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探藏心閣(三)
無夢微微擡起頭,透過布條看着面前的大漢:“是那老鸨讓你來的?”
“非也。”大漢粗聲道:“是灑家心悅公子,自動請纓。”
無夢稍有興味道:“你心悅我?為何?我們從未見過。”
“公子或許聽說過緣分一詞,灑家對公子可謂一見鐘情。”
這人不僅嗓子粗啞,而且說起話來一板一眼、字正腔圓,這調情話被他說得像是宣戰書。
無夢輕笑一聲:“那你打算如何對待這一見鐘情之人?”
“那自然是……”那人猝不及防地伸手過來,被無夢一把握住,那人轉手便反握回去,順勢将無夢扯進懷裏,“美人,原來你也是迫不及待啊。”
無夢掙紮了幾下,竟覺得渾身酸軟,一分勁兒都使不上。無夢仔細回想到這裏以後的事情,他既未飲酒也未吃食,那些香氣他更是謹慎至極,為何會中招?!
那人将唇靠近他的耳邊道:“今日有福,公子……是個極品啊。”
那人越加放肆,濕熱的舌頭隔着那層一指寬的布條舔在無夢的眼皮上:“別白費力氣了,奇媽媽早就看出……你是個魔族。”
無夢頓了頓,勉強伸出手,用一根無力的手指抵住了男子的前額,道:“他是如何看出來的?”
“想知道?”男子貼得極近,灼熱的呼吸都灑在無夢的耳朵上。
“想啊。”無夢慢慢地拉長了聲音。
男子冰涼的手指摸上他的耳朵,揉着他的耳垂:“叫聲好聽的,我就告訴你。”
無夢的聲音很低,夾雜着一絲怒意:“我是魔族,你不怕?”
男子咬住了他眼睛上的布條,口齒不清道:“要不是老板三令五申,你剛剛在大廳的時候,我就想辦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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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嗎?”軟綿綿的聲音驟然變冷,布條落下,借着房中明亮的燈火,男子看到一雙金色的眼睛。
男子臉上的表情驟然凝固了,甚至還來不及将情/欲轉換為恐懼,無夢潔白修長的手指就摸上了他的臉頰。無夢是微笑的,可是眼中毫無笑意,冰冷的殺氣像是寒霜一樣爬上他的眼睛,他的手掌微微一動,明明是很輕的動作,男子都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閉上眼睛,然後——
溫柔的小巴掌輕輕落在他的臉上,在他們倆暧昧的姿勢下,這動作簡直和調情沒什麽兩樣。
無夢似乎有些疑惑,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這次他把手移開了一些,正想再甩他一巴掌,男子一把将他的手按在地上,咬着牙道:“美人,你可吓死我了,我還以為……”
下一刻,男子被一股大力掀了出去,砰地一聲,結結實實地撞在了牆上。
朱樓踩在男子身上,轉過頭道:“你沒事吧?”
無夢恍若未聞,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的人,像是要在他身上盯出一個洞來。
荒唐的是,朱樓竟莫名覺得這是可能的。
男子整個人縮成一團,滿臉痛苦地看着他越靠越近,哆嗦着道:“你……你真的是……”
“無夢!”朱樓抓住了他的手,他解釋不清楚自己內心為何如此慌張,好像這個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下一刻就能殺了那高大健壯的男子似的,可是無夢剛剛的氣勢和表情卻無法騙人,朱樓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先抓住他。
無夢停住了,他轉過頭定定地看了朱樓一會兒,然後又低頭看了看兩人相握的手,臉上的表情一軟,突然眨巴着眼睛,無比委屈道:“他欺負我——”
無夢咬着嘴唇,攏着淩亂的衣襟,雙眼滿是恐懼,哭得楚楚可憐:“樓樓——”
朱樓被他這詭異的稱呼炸出了一身并不存在的雞皮疙瘩,但是畢竟有些愧疚,還是伸手安撫性地拍拍無夢的頭,他原本看無夢穿着金貴,定然是個富家公子,慣于流連這煙花之地的,再不濟,空睡一覺還可行的,卻怎麽也沒想到這青樓如此喪心病狂,縱然無夢長相俊美,可無論如何也不該找個男人來招待他……朱樓越想越奇怪,道:“這老鸨怎麽如此不靠譜,竟會找個男人來?”
無夢抽抽噎噎道:“我說我不要姑娘……”
朱樓挑眉。
無夢看到他的眼神,慌忙解釋道:“我……我只是想要一壺茶解解酒……”
說完他猛然束緊朱樓的腰,欲将自己紮進他懷中,不防一手握空,往前栽去。
朱樓一把把他拎回來,笑道:“我還沒說話,你慌什麽?人各有好,就算你真的喜歡男子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無夢扁着嘴,期期艾艾地看着他道:“真的?”
