早就離開了南城。
徐康寧拿着掃把把散落一地的玻璃茬子都倒進了垃圾桶,規整好一切以後,他把沾了血跡的衣服脫掉扔了,去了洗手間。
徐康寧簡單的沖洗了一下,又在客廳櫥櫃裏翻出了醫藥箱,給千瘡百孔的自己包紮。胳膊處的傷有些皮肉外翻,消毒酒精的味道刺的他頭皮發麻,他想歇斯底裏的大喊,最終卻只是咬牙悶哼了幾聲,眼淚橫流。
徐康寧的家庭并不幸福,這也是他從來都不敢讓夏青禾知道的真相。
“走,今天小爺送你回家。”
徐康寧往往口是心非,“拉倒吧,我不想在學校以外的地方還看到你。”
可是,有時候一個人坐在公交車上的時候,卻一直念念不忘那句,“康寧,我送你回家。”
夏青禾是他黑暗生活裏唯一的光亮,在遇到夏青禾之前,他從來都是陰暗世界裏的蘑菇。
如今,那個突然闖進他生命裏的傻大個,像是帶着拯救一樣,把他從無盡的深海裏撈了出來。
他想着,我能不能不要再做蘑菇了,我想做一朵面朝夏青禾這顆太陽而開的向日葵,我想要,守着他給的一起學習一起生活的承諾,想要真心實意,幹幹淨淨的陪他。
可是……
可是向日葵終究也只能在白天大笑,到了晚上,徐康寧依舊又要做回一顆蘑菇,陰暗的蘑菇!
時間快點兒過吧,徐康寧坐在桌前看着遙遠黑夜裏的點點光亮,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希望黎明快點兒到來。
“夏青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