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表面

“下一位,李麗。”

“……”

李麗坐在座位上不敢動彈,剛修剪過的指甲圓潤卻又幹燥,她的手背是缺水的滿面枯白,順着紋路裂出了絕望的疤。

“李麗,李麗在不在!”護士又喊了一聲。

張有福舉手回道,“有,稍等一下。”他拍了拍李麗的肩膀,“沒事兒,去吧!”

李麗站在門口躊躇了半天,還是推開門進去了,她很怕醫院,下意識的就覺得恐慌,直到細針紮入血管的那一刻她都還在想,公司怎麽會突然要體檢證明,張經理又為什麽親自帶她過來?

“你這血管太細了,都不出血,”戴着口罩的護士又按了按她的手臂,調整着針的位置,柔聲道,“放松,你別緊張,好出來了……”

李麗看着深紅色的液體順着細小的針管流進瓶裏,心髒突然狂跳了起來,她屏着呼吸看着那順着瓶壁流下去的深紅,直到護士拔下針管,說了一句,“好了。”

她來不及按着棉簽,沖出去狂吐了起來。

“你怎麽啦?”張有福被她的反應吓到了,連忙沖了過去,“怎麽回事,怎麽吐成這樣?”

李麗臉色蠟黃,慘白的嘴巴顫抖着,最終吐出一句,“沒事,我暈血……”

張有福眉頭緊皺,李麗還沒放下來的衣袖遮不住她胳膊上殘舊的傷疤,深深的刺痛了他的眼。

從李麗進公司的那一天開始,他的這場游戲就已經開始,從最初的小心翼翼,到現在的肆無忌憚。張有福雖然知道她有家庭,有孩子,可是她的人生就像她身上的疤,過去的都是疼痛,未來的全沒有希望。

那她為什麽還要繼續,他為什麽不可以把她拯救出來?

張有福把李麗打橫抱進了休息室,又給她蓋好了毯子,“等我一下。”

過了一會兒,張有福提着東西回來了,“來,喝點糖水。”他把杯子遞過去,又拿出了一塊小奶油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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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麗的手有些無力,接過來就放在了一旁桌子上,“謝謝經理。”

張有福沖她溫柔的一笑,“沒關系。”

李麗在休息室躺了一會兒,一杯糖水和一塊兒蛋糕下肚,她整個人的精神都好了很多。

“李麗,我剛才拿到了你的體檢報告,醫生說你的身體……很不好。”

李麗看了張有福一眼,卻在接觸到他眼神的一霎那又低下了頭去,“張經理……”

“不過醫生說了,可以慢慢調理,還是能夠恢複的,”張有福顧左右而言其他,“這段時間要不你先休息一下……”

李麗突然拒絕道,“不用了經理,真的……不需要這麽特殊照顧我的!”

她在公司,至少可以安心做自己的工作,抱着得過且過的心态,能撐多久是多久,不用提心吊膽徐建平什麽時候會回來,什麽事情做得不對就會打她一頓……

張有福的試探起了作用,他索性單槍直入的順着李麗的話頭接了下去,“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特殊照顧你?”

李麗不說話,她也不傻。

張有福探過身子抓住了李麗的手,“因為我知道你過得不幸福,我想讓你幸福!”

李麗猛的擡起了頭——徐康寧覺得,李麗最近很奇怪,他好幾次跟她說話,李麗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狀态,有時候一碰到她,李麗就仿佛被什麽東西燙到了一樣,立馬就走開了。

徐康寧有一瞬間覺得,她是讨厭他的。

徐康寧不出門的時候,一般是自己在家煮點稀飯面條瞎湊合,剩下的時間都是在看書睡覺。今天李麗不知道為什麽下班特別早,開門進來的時候,徐康寧正坐在客廳看電視。

“媽,你怎麽這麽早回來啦?”

李麗恩了一聲,脫下大衣挂在了衣架上,“吃飯了嗎?”

