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雅天歌(一)
朦胧之中朱樓感覺有人影在面前晃動,接着就聽到紛亂的吵鬧聲。
“诶诶诶,你們聽說了嗎?就那個呀!”
“哪個呀?賣什麽關子!”
“嘿,是不是那個,我偷偷聽我娘說過!他是個魔族!”
“我爹也說了!我們堂堂修仙正派,降妖誅魔!怎麽會讓一個魔族留在山上?”
“魔族都是壞蛋!必會死在我們誅邪劍下!”
“快看!他跑了!!”
視線清晰起來,一個孩子正在他面前狼狽逃竄,他跑步的姿勢不太自然,顯然受了傷,因此也跑不快,但他卻堅持跑出了好遠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來。孩子晃悠悠地來到水池邊,咳嗽了幾聲,捧起水喝了兩口,又洗了洗臉,然後卷起袖子、褲腿,他的身上全是傷痕,有不少都在流血,他将傷口用水洗幹淨,撕下身上本就不是很結實的衣服,為自己簡單的包紮了一下,自始至終,他連眉頭都沒有皺過一下。
他身後的草忽然搖動起來,那孩子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人按在了地上。
“你這魔族想往哪裏跑!是不是想要去害人!”
“師父說了,邪不勝正!我們要斬妖除魔!”
“對!斬妖除魔!!”
孩子們紛紛揮舞着木劍沖上來,對着地上的孩子拳打腳踢,地上的孩子只用手抱着頭,一聲不吭。朱樓卻看到他臂彎中露出一只眼睛,琥珀色的眼睛,流露出與他年齡完全不符的,無聲的絕望和仇恨。
朱樓沒控制住自己,往那幾個打人的身上招呼了兩下,摸空了,他頗為郁悶地嘆了一聲。慢慢地,孩子的眼神黯淡下去,仇恨也快要撐不住了,朱樓急起來,再這麽下去,這家夥可要被打死了。
就在這時,周圍的孩子忽然一個個摔倒在地,哎呦哎呦地喊疼,接着一個人一閃而過,從水中拎起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孩子,一下子就跑遠了。
朱樓被連帶着一起往前面飛,心道這小子真是命大,竟有高人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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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孩子被輕輕放在了地上,高人是個年近花甲的男子,他蹲下身檢查孩子的身上的傷。
孩子還在用盡最後的力氣拼命掙紮。
高人笑道:“小鬼,要不是我救你,你就死了,撿回一條命,如今還掙紮什麽?”
孩子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是小腦袋一歪,很快陷入了昏迷。
鼻尖一股幽幽暗香萦繞,耳邊悅耳的鳥鳴聲漸漸清晰,再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個小木屋的屋頂,身上的傷口已經處理幹淨了,孩子一骨碌起身,這一動作,身上幾處傷口又裂開了,他警惕地看了屋子一圈,小木屋擺設簡單卻實用,沒有一件多餘的東西,只在窗口挂了個栖杆,栖杆上有一只毛色嫩黃摻着翠綠的小鳥兒,正歪着頭看他。
孩子下了床,跌跌撞撞地走到門口,一打開門,吓得險些一腳踏空。門外隔着一條窄窄的走廊便是萬丈深淵,孩子壯着膽子探頭出去看了看,這小木屋竟然挂在懸崖壁上,猶如一只小鳥籠。他又幾步跨到走廊盡頭,頭頂是一塊巨大的岩石,不遠處依次排列着三個山洞,第三個山洞旁邊捶着一根細細的藤蔓,上面連接着崖頂。
他看了半天,身後忽然有人道:“別看了,你跳不過去的。”
孩子扭頭一看,那位高人正端着個熱氣騰騰的碗看着他:
“當然,尋死的話早說,我的粥不喂死人。”
孩子當然不想尋死,他餓得眼冒綠光,卻依然盯着高人,動也不動眼前那碗粥。
高人哼了一聲,道:“餓死還是被毒死,你自己選。”
孩子思索片刻,果斷端起了碗。
見孩子一口一口吃得細致而認真,高人意外道:“沒想到你這小家夥吃東西還挺懂規矩。”
孩子也不看他,連吃了七八碗,才勉強放下了筷子。
高人道:“小鬼,你叫什麽名字?”
孩子低着頭,自顧自轉着手裏的碗。
等了片刻,高人又道:“難不成我救了個啞巴?”
