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動物之友周向晚

他希望他的媽媽能健康快樂,他的小孩能替自己愛她,敬她,照顧她。

周向清現在或許還很小,也不知是男的還是女的,那麽就保佑她少上點補習班吧。

周向晚許完願,正準備站起來,忽然發現面前站着一位白衣僧人,手上拿着一個鼓鼓的牛皮紙袋,正笑眯眯地看着周向晚。

他皮膚如白瓷,五官的比例極和諧,長眉秀目,超凡脫俗,大慈大悲,說他三十不到也有人信,但氣質卻沉靜得像個六七十歲的老人。最奇怪的是他的眼神,似乎是和周向晚很熟悉,就像是在說:“你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不出意外,這個人,應該就是那位仙氣飄飄的神秘師叔了。

周向晚動作只稍稍延遲片刻,站好道:“你好。”

僧人微笑點頭,并指着自己喉嚨,輕輕搖了搖頭。

啞巴?

并沒有人事先跟周向晚說明這位神秘師叔不會說話,當下他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了。

僧人将手伸進了牛皮紙袋裏,周向晚警惕地退了一步,右腿蓄力,打算一有不對勁就先下手為強。

沒想到,他掏出了一個饅頭。

一個白白的,圓滾滾的,大饅頭。他微笑地遞給了周向晚,并指着黃色的蒲團做了一個請坐的姿勢。

周向晚愣愣地接過饅頭,坐在蒲團上,僧人坐在另外一個蒲團上,慢慢吃起饅頭來。

高高的門檻外,細雨将遠山潤成天青色,半山腰繞着一圈絲縷雲絮,許是有風吹過,雲絮無聲無息浮動,好似誤入人間的靈魂,毫無目标,飄忽不定。

水珠從褐色的屋檐落下,那一滴剔透的水珠無限放大,倒映着遠山白雲,天地萬物,滴答一聲落進明鏡般的小水塘,蕩起一圈波紋。就像一個又一個的執念,念起念落,既生既滅。

門檻內,清寒的風穿過來,兩人一襲白色僧袍,弓着背沉默地坐着,仿佛兩塊不通人世的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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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向晚恍然道:“你說,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一遍,應該做些什麽?”

僧人沒作回答,只是點了一柱香。

午夜夢回,周向晚在半夢半醒間,時常會有一種錯亂感。

一會兒夢見明天開學,作業卻還沒有做完。一會兒是被輪子慢慢碾成一灘血肉碎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仇人們發出快意的大笑。一會兒又是有人周少周少地叫他,後來是周總,然後是周先生,最後什麽聲音都沒了。

他不擇手段地積累權勢,嚣張跋扈,不近人情,那時已經沒有人敢直呼他的姓名,他活成了他最讨厭的,周鑒林的樣子。

他的母親對他期望不大,一輩子平平安安,活得堂堂正正,可是他連這個都沒有做到。

軍火,資本,性,人命,他手裏的權力堆堆疊疊,光鮮體面的皮囊下,是他空虛無聊,一塌糊塗,衆叛親離的人生。他在作死的路上一路狂奔,沒人能拉住他,他燒了好看衣服,晚上不握着槍就睡不着,過得一點也不開心。他死的時候除了疼之外,其實沒有不甘,也沒有怨恨,只想着這操蛋的人生終于結束了。