徐康寧起身道,“我吃過了,鍋裏還有稀飯保溫,我給你盛點兒。”

李麗搖搖頭,淡淡的說,“不用麻煩了,我已經吃過了。”

徐康寧愣在那裏,有點出乎意料,以前李麗都是下班和他一起吃飯的,如果在外面帶了吃的回來,也會提前打電話跟他說,今天怎麽……

徐康寧想了想這幾天李麗的反常,話在嘴邊繞了繞,還是沒有說出口。

李麗看着徐康寧,眼神裏有說不清的類似悲傷的情緒,她剛從醫院回來,感覺很累,淡淡地說了一聲,“我先睡了。”

徐康寧點頭,“嗯,你早點休息。”然後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電視上,他不想去看李麗的眼神。

李麗推開房門進去,臨關門前看了徐康寧的背影一眼,腦中想起前幾天的夜晚,她急匆匆趕回來的時候在小區門口看到的畫面,心裏只剩一片荒蕪,果然都是和徐建平一個血種,到頭來都是一樣的不幹淨!

李麗坐在床上看着手機,按鍵在張經理的電話號碼上來回的點開,又退回,按鍵聲一下一下的敲打着她的心,像是把她那被廢墟掩埋在地底深處的本性給敲了出來。

李麗起身走到鏡子前,擡手掐了掐自己的腰身,很細,稱得上苗條。李麗長的很好,只是近些年無心打扮,她把綁着的低馬尾散了下來,拿梳子梳理好,輕輕的別在了耳後,露出一張未施粉黛的臉。

“好看,”李麗對着鏡子看了幾眼,突然笑了起來。

臨近期末,夏青禾班上卻有一個同學查出了肝癌,年紀輕輕的被這突如其來的絕症折磨成了一個憤世嫉俗的光禿“老頭”。

學校緊急組織了捐款,學生家長感恩戴德的同時,不管怎麽埋怨老天為什麽偏偏就讓我家兒子得了癌症,也還是得借着這現代化的冰冷器械去跟時間搶生命。

周末的時候,王磊提着一大堆果籃站在樓下,臉上堆着難以言喻的驚訝,“趙興不治了嗎,怎麽出院了,這是他家?”

夏青禾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這棟樓梯“小高層”,一中大多數的學生家庭都很不錯,像他這樣的軍人家庭的孩子也有不少。

王磊是典型的富二代,可能小時候深受偶像劇的荼毒,自我感覺良好到了一個令人發指的變态程度。

所以他對于班上的好好學生居然住在這種地方心理落差不是一點點,一路走來看到的各種充斥着“靜候拆遷卻遲遲不肯拆遷的破罐子破摔”的生活風氣,心頭隐約浮起一絲有點兒不願承認的瞧不起。

夏青禾淡淡的回了一句,“上去吧。”

王磊提着果籃,一腳踏上了逼仄又陡峭的樓梯,聲控燈擺設似的吊在角落,撲面而來的陰沉砸的他眼睛都瞪大了幾分,生怕一不小心踩空滾下去摔個粉身碎骨。

趙興長得還算精致,頂着個铮光瓦亮的蒼白光頭,沖着前來探望的同學笑出了一臉的樂觀,只是笑容僅停留在了表面,看向他們的眼裏卻是有點兒嫉妒又無奈的絕望。

班長拿着大家的一點兒“心意”跟趙興和家長交流,說着“你放心,好好治療一定會好起來的”這種不要錢的安慰,說的多了反而像是一塊無形的石頭,壓的趙興連嘴角的笑容都快要挂不住了。

王磊看不習慣這種場面,踱步到他家的陽臺散散被滿屋子藥味兒熏的快窒息的心髒,不遠處的麗美新區小區樓擋在前面,把所有的光鮮都定格在了那紅牆之上,它身後的這片小區仿佛被遺忘了,窩在角落裏随着時間發腐發爛。