孩子抿緊了唇。
高人笑了笑,壓低聲音道:“小鬼,我問你,你知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總是被欺負?”
手中轉動的碗停下了,孩子偷偷的用眼角瞟他。
“因為你弱啊,不但靈力弱,身體更弱。”
小臉上一雙漆黑的眼睛越發大了。
“不過這不怪你,因為有人不願讓你變強。”高人伸手将他手中的碗端過來,又變戲法似的端出一盤水果遞給他,“想知道是誰嗎?”
孩子無意識的摸了個橘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高人直起身子,道:“名字。”
孩子猶豫了半晌,幾次張嘴都沒發出聲音。
高人嘆了口氣,道:“不肯說,那我就沒辦法了。”
說着,他轉身就要走。
“雅”孩子開口了,聲音有一絲沙啞,“天歌。”
“你是雅家的人?”高人似乎有些驚訝,随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收拾碗筷就想走,孩子拉住了他的衣袖。
高人道:“怎麽?”
雅天歌道:“是誰?”
高人故作驚訝道:“你問我嗎?我叫……”
“……”雅天歌道,“是誰不願意讓我變強?”
高人面露失望道:“我還以為你對我有點興趣呢,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
見雅天歌有些尴尬地轉着手中的橘子,高人得逞地笑道:“你中了一種叫做冷凝香的毒,這種毒毒性很弱,但常年累積卻會讓人身體虛弱,靈力凋敝,等你長大了,若是有一天強行使用大量靈力,極有可能會暴斃而亡。”
“這種毒……”高人指了指屋裏的熏香爐,道,“通常下在熏香裏。另外,若是它能配合一些藥膏使用的話,效果會更快。”
雅天歌原本就蒼白的臉此刻沒有一絲血色,握着橘子的手微微顫抖。
高人道:“說完了,你現在對我有一點興趣沒?要不要聽聽我的名字?”
雅天歌看着他身後,窗口站杆上那只漂亮的鳥忽然呼啦一下飛了出去。
“……你的鳥飛走了。”
“嗯?”高人回頭看了一眼,道,“哦,你對它比較感興趣?”
孩子呆呆地說:“……不去抓它回來嗎?”
“抓回來幹嘛?你想喝鳥湯?”
“……”
臨出門前高人突然将手一揚,一顆黑色的小東西劃過一條弧線落在孩子的手心。
孩子茫然的擡頭看他。
高人擡了擡手裏的粥道:“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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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樓眼前一黑,随後便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這房間不小,擺設也不錯,但不知為何,總覺得缺了些什麽。忽然聽到“吱呀”一聲,一個中年女子走進房間。
雅天歌在床上正襟危坐。
李嬸笑道:“天歌小少爺,您回來啦!這幾天您去哪裏了,夫人老爺,還有少爺都很擔心您呢。”
雅天歌沉默地看着她。
“又不說話了?”李嬸放下手中的東西,走近幾步後她嘆了口氣道,“他們又欺負您了?我給您上點藥吧。”
她擡起手,雅天歌微微低下頭,道:“我沒事。”
李嬸從懷裏拿出幾個小瓶子道:“好,少爺長大了,給你,上次的用完了吧?”
雅天歌看着那幾個小瓶子,然後緩緩将目光移到李嬸的臉上。
李嬸了然的笑了笑,伸手把小瓶子的塞子拔掉,小心地将藥膏倒在雅天歌的傷口上:“還說沒事,都疼愣神了。”
她笑得很自然,雅天歌也跟着笑起來。
擦完藥,李嬸去點熏香。
雅天歌忽然道:“我記得這個熏香爐,是你從倉庫裏給我搬來的。”
“對啊。”李嬸将香料灑進香爐裏,“我見這爐子好看,卻被壓在倉庫底下無人問津,覺得可惜,就悄悄給您搬來了。幸虧夫人他們至今也沒發現!要是被發現了,您可千萬別把我供出來啊!”
雅天歌依然在微笑,道:“李嬸,今天能不能陪陪我啊?”
李嬸點完熏香,回頭笑道:“天歌少爺又耍小孩子脾氣了,我是偷偷跑出來的,一會兒不回去要被夫人罰的。”
“可是我今天特別想要你陪我。”雅天歌捏緊了被角,道,“你看,我受了這麽重的傷!”
李嬸笑着搖頭道:“少爺都這麽大了,還跟我撒嬌啊?”
