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尋途問道(二)

在師父即将離開的前一日,小天還在糾結郁悶鬧性子,将不願意離開南山的情緒展露得淋漓盡致,他傷別離的直接後果就是忍不住給門前的花草重複一遍又一遍地澆水,坐在竹樓走廊欄杆上的南紗實在看不過去,怒将手中的書本扔過去。

“你安靜一會兒行不行?想要和你的花草殉情嗎?”

書剛好砸到小天頭上,所幸只是書頁與腦袋接觸,倒不是很疼。

但小天還是習慣性地抱着頭哀嚎一聲,後知後覺地發現不疼才放下手可憐兮兮道:“師姐,能不能別砸腦袋?”

南紗擺擺手,從欄杆上向外跳,落地後朝書本走去:“行行行,你和師父走後,我就欺負不到你頭上。”

小天沉默。

南紗撿起書本拍了拍,順帶着摸摸小天腦袋,帶着些許愧疚問:“真的很疼?”

小天不語,郁悶地再次拿起勺子給花草澆水,那可憐的花草已經被水泡得奄奄一息。

小天這副油鹽不入的神情看得南紗眼疼,南紗奪過小天手中的水勺扔進桶裏:“你傷心難過得要死,花草還想活着呢!”

小天看着空空的雙手,淚珠在眼眶中打滾,委屈道:“我走後,就不會再有人給它們澆水了。”

南紗惆悵地擡頭看看天空,被竹葉遮擋的天空看起來十分羞澀,不由得安慰着小天道:“老天會幫你澆水的,所以不必過于擔心,倘若這些花草足夠堅強,你們必定能再次見面。”

小天閃着大眼睛看着南紗:“當真?”

南紗頓了頓,悶聲道:“師姐不騙人。”

小天終于扯出笑容,但只笑了那麽一下,便僵住,小天不安地問:“師姐,為什麽師父要上京,人們不是常說,伴君如伴虎麽?師父為何要到老虎身邊?”

南紗低頭想想,發現自己也想不出答案,便只得敷衍道:“興許是……師父蠢呗。”

小天滿臉震驚:“啊?”

Advertisement

南紗回頭看向呆呆的小天:“許是抱負……”

說了也白說的答案。

小天皺眉,自覺難以消化,良久,轉頭看向已經坐回欄杆繼續看書的南紗:“師姐,你為何不與我們一道上京?”

南紗的表情閃過一絲不自然,翻書的手停下來:“我另有他事。”

小天猶豫片刻,撓撓頭,頗不好意思地低頭,用眼角瞟南紗一眼,方羞澀着悄聲問:“是找夫君的事嗎?”

南紗淩厲的眼神帶着寒冰“嗖”地射過來,小天渾身一激靈,立馬站直身子,無辜地看向南紗,南紗狀若不經意地又翻過一頁書:“可是師父如此說?”

小天不知哪裏出錯惹到南紗,低聲喏喏道:“嗯,我問師父時,師父只感嘆一句,悔教夫婿覓封侯,嗯……師姐的夫婿是……”

剎那間火焰自南紗眼中沖天而起,毀天滅地,燒得小天近乎體無完膚。

南紗吼道:“夫你個大頭!小孩子別亂猜,師父老人家的腦子老壞了你也要跟着壞嗎?”

小天被吼得一連往後退好幾步,委屈地低頭看自己的鞋。

看到這一幕,南紗的火莫名地熄滅,自覺對年方才十一歲的小天河東獅吼很失師姐風範,南紗強硬的語氣瞬間溫和下來:“小天,出門在外,萬事小心,師父已經老到無法管事,一切事務皆需要你細心打點,其實,竹林外的人都是很危險的。”

小天忙不疊地點頭:“我明白,我會很小心……師兄不在,師姐也不在,我會好好保護師父。”

南紗一臉欣慰地笑笑:“如此便好,小天,莫要輕信他人,除了我們……罷了,我們也難以相信,人終究無法做到坦坦蕩蕩。”

小天一時難以理解:“為何?”