突然,他在樓下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小小的個子窩在黑色羽絨服裏,像一只小貓一樣的縮着脖子往前走。

王磊回頭看了看房間裏的夏青禾,兩個人身上穿着的衣服是同一款,夏青禾表姐店裏新出的款式,當時他要買,夏青禾死都不讓,拿着大小兩件衣服把他踹出了店裏。

徐康寧?他怎麽會在這裏……

王磊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嘴邊提着一抹忿忿不平的笑意,徐康寧當初新生第一名進校,校長獎學金獲得者,代表新生上臺發言,後來又在學校舉行的運動會中拿下足球賽的冠軍,近乎是以一種高調的姿态把他的優秀定在了一中的光榮榜單上。

但是,他也住在這種……地方?

徐康寧從遠處走來,手裏提着一點兒菜,那皺巴巴的袋子和身上的衣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王磊心裏隐約又泛起一絲不屑。

王磊把手機塞進兜裏,看着徐康寧進了旁邊的一棟樓,才轉身進屋。

夏青禾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面前是趙興媽媽給他倒的一杯水,熱氣已經散盡了。

王磊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你怎麽啦,無精打采的?”

夏青禾搖搖頭,“沒事兒,只是覺得世事無常。”

王磊輕笑了一聲,“這都是逃不過的,命中有此一劫,能有什麽辦法。”

夏青禾突然想起了什麽,鬼使神差地問道,“這是哪一棟?”

“2棟還是3棟吧,繞來繞去的我也沒仔細看。”

夏青禾嗯了一聲,站起來出了房間。他想着等一下把王磊支開了,能不能去見見徐康寧,他很想他,想抱抱他。

可是王磊出了小區不肯放過夏青禾,非要拉他去打游戲,夏青禾沒辦法,礙于王磊的脾性,沒直接說,只好妥協了跟他去了。

第二天上學,徐康寧被堵在了男廁所的門口。

徐康寧是見過這個男生的,在夜行落霞谷的時候,後來也偶爾在夏青禾身邊看到過幾次,沒太特別關注。

夏青禾擡頭看着面前和夏青禾一般高的王磊,有點搞不太懂自己是哪裏得罪了這所謂的大佬。

他的板寸又長長了一些,露着清淡如水的眼睛,“你有什麽事兒嗎?”

王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從鼻腔裏哼出一句,“徐康寧,我聽說你家住麗美新區?”

直截了當,正中心窩,從來不喜歡拐彎抹角!王磊做事一向如此,所以自然也不會去了解徐康寧是個什麽樣的人,心裏認定了他就是為了錢巴結上了夏青禾,想方設法的圖他的好。

徐康寧看着他的眼神一凜,直覺後半段不是什麽好話。

王磊随即笑了出來,“莫非你會□□術,真是不巧,我昨天在劉家河還看到你了!”

徐康寧身上的氣質完美的把自己從那一片雜亂中摘了出來,他見王磊的次數不多,卻還是這樣被拎出來,被他拿那片臭烘烘的,萎靡到每一根橫梁的居住地加以輕視。

徐康寧拿舌尖在上下唇齒間尋梭了一圈,面不改色的問道,“你找我有什麽事兒,難不成就是為了調查我的家底?”

“不調查你的家底,怎麽知道你為什麽接受別人的好處接受的那麽坦然!”王磊笑了兩聲,“你身上這衣服挺好看的吧,穿着舒服嗎,這衣服可不便宜啊!”

徐康寧聽到這裏,腦子裏的某根弦搭上了節奏,毫無起伏的臉上泛起了點情緒,“你……咳……”徐康寧清了清有點兒發緊的嗓子,續道,“你在為夏青禾打抱不平?”