朱樓笑道:“真的。”
他不過一縷游魂,飄蕩世間,看過聽過便是賺了,難得遇上一個能搭的上話的實在已是萬幸,至于別人情之所向是男是女,他是無力,亦無心去管。
朱樓忽然湊近了問道:“你的耳朵怎麽了?”
大約是剛剛那男子揉得太用力了,無夢的耳朵上留了個奇怪的印子,可沒等朱樓細看,那耳朵突然紅了,無夢慌忙退後幾步,捂着耳朵道:“別問了,我……我剛剛被人輕薄……”
朱樓:……
門被敲了幾下。
無夢抽了抽鼻子,道:“誰?”
敲門聲停了,那人道:“小扉伺候得您可還滿意?”
這聲音分明是那老鸨,朱樓看了看地上健碩的“小扉”,“嘶”了一聲,摸摸手臂。
無夢原本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一下子被點燃了,他不懷好意的目光看向牆角那個已經昏過去的人。
朱樓會意,他一把拎起這倒黴的“小扉”,無夢将門一開,朱樓便一腳将他踢了出去:“滾!”
老鸨眼睜睜看着那人高馬大的小扉像個皮球一樣滾出來,忙道:“貴客息怒,貴客息怒,小扉伺候不周,我一定好好罰他,您可有喜好,不如說給我聽,我給您去找!”
“不必了,我要睡覺,你滾得越遠越好!”
“貴客……”
“滾!”
老鸨在門口站了片刻,終于欠着身走了。
朱樓扭頭道:“醉鬼,我去看看,你等我一會兒。”
無夢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你又要走?我……我害怕……”
“我跟着他,一有風吹草動我一定馬上回來……”
無夢縮起身子,将自己團在一起,睜着一雙可憐巴巴的眼睛看着朱樓。
“……”朱樓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
“什麽奇怪?”
“我們進來的時候已經是寅時。”朱樓輕輕打開窗,“現在至少已經辰時了,可是你看……”
窗外的天像是被墨汁浸染過,無論天光如何掙紮也無法将它化開半分,只将它磨得越來越濃,黑漆漆地洗不幹淨。
無夢皺着眉道:“結界?”
朱樓略點了點頭:“而且還是個很強的結界,強到可以随時讓這麽大的藏心閣和它前面的樹林随時出現在另一個地方。”
說着,他看了無夢一眼,如此強大的結界,你究竟是如何在喝醉的情況下感知到藏心閣的存在?
無夢道:“那個老鸨?”
“不,他沒那個本事。”朱樓在半空一圈圈地飄着,“他上面一定還有人,此人靈力深不可測,并且十分聰明狡詐,最好還是別惹他。”
“還有……”朱樓狀似不經意地問道:“我剛剛聽那兩個打手說紅鳳是魔族,聽他們的口氣,這樓裏大部分接客的都是魔族,你可知道魔族是什麽?”
無夢盤腿坐在床上,道:“這世間不止存在人族,妖魔鬼怪各自成族群,但是除了魔族和天生的鬼族外,其他的族群普通人皆不可見,而天生鬼族數量極其稀少,不足為患。因而多年來魔族和人族争鬥不止,魔族雖強,然而數量卻相對少許多,且天性孤僻,不願相互交往,幾乎被人族完全剿滅,如今應該是所剩無幾了。”
朱樓道:“那我呢?我算什麽?”
無夢想了想道:“你雖是魂魄,但是肉身猶在,應當勉強算作是人吧。”
勉強算人的朱樓托着下巴:“我剛剛瞄過那紅鳳一眼,和普通人并無區別,你們是如何分辨的?”
無夢将視線往旁邊移了移,小聲道:“據說,魔族皆美貌……”
“哦……”朱樓頗有深意地問道:“那你可是魔族?”
無夢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你可是誇我美貌?”
朱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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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鸨一盆冷水将小扉潑醒,低聲罵道:“怎麽回事?難道是我看錯了?”
“主子饒命!那人看着雖瘦,未料到力氣如此之大,而且……而且我看到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怎麽了?”
“他的眼睛是純金色的!我從來沒見過那種顏色……”
“金眼?”老鸨抓住了男子的衣領,“你确定是金眼?!”
“确确确定!”小扉吓得直哆嗦,結結巴巴道:“但是他受那東西影響很深,我試過了才敢碰他,他一開始的确一分勁兒也使不上……”
老鸨眯起眼道:“你對付不了一個一分勁兒也使不上的人?”