周向晚轉過頭,發現不知何時,身邊的蒲團上已空無一人,要不是手上的饅頭,那僧人就像是一場幻覺。

那饅頭平平無奇,就像這世上千萬個普通的饅頭一樣。換作以前的周向晚,想必不會多看它一眼。

周向晚慢慢咬下了第一口,幹巴巴的,仔細品嘗有着絲絲甘甜。他吃下了整個饅頭,看雨停了又落,滿心迷茫地坐到了傍晚,終于坐不下去了。

周向晚餓了。

今日,娘娘廟好像有個什麽姻緣節,全寺出動,療養所空空蕩蕩,連錢盟都不在,周向晚只好自力更生,踏着人字拖去了廚房。

周向晚只在古裝劇中看見過這樣的廚房。木質地板,踩下去嘎吱嘎吱響,一方青石竈臺,一口大鍋,冰櫃裏一點剩飯,幾個雞蛋,還有幾根蔥。

周向晚想了想,還是決定打電話讓管家送幾個廚子過來。

周向晚左看右翻,找到一個地窖,在一排酸菜壇子裏挖到了一壇子酒,菱形的紅紙上用楷體寫着女兒紅三個字,周向晚拎着酒網,湊近聞了聞,酒香撲鼻,心中十分滿意。

拎着酒出了門,周向晚正欲打電話,忽見一群雪白的大鵝搖着屁股,冠子鮮紅,拍着黃色的腳蹼,噠啵噠,噠啵噠,搖搖擺擺,一步一晃地朝着鵝圈走去。

周向晚步子一凝,玩心大起。

說起來,錢盟昨天還閑着沒事拉着他鵝圈扔石子來着,他想揪一只鵝出來玩一玩,錢盟一臉驚恐地阻止了他,跟他說鵝很兇,比熊都兇。

周向晚不信,他覺得熊很溫柔,決定要自己證明。于是,他當下攔住一只鵝,擡起腳蹭了蹭大白鵝的脖子,上下摩擦,覺得新鮮又好玩。

周向晚不知道,鵝,是家畜界的猛禽,血性上來,能和袋鼠打成平手。

只見那大肥鵝一個打挺,顯然戰鬥經驗豐富,拍打着翅膀,伸長脖子對着周向晚大腿上的肉快準狠地一鉗,周向晚只覺大腿傳來一陣類似于肉被褲子拉鏈夾住般的劇痛,而後所有鵝呈包圍之勢,拍着翅膀往周向晚頭上啄,一時白毛紛飛,混亂至極。

周向晚當機立斷,拔腿就跑,沒想到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周向晚只顧埋頭苦沖,踏過濕地,來到了白鶴的地盤,好死不死從一對情侶鶴之間穿了過去。

簡直不能更倒黴!

雄鶴頓時怒了,覺得自己雄性威嚴被冒犯,展翅飛起,尖利的黑椽對準了周向晚的屁股狠狠一啄,其他的鶴也來湊熱鬧,加入了啄人的隊伍。

很不幸,在鵝霸和鶴爺面前,铿锵鐵漢周向晚,仿佛變成了一只可憐無助但能跑的小貓咪。

他拎着酒,屁股後面拖着長長一隊鵝和鶴,邊打邊跑,抱頭鼠竄,披頭散發,拖鞋跑丢一只,堪堪爬上樹,躲在樹枝之間,機警地往下看。

只剩下兩只鵝了。

此鵝都快肥出褶子了,應該飛不高。周向晚松了一口氣,抱着酒壇子,安安分分地坐在樹上,讓錢盟給他帶晚飯和鞋子,并暗暗決定以後養一只鵝看門。

這麽一等,半個小時過去了,眼看着天要黑了,便見遠處來了兩個人。

仔細一看,周向晚往樹葉深處藏了藏——冤家路窄,竟是杜楓和一個女人。周向晚算了算,覺得也不算巧,畢竟今天是公司的月休日。

那兩人手牽着手,杜楓撐着傘,女人手裏拿着一個瓷娃娃,正笑着往一顆樹上挂。這也是娘娘廟一個習俗,求子。周向晚前面那顆鳳凰樹便是求子樹,若是想生男孩,就在樹上挂男娃,想生女孩就挂女娃娃。

有趣的是,杜楓牽着的那女人,挺着個大肚子。

“杜楓,要是我生了女孩子怎麽辦呀?阿姨會不會生氣?”女人問。

杜楓道:“女的也沒事,你再生一個呗。反正現在開放二胎了,一女一男,就湊個好吧。”

周向晚暗自驚嘆,連小孩都要有了?吳涼幹脆改名叫綠帽王算了!

就這麽過了幾分鐘,鵝沒走,杜楓他們也沒走,開始讨論小孩應該叫什麽名字。就在這時,又是一把黑傘從階梯處慢慢升現。

天邊最後一縷殘光下,那人一身端挺的黑色西裝,面色冷肅,一步步走得極穩極重,朝着杜楓他們走來。

周向晚又是一驚,感覺什麽事都被自己撞上了。那人居然是吳涼。

真是說綠帽王,綠帽王就到!

杜楓一個不經意的回身,見了吳涼,渾身一震,似是不可置信。

天色已晚,雨聲沙沙,除此之外,別無雜音,他們的對話清楚地傳入周向晚的耳朵。

“杜總,”吳涼面無表情地盯着杜楓,“你的女朋友?”

周向晚心道:“好的,當場抓奸,不過吳涼看起來真淡定,想必早有心理準備。”

杜楓面色鐵青,道:“……你怎麽在這?”

