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前世(二)

“小蠻啊,昨晚耍酒瘋還不夠,今天還想繼續?”

雅天歌驚得微微一縮,才發現身邊還躺着一個人。

那人一頭漆黑的長發鋪了半張床,半睜着眼睛,朝他揮了揮手道:“要繼續自己回房耍去,別打擾我睡覺。”

“喂……”雅天歌慢慢道,“我昨晚……說了什麽?”

柳畫梁蹭了蹭枕頭:“你去問莺兒,她昨晚被你吓得到處亂飛……”

雅天歌盯了他一會兒,轉頭去看那只鳥,那綠鳥原本站在一個漏了底的破籠子裏昏昏欲睡,此刻出于本能哆嗦了一下,差點摔下來。

雅天歌手一張,劍從衣褲堆中飛了過來,他伸手一拔直直向柳畫梁刺去。

正睡得安穩的柳畫梁忽然睜眼,一把抓住他握劍的手腕往下按在床上,順勢翻身鎖住他的腿,将他壓在身下。他們離的很近,近到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柳畫梁的發絲滑落了一兩縷,輕輕劃過雅天歌的面頰,有些癢。

柳畫梁望了那綠鳥一眼道:“莺兒,你又說了什麽惹他這麽生氣?”

莺兒在鳥籠裏撲騰。

柳畫梁嘆了口氣,道:“昨天你都要拿她炖湯了,就算她說了什麽得罪你的話,就不能體諒一下嗎?”

雅天歌動彈不得,只能狠狠地盯着他,一言不發。

柳畫梁覺得他的眼神有點像後山的狼,但是因為太嫩,又有點可愛,竟然忍不住笑出聲:“年紀不大,脾氣倒不小,反正我什麽也沒聽到,你要真怕她聽到什麽,就拿去炖了吧。”

雅天歌惡狠狠道:“騙人精!”

柳畫梁用很受傷的表情看着他:“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了?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不會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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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柳畫梁一邊說着一邊放開了手腳。一得自由,雅天歌指尖一閃就沖他刺過來,瞬間又被制住。

柳畫梁笑眯眯道:“就算我真聽到了什麽,你又能怎麽辦?”

書畫展開展當日,柳畫梁遠遠就看到雅天歌正在欣賞自己的“傑作”,他身邊有一男子驚叫道:“天殺的,我的畫裏多了個什麽東西!”

“好像是狗!”

“哪個不長眼的在我的畫上畫狗?!”

只見雅天歌好奇地湊上前去,面前的畫中央,一顆大樹下本該卧着他的醜貓的位置卧着一只狗,面目可笑,身後搖着跟粗長的尾巴。

男子氣得大罵缺德。

原來這書畫展的評選規則,是若有人喜歡哪副畫,便将自己的靈力注入其中,畫得到了足夠的靈力便會活起來,水能流動,花迎風微顫,蝴蝶翩翩而舞,因此極重布局,若是布局不好,即使畫面動了也是徒增笑料。往年的書畫展是各山莊莊主來評,有時便會演變成拼靈力,今年白莊主改了規矩,由大家來評,由此也能公平些,也更有趣味。

“有傳言道,最初書畫展的第一名是沒有用靈力便會動起來的。”

正在罵人的男子轉過頭。

“太可惜了李公子,您這幅可是難得一見的佳作啊……”柳畫梁施施然走過來,滿臉都是憾色,偏偏語氣輕佻,分明沒有半分真心。

一邊的雅天歌渾身都僵了,想裝作不認識走開,柳畫梁卻先他一步,徑自路過他,朝李公子作了個揖。

“佳作不敢當……”李公子看了柳畫梁一眼,拖長了聲音道,“不過能得‘風雅’公子一句‘佳作’實屬不易……”

旁人忙配合道:“如何說?”

“素聞風雅公子天資過人,一向心思只在修煉上,小小年紀便得了‘酒鬼、孟浪、殺人狂’這般風雅的稱號,不知你這風雅公子何時也懂畫了……”

柳畫梁笑道:“我與李公子真是英雄惜英雄,相見恨晚。人人知我不懂畫,卻最好品評各家畫作,偏又常将那末等畫作當成上品,鬧出笑話,久而久之才鞏固了這“風不雅”的名號,卻沒想到我這“風不雅”在公子看來卻是風雅,實在幸會。公子品味特殊,正與我趣味相投啊。”

“柳畫梁你胡說些什麽!”李公子身邊的人叫起來。

柳畫梁走過李公子的畫前,搖頭感慨道:“好畫!真是好畫!尤其是這狗,簡直栩栩如生啊……”