“不不不!”小扉慌忙道:“一開始我見他瞪着我,想打我,但是拳頭卻軟綿綿的,還全身都靠在我懷裏,不似作僞,後來……後來也不知怎麽回事就将我整個人都掀了出去……”
“然後呢?”
“然後……我就昏了過去……”
“廢物!”老鸨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第一次受影響就如此之深,要麽是個弱到不能再弱的,或者……”
老鸨摸着手指,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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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再次被扣響,外面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公子,我……來伺候您洗漱。”
無夢不耐煩道:“誰?”
“公子,我是南秋。”
朱樓眼睛一亮:“快!讓他進來!”
南秋端着一盆水,他換了一件青色的衣服,卻依然穿得不三不四,吊兒郎當地挂在身上,敞着大片胸口,可配上他那張精致的臉竟別有風情。
南秋東倒西歪地将水盆放在桌子上,轉過身看到無夢時居然有片刻失神。
朱樓在他的臉上忽然看見了另一張稍顯稚氣的臉,那臉的主人是個女子,色如冰霜,美豔動人,她眨着眼,似乎對他說了些什麽,繼而唇角抿開一絲微笑,露出兩個極小的梨渦,她伸出手從他身後摘下一朵花來,那是一朵赤若晚霞的鳳凰花,被風吹動着,落入自己手中。朱樓着了魔一般将它別在了她的耳畔,她微微低着頭,白皙的臉蛋似乎都被映得紅起來。忽的,那花着了火,女子微笑的臉被火焰漸漸吞噬,胸口好像也有什麽随之消失,直到整幅畫面都化作灰燼。
雖然朱樓只粗略見過她扭曲的容貌,但不知為何,他能确定,此人便是那墜樓的紅鳳。
無夢打斷了眼前的畫面:“現在幾時了?”
南秋愣了愣,笑道:“已是巳時了。”
無夢訝然道:“那天為何還不亮?”
“正人君子豈能白日宣淫,故……溫柔鄉中無需白日。”南秋緩緩擡起手,将自己的束發解開,墨一般的長發披散下來,真可謂是人間絕色。
朱樓樂道:“那老鸨也是下了血本,我回避一下?”
無夢沒理他:“昨晚紅鳳死時你如此傷心,今日老鸨竟派你來接客了?”
“是我自己想來的。”南秋柔軟的身體貼上了無夢的手臂,“我想要安慰,卿卿恰能給我這種安慰,不是嗎?”
“……”朱樓沒想到繼“樓樓”之後他還能聽到更勁爆的稱呼,一時幸災樂禍起來。
無夢面無表情道:“剛剛那個小扉已經被我踢出去了,你也想試試?”
“公子舍得?”南秋一雙眼秋水橫波,漾得人心癢癢,“小扉是來試探你的,我卻是真心的。”
無夢道:“我見你昨晚也哭得挺傷心,那也是真心的吧?”
朱樓注意到南秋抓着無夢袖口的手指捏得指尖泛白,但是他依然維持着那個勾人的笑容。
無夢道:“她不明不白地死了,你就這麽算了?”
南秋的微微低下頭:“公子不知,世人常有身不由己,哪能事事如願?我們命如蝼蟻,更是不敢多想一分一毫……”
“是嗎?”無夢掰開他握着自己袖口的手指,但是袖口上已留下幾道深深的折痕:“那你滾吧。”
“我……”南秋擡起頭,直直對上那雙金色的眼睛,整個人竟縮了一下,“我……我只是……見你厲害……所以……所以……”
南秋的聲音越來越小,剛剛的伶牙俐齒也消失了,他的臉上浮現出掙紮和迷茫,像是整個人都混亂不堪,很快,他晃了晃頭,狠狠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嗫嚅道:“你……你會幫我嗎?”
“幫不幫你,不由我說了算。”無夢擡頭,讨好地看着朱樓。
南秋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長嘆一聲道:“的确,我命由天。”
無夢不屑地冷哼一聲:“哪由得天!你之前的命難道不由天?由出什麽了?”
南秋微微睜大了眼睛,略帶茫然地看着他。
朱樓笑道:“小子,你師傅究竟何方神聖,教你修仙,只修得靈力如柴火棒,拍馬溜須的本事倒是出神入化。”
無夢沖他露出乖巧的笑容,然後一低頭,又是滿面不屑,看得朱樓稱奇不已。
無夢道:“說吧,可有懷疑對象?”
南秋四處一瞄,然後選了張看上去最舒服的凳子,沒骨頭似的賴下了:“你看到了,因我們族群相貌出衆,故而被捉來待客……”
“捉來?”無夢蹙眉,“你們不是自願的?”
南秋猶豫了片刻才道:“我一開始是自願的,後來……後來便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