女人不明所以,道:“杜楓,這是你哪位朋友?怎麽以前沒聽你說過。”

杜楓勉強笑道:“我老板。我們去那邊說幾句話,你在這裏等一下。”

周向晚就眼睜睜地看着杜楓和吳涼走到了這棵樹下,和肥鵝站在一起。夜色昏暗,估計兩人一個驚慌失措,一個六神無主,都沒想起來往樹上看,所以沒有發現周向晚。

吳涼站得筆直,手緊緊握着彎曲的傘柄,手背青筋直冒。

杜楓率先發難道:“吳涼,你居然跟蹤我?你不是說你給我絕對的信任,永遠不會懷疑我的嗎?”

吳涼深吸一口氣,“那你對得起我給你的信任嗎?懷孕,哈,懷孕……”說着,吳涼哽了哽,似乎再也說不下去了,“這就是你給我的回報?”

杜楓道:“我以為你早明白了,你給我錢,我給你愛,我們算得清清楚楚。”

“是麽?”吳涼擡起頭,漆黑的瞳孔一片死寂,“你說,你愛我?”

杜楓安撫道:“我當然愛你,但男人和男人的愛情不一樣,那些gay不也随便亂搞嗎?男人和男人的事能叫出軌嗎?”

周向晚一聽,暴怒。因為他那種馬老爹,他平生最讨厭出軌不忠的男人,要不是答應過吳涼再也不摻和他的破事,杜楓非得被他打得在醫院住個三年五載不可。

“那你……愛她嗎?”吳涼站立許久,問道。

“她是一個好女人,我父母很喜歡,”杜楓轉移話題道:“你跟着我過來幹什麽?”

吳涼深吸一口氣,收了傘,傘尖頂在地上,刺進泥裏,撐着他的身體不倒下,好像這樣就能維持他的尊嚴和體面似的,道:“杜楓,我現在正式解除我們的伴侶關系,以後,我們各不相幹。”

“……吳涼,不就是找了個女人嗎?”杜楓越說,越理直氣壯,“你能生小孩嗎?我出去應酬能帶上你嗎?我們是在中國,拜托,同性戀,你清醒一點,你父母雙亡當然沒有壓力,我呢?我親戚朋友給我的壓力,我以後要遭的白眼,你想過了嗎?我可是為我們好,以後你就可以毫無壓力地和我在一起了。”

周向晚感覺自己要忍不住了。

他看不見吳涼的表情,但想必不會好看到哪裏去。但是一想到吳涼那時說他多管閑事,就還是沒動,省得讨不着好還落一身腥。

吳涼低啞道:“你騙我。”

杜楓嘆了口氣,冠冕堂皇道:“別鬧脾氣了。我知道,除了我,也沒有誰能管你了。我對你是有感情的。我結婚之後,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的,和現在沒什麽區別。”

吳涼整個人都在抖,似乎要站不住了,道:“有什麽意義?如果我想找個人上床,出去約不就好了嗎!?”

杜楓冷笑一聲,道:“吳涼,你約,你怎麽約?你前面不能用,後面一弄滿床是血,誰敢和你做?”

周向晚聽了,回想起前世和吳涼的那場野車,感覺有些奇怪,聽杜楓的意思,好像是吳涼身患隐疾,可他沒覺出毛病來啊?

“你……”吳涼的聲音啞得就像野獸死前的嘶吼,“我說,我們以後各不相幹。”

杜楓露出了一點驚訝之色,忽的笑了,道:“吳涼,我有你的一些視頻。你敢分手,我就敢發出去。”

此話一出,吳涼渾身一震,瞪着眼睛看向杜楓,滿眼血絲,淚水奪眶而出,抖着嘴唇說不出話來。

半晌,吳涼舉起雨傘,朝着杜楓側臉砸來,只是他太累了,失了力氣,來勢綿軟無力。

杜楓擡手抓住傘,冷笑一聲,抓着傘身往前用力反推,吳涼被推得撞在了樹幹上,樹葉上沾着的水珠撲簌下來,落在吳涼臉上,和淚水混在一起,他擡起袖子搽了搽,卻怎麽也搽不完。

杜楓又恢複了那種将吳涼緊緊捏在手裏的自信,胸有成竹道:“你冷靜點,別把場面弄的太難看,等會兒我就說,你是我上司,來給老婆求子。裝得像一點,我們的事,抖出去對你沒好處,你不要不識好歹……”

“啪!”

杜楓話還沒說完,從天而降一只四十三碼的人字拖,帶着鵝屎,啪叽一聲糊在了他的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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