他邊說邊悄悄向一邊從剛剛起就震驚地看着他一動不動的雅天歌比了個大拇指。

雅天歌:……

雅天歌怎麽也沒想到他居然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風不雅公子——柳畫梁。

這位風不雅公子的傳聞可謂是如風似雨,無孔不入,據說他是個奇人,從小在清心寡欲的白靈山上長大,卻偏偏喜好風月之地,這遠近青樓的姑娘沒有不認得他的,此人附庸風雅,喜歡在青樓中對各路“名家書畫”品頭論足,因此惹出了不少麻煩,有一段時間被編成戲文傳唱,還在人群中火熱了一陣子。雅天歌第一次偷偷溜下山時就聽過那出最有名的“四打王少爺”。

年少初聞,他沉迷于故事本身,甚至對那其中的主角生出迷戀來。

據說那墨江畔有個王家,因那老爺十多歲靠買米發家,如今更是家財萬貫,人稱“墨江糧倉”,王家的大少爺平日裏橫行鄉裏,無惡不作,偏又喜好附庸風雅,常常假模假式地吟詩作畫,跟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厮混,日子久了居然混出個“墨江第一才子”的名號,一日,他正在“紅袖樓”中與一衆狐朋狗友展示他最近的“大作”,醉眼朦胧中忽然瞥見一個姑娘,霎時間如遭雷擊,連眼珠子也不轉了,抓着老鸨非要與那姑娘見一面。

老鸨見他喝的不少,便哄他那姑娘年未金釵,尚未出場,待過兩年她出場了,到時候請他來捧。

王大少爺哪裏肯罷休,加上那酒上了頭,一拍桌子道:“莫說她未金釵,就是幼學之齡,本公子也不是沒睡過!只要在這‘紅袖樓’中,便沒有我‘墨江糧倉’做不成的生意!”

王大少爺身邊的狗腿早已将那位“金釵”硬拖過來。王大少爺趁機便摸了一把她的小臉,女孩的肌膚光滑細膩,他興奮不已。

要說這“金釵”原本也是官宦家裏出身,在家中頗受寵愛,可一朝家道中落,家人離散,最後被人騙來了青樓,原本只是裝着乖順的樣子,如今被一激,脾氣上來了,她怒氣沖沖,竟跳起來想給王少爺一個巴掌,卻被王大少爺擒住,輕佻地嬉笑道:“我最喜歡有點脾氣的小美人,乖順的反而無趣。”

說着他一把摟住“金釵”的腰,一手将自己的畫一展,高聲道:“老子今天就要拿這畫換這雛兒一夜!老鸨,你說我這‘墨江第一才子’的畫值不值萬金!夠不夠睡她!”

“金釵”對他拳打腳踢,全被他按住,她急得直掉眼淚,配上蒼白的臉蛋卻顯得楚楚可憐,見此情景,王少爺的狐朋狗友無不起哄尖叫,有幾個和王少爺耳語淫狎之事,目光就如粘在她的身上,直白而不加掩飾。

“金釵”離得近,将他們的讨論聽得一清二楚,她在青樓中幾日,對這些事情已有所耳聞,有些倉皇地擡頭看了一眼周圍,人人都在磕着瓜子看熱鬧,也有面露不滿的,終究也不敢說什麽,她絕望地嗚咽了着:“我不去,我不要……”

沙啞中聽得出稚嫩的童音。

老鸨不敢得罪這位“王糧倉”,也不甘心将這姿色一流的“金釵”白白送人,老臉一舒,露出個惋惜的笑容:“王大少爺您可折煞我了,誰人不知您這‘墨江第一才子’的名號!這畫又何止千金!只是我們小店,平日裏也少有您這般造詣的客人,挂了這價值萬金的畫豈非暴殄天物?”

王糧倉想了想:“倒也是,那你說怎麽辦?”

老鸨壓低了聲音湊近他的耳邊道:“萬金不必,折作五千現金子,這姑娘啊……”

臺上的唱詞的女子說到這一句,忽然有些猥瑣地笑了一聲,繼而将聲音拉地一波三折,綿綿續續道:“擡也給您擡去,死也是您家的鬼喲……”

滿堂的人都哄笑起來,還有人趁機問是不是洗了澡擡去的,那唱詞的顧自含着笑,一個“鬼”字卻怎麽也唱不完。

雅天歌總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從中品出幾分悲涼來,不知這臺上的,是否也曾做過那位‘金釵’姑娘。

待那九曲十八彎的“鬼”字終于停下,姑娘忽然低下頭,不唱了。

臺下等了片刻,有人忍不住叫起來:“說呀!那後頭怎麽樣了?”