王磊知道他聰明,沒想到他沒眼力見兒到直接戳斷了自己打算慢慢上演的戲碼,直戳重心的把話攤在了桌面上。

“哼,還挺有自知之明。”

徐康寧卻一反剛才的态度,掏出了一直舍不得離開溫暖口袋的雙手,把羽絨服的拉鏈拉到底,一鼓作氣的就把衣服脫了塞在了一臉懵的王磊手裏,“如果你覺得我配不上這件衣服,你可以拿走,扔了,還是燒了随便你。”

王磊鼻息間闖進一股清香,是懷裏抱着的衣服上散發出來的,“你……”

“還有,我跟夏青禾之間的事情,跟你沒有任何關系。你再這麽打着為他好的名義往前沖,我可要懷疑你是不是對他別有二心了。”徐康寧生氣了。

王磊被他這嘴皮子說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抱着尚有餘溫的衣服哼出了一口悶在心裏的怨氣,“卧槽!”

徐康寧翻了他幾個白眼,撞開他往教室走,結果走到一半兒被寒冬的風凍的不行,心裏那點兒莫名的火氣被冷風一吹,不受控制的從毛孔裏蒸發了出去。

徐康寧吸了吸鼻子,轉身又走了回去。

王磊氣急敗壞的表情來不及收,看着他去而複返,想要高冷霸氣已經來不及,一副轉換失敗的頹然看着徐康寧沖到自己面前,一把抓過他手裏的衣服,“還給我。”

王磊手快的一搶,“小屁崽子,你找死啊?”

“我的衣服,你他媽放手。”

“你自己脫了不要的!”

徐康寧拽着大半部分的衣服僵持着,他眼神往後一撇,喊了一聲,“夏青禾!”

王磊做賊心虛的回頭,徐康寧眼疾手快,奪過他手裏的衣服就往回跑。王磊瞥見一個陰影一閃而過,空蕩蕩的手心抓了幾口空氣,氣的他大罵了一聲,“徐康寧,我去你大爺。”

王磊追了幾步沒追上,想着這真不愧是踢足球的,腳底下生風似的。

王磊成事不足,咽不下這口氣原地罵了一句,旁邊一人戳了戳他的背脊,王磊甩手罵道,“他媽的別煩我……”

只見夏青禾穿着剛才被搶走的那件衣服的同款大一號兒,杵在他面前,冷冷的問道,“你幹什麽呢?”

王磊心裏暗罵一句大爺的,沖夏青禾傾城一笑,撒腿就跑。

夏青禾立馬就追了上去,揪住王磊的衣領問道,“你追康寧幹什麽?”

王磊欲言又止,“我……”

夏青禾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把把人拽到了面前,“你不會找他麻煩了吧?”

王磊心想這鍋我特麽不背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我沒碰他。”

夏青禾陰冷着臉,看着他不說話。

王磊敗事相當有餘,看着夏青禾的眼睛大氣不出一口,現在什麽情況,故事好像不是這麽簡單,那小屁崽子到底何方妖孽,居然陷害于我!

“夏青禾你聽我說,他不單純的,他壓根兒就不是什麽好出身,他就是觊觎你的家産。”

夏青禾仿佛聽見了什麽天方夜譚,“你說什麽玩意兒?”

“鄧露是學生會的,我問過她了,她說徐康寧當初報學生會的時候,地址寫的是麗美新區,可是那天我明明在劉家河看到他了,他在騙你。”

夏青禾面色不改,只是眼神越發的淩厲了一些,“我知道,然後呢?”

“你知道!!!”

“嗯,知道。所以呢,你就又開始端起了你那副大少爺的樣子,高高在上的蔑視群臣啦?”

王磊臉色一白,他知道夏青禾最讨厭他這幅樣子。可誰沒點兒心氣兒,他就是忍不住!

夏青禾松開他,“以後別再打擾他了,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王磊不依不饒,“那他是什麽樣,我覺得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夏青禾猛的轉身指着王磊的鼻子喊道,“閉嘴!”

王磊覺得這貨就是被妲己蠱惑的纣王,再這樣下去,國将不國,夏青禾的完美人生要毀在徐康寧這小崽子手裏。

不行,我得幫他看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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