覺得難以解釋,南紗幹脆不解釋,揮揮手:“無事。”

清風徐來,吹得木桶裏的水蕩漾起波紋。

竹樓二樓,青居站在窗前看着竹林,翠綠欲滴,樓下小徒弟的談話聲不時入耳,青居神色莫測,不知是欣慰多一些,還是心疼多一些,曾經的小徒弟,過早地成長到要走上屬于自己的路。

慧蘭該也安心吧……這麽想着,視線不自覺地落到竹林不遠處的墳茔上,一抔黃土,隔絕生死, 讓人情緒諸多不穩。

青居慢慢地嘆氣,看向茂林修竹。

身在雲夢宮的青旗久未來信,寄去信件月餘收不到回複,讓人聯想到常夢山許是出了大事……但,能出何事呢?那位舉世無雙的宮主不是才能超強,将雲夢宮發展成聖上問策之地,還召集當世能人在山上擔當夫子,教化天下嗎?

三十年來,從未聽到關于雲夢宮陷入困境的消息,人們口中的雲夢宮,是天下士子向往的天下第一學院,朝堂上的大部分官員,都曾在山上走過解疑答惑之旅。

唯一的一個地方,在平民百姓心中幾近神址。

青居又嘆出一口氣,轉身,南紗正站在青居身後,皺眉看着青居。

“師父為何煩惱?”南紗問。

青居慢慢地踱到窗前的竹藤椅旁,坐下:“一別朝堂三十年,物是人非。”

南紗将手中托盤放下,在竹藤椅旁的茶幾上擺上茶壺茶杯點心。

青居轉頭看南紗:“南紗,我還未曾與你說起你二師兄的事情。”

南紗驚訝:“我不是只有一個師兄麽?”

青居微笑搖頭:“還有一人,青旗的師弟,尚枕。”

南紗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我聽過此名,去長留城途中聽人提起過的,是……師父,為何從不曾提起二師兄?”

青居斂起笑容:“尚枕與為師政見不同,為師退隐後,青旗上雲夢宮,尚枕繼續留在朝中,五年前尚枕出任江寧巡撫,但前年,暴斃,為師收到消息稱尚枕是被人暗中殺害。”

見青居一臉不忍,南紗伸手握着青居的手:“師父可有主意?”

青居輕輕拍了拍南紗的手:“你不是常說,各安天命嗎?”

南紗按着青居手上皺紋,一條條,似乎在數着歲月時光:“言語容易,而人還是會難過的。”

青居移開視線,扭頭看向茶杯,沉聲道:“當年青旗和尚枕均是官宦世家出身,兩人性子相差甚大,青旗溫和謙遜,尚枕剛烈驕傲,他們兩人的選擇必定不同,但每次想起,卻依舊會加深時光逝去舊人不再的情緒。”

南紗将頭伏在青居膝上,正如小時候經常的舉動:“那師父又何必多想呢。”

青居摸了摸南紗的頭發:“為師想告訴你的是,世事變幻無窮,你總不能停留在同一個地方,為師希望,有朝一日南紗也能找到能為之誓死不休的目标,人生漫漫,總得有一些盼望。”

南紗側頭看向青居:“那師父就還世界一個清明,給天下一個律法齊明、秩序盎然的社會,贏得 萬民的敬仰與愛戴。”

青居笑了笑:“那南紗呢……眨眼間你也長大,慢慢地了解你的周圍,開始與他人持不同想法。”

南紗勉強笑道:“心有戒律,又何懼世事變遷呢。”

青居嘆氣:“為師有時不免自責,教會你過早地為自己構築一個世界,究竟是否正确?蕙蘭,也許也在責怪為師謹遵師道,卻無法擔當一位慈愛的父親。”

南紗仰頭看青居,表情很是溫順:“我很好,師父只需看結果便可。”

青居稍愣片刻,随即釋然。

但很快,青居又皺起眉頭。

南紗坐直身子:“師父這兩日的憂慮抵得上三十年的量了吧?”

青居端起茶杯:“你即将遠行,雲夢宮情況未明,為師擔憂你的路途。”

南紗搓搓手掌:“這些年來多次一人出門,師父都不曾表示憂慮,這次……師父為何如此擔憂雲夢宮?”

青居啜一口清茶,放下茶杯:“雲夢宮在江湖中發展三百年,自百年前齊國興起,雲夢宮成為辛國的頂梁柱,撐起朝堂,撐起整個江山,雖然現在只是以教化為重心,但其中能人輩出,文武俱全,教化面廣,幾乎每一個人都能從中找到自己的道,如今你師兄久未來信,只怕……”

南紗端起茶壺為青居添茶:“還是那句話,心有戒律,何懼之有。”

青居颔首,不語。

起風了,夾雜着幾許雨絲,從窗外飄進來,樓下小天慌忙收晾在院子的衣服,南紗丢下茶壺,跑下去幫忙。

青居靜靜地坐着,忽然間,又嘆出一口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