雅天歌點頭道:“所以李嬸,陪我一會兒吧……”
“好。”李嬸在他床邊坐下來,“陪你,你想聽什麽故事,李嬸給你講。”
雅天歌直起身跪起來,他輕輕掀開李嬸的劉海,看到上面一小塊疤痕:“李嬸,他們又打你了?是不是因為……”
李嬸推開他的手,道:“沒事,不是因為你。”
雅天歌舉起手上的藥膏,道:“你總是幫我塗藥,今日,我幫你塗吧!”
李嬸臉色一變,下意識地擋住了他的手。
雅天歌道:“怎麽了李嬸?”
“我……我自己屋裏有藥,回去上就行了,哪能讓天歌少爺幫我塗藥啊。”
“什麽少爺啊,也只有李嬸你對我好,将來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保護你的,我幫你塗藥好不好?”
李嬸的眼神動了動,最後還是匆匆站起身來:“少爺,我剛剛想起來,老爺夫人叫我早些回去,晚上還有事兒呢!”
雅天歌看着她,笑容有些落寞,他垂下了眼睑,輕聲道:“真的不行嗎?只要今天。”
李嬸似乎在他頭上摸了一把,她的笑容越來越不自然:“今天……今天真的不行,夫人說……夜裏有事要用我的,下次好不好?下次我一定陪您!”
她急匆匆地走出了房間,猶如在逃離一場瘟疫。
雅天歌在床上坐了很久,直到那爐熏香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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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天歌捧着兩大壺酒站在懸崖邊上,跺了跺崖邊的石頭:“老頭!老頭!”
沒有回應。
雅天歌嘆了口氣:“本來還帶了酒來想請你喝的,我聽人家說這酒可是三十年釀的難得的好酒啊,可惜你不在,真是浪費了……”
崖邊的藤蔓輕輕動了一下,高人就落在雅天歌的身邊,一腳把雅天歌手上的酒壺踢上了天,輕易的把它抓了下來,掀開蓋子一聞:“好酒!”
“那是自然!”
高人道:“這樣的好酒哪來的?”
雅天歌道:“偷的。”
高人眼睛一瞪:“你偷酒?”
雅天歌頗為得意地點點頭。
高人搖頭:“偷酒居然不順便偷點下酒菜,你真是太老實了……”
說着他提溜起兩壺酒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雅天歌跟在他身後,攀住那條細細的藤蔓,借力蕩入第一個洞穴,接着腳尖一點,越過第二個洞穴,接着是第三個洞穴,他的腳尖只夠到了洞穴的邊緣,然後就滑了下去,身邊猛然卷來一條奇粗無比的鞭子,往他腰上一繞、一收,雅天歌就落在小屋狹窄的走廊上。
高人收起鞭子,詫異道:“差一點就過來了……你練了多久?”
雅天歌道:“我看你跳過幾次……”
高人微微眯起了眼睛:“我剛剛要是沒救你,你就死了。”
雅天歌低下頭道:“我以為自己能跳過來的……”
一桌小菜,兩個酒杯,高人的心情似乎很不尋常,最後他喝的醉眼朦胧,開始颠三倒四的說他的故事。說他自己老來得子,卻半分沒有繼承到自己的天分,天生的柔弱善良,經常受人欺負。而自己得罪的人太多,那些人在暗處伺機而動。他小心翼翼的保護這唯一的孩子,可還是有一天,等他回家的時候只看到一個女人救下了他只剩一口氣的兒子。
兒子睜着眼睛,斷斷續續的說,爹,求你別再殺人了,退出江湖,找個好女人,好好過日子吧……
高人笑起來:“瞧這小子,到底是他當爹,還是我當爹啊……”
高人看着雅天歌道:“我殺孽深重,不敢再娶妻生子,只是……若他還活着,大概也如你一般大了……”
雅天歌道:“你是見我和他像,又被人欺負,又沒資質,所以才對我好?”
高人大笑,又灌下一杯酒道:“你和他不像,他是真的資質不好,你嘛,不過是被人封印了靈力罷了……”
雅天歌的手頓在半空中,他張了張嘴:“你……你說什麽?”
他那一瞬間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拉住高人的衣領叫道:“你說什麽?我的靈力被封印了?是誰?不!你能不能幫我解開?你別睡!老頭!死老頭!快起來!!”
高人神秘莫測地笑了笑,然後徹底醉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