只見那唱詞的将頭一擡,臉上的表情為之一換,一掃剛剛的猥瑣,分明是少年人特有的明淨清朗:

“燈火鬼魅,人人等着看一出好戲,正在這時,人群中站出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他身段修長,着一身白衣,一線墨色如鮮活般在他衣擺流動,化入眉間如遠山青黛,流入眼中便成一雙潭水似的黑眸,說不出的風流不羁。”

她清淩淩的聲音穿過大堂令所有人為之一振:“老鸨,給我上酒!”

連綿不斷的鼓聲響起:“什麽酒?”

“最好的酒!”

“要幾壺?”

“有幾壺上幾壺!”

“這酒雖好,價卻不低啊。”老鸨怪聲道,“敢問是哪家少爺?”

少年冷笑一聲:“少爺不敢當,只是命裏帶‘畫’,字畫功夫比那位糧倉中的‘王老鼠’略勝一籌,本不想争這虛名,誰知本地如此風流,字畫竟能充酒肉錢,我這‘有才無錢’之人去哪都只有坐冷板凳的份兒,今天可算是翻了身,只好委屈他做個“墨江第二”了。”

那人不給王糧倉說話的機會繼續道,“我也不貪,他那副若是萬金,我這副便折價算做百金抵酒錢,挂你這小店也不怕‘暴殄天物’,老鸨你看,可劃得來?”

王糧倉大怒,沖上來一拳便要往這少年臉上招呼:“本少爺是‘墨江糧倉’之子,你算哪根蔥?!”

少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輕輕一折,王糧倉疼得腿一軟,嗷嗷大叫起來。

少年方放開他的手,笑嘻嘻道:“擡舉擡舉,煎炸蒸煮,您想當哪根就哪根,在下已是‘墨江第一才子’,就不跟您争這‘墨江第一蔥頭’的名號了。”

王糧倉握着手腕疼得直發抖,他氣得臉色發黑,跺腳罵道:“你這龜兒子施的什麽妖法,膽敢在白靈山腳下放肆!本少爺要弄死你!”

“教訓龜孫子用不着妖法,筷子一根就夠了!”少年随手抽了根筷子,也不知怎麽眨眼便晃到王糧倉面前,“啪”一聲打在他的額頭上:“我看你這龜殼子裏只有‘美色軟塌三層檐’”

女子眼珠子轉了轉,道:“你問哪三層啊,一層吃飯,一層睡覺,一層哪,睡覺去也——”

有人問道:“唱錯了吧,怎麽睡覺要兩層?”

女子道:“不曾唱錯,之所以要兩層,是因為一層不夠那——”

女子笑了一笑,語帶暗示道:“一層睡得舒坦,另一層,睡得可累啊!”

接着又一筷子抽在王糧倉的手背上:“龜爪子上只有‘爛字拙畫老子錢’”

再一筷子抽在他肚子上:“龜肚子裏只有‘淫詩豔曲詞兩篇’”

女子講到高興處,将手中筷子往空中一指:“一篇是‘狗仗爹勢’,一篇是‘□□熏心’!”

最後那根筷子在他身上移了兩下,王糧倉被打蒙了,一下子竟不知道躲,被一筷子抽在他兩腿間:“這龜腦袋裏只有‘黃豆磨漿片刻間’。”

臺下先是一愣,繼而紛紛大笑,起哄道:“小娘子,您說說這漿怎麽磨!”

女子繼續道,這下“王糧倉”一下子成了“王烏龜”,他氣得幾乎要吐血,打又打不過,說又說不過,半晌,忽然頭一縮,眼一熱,居然哭出聲來,他邊哭邊道:“你……你這王八蛋……”

少年眉毛一挑,王糧倉便顫一顫,被唬得壓低聲音道:“我……我不會放過你的!你知道我爹是誰嗎……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來!”

少年朝他走了一步,王公子只覺得□□一涼,竟是那筷子穿過他的□□,戳在了牆上,少年道:“你要是再敢來找她,下次這筷子便上移兩寸,叫你做個甲孫子!”

下面人道:“怎麽是個假孫子?”

女子道:“沒有頭呀!”

王糧倉頓時捂着下身,跑得飛快,連同他那幫狐朋狗友全散了。

下面有人問:“接着呢,那‘金釵’姑娘呢?以身相許沒?”

臺上的女子福了福,道:“這世間茫茫然啓了許多怨恨,唯文人筆下風流,世事起伏,唱詞易老,‘風不雅公子’卻是當世快意,這新鮮詞兒今日且止,請諸位聽我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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