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路見不平(一)
竹林外的世界很喧鬧,無法時刻聽到風與竹子之間的低語。
南紗出發日期比師父與小天出發日期晚一日。
本打算多住幾日,但夜裏聽着竹子的沙沙聲,孤寂從心底湧出,便收拾包袱氣勢洶洶地決定提前離開竹樓。
在師娘墳前站許久,也想了許多,卻什麽都不曾說出來。
聽到鳥兒“吱呀”一聲地飛上天空,在竹葉間流竄幾番後逃離竹林,南紗低頭清理墳前的泥土,踩上幾腳壓平實浮松的泥土,頭也不回地抛下南山竹樓。
南山位西南,常夢山處東北方向,路途遙遠,舟車勞頓……一路上南紗被馬車騰得生不如死,便棄車馬而選擇走路,晃晃悠悠地趕路十來日,也不曾走完全程的十分之一。
路途中看到許多,也想了許多。想到天下已然風起雲湧,路遇的人家卻都安淡閑适;想到師父委托自己去雲夢宮,許只是知道自己不喜京師,便想找個地方安頓自己。
但,天下之大,又何必雲夢宮呢?轉念一想,又疑惑,天下之大,除卻雲夢宮,還有哪裏能容自己?
南紗在路上停留吃幹糧時,忍不住仰頭看着淡藍的天空,幾抹虛無缥缈的白雲欲蓋彌彰地掩蓋一方天地,輕紗通透,只覺淡淡的藍天被襯托得更為深邃,徒欺世人的眼睛。
消極的思緒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亂。
路旁的南紗慌慌張張地擡頭張望,一匹疾馳的白馬跑偏了,從南紗身邊飛馳而過,擦身的那一霎那總感覺馬上就會成為蹄下之鬼,南紗被吓得身體僵硬,怔在路旁許久。
風吹着路旁的枯草,新綠在蒼黃的大地上若隐若現。
待南紗終于從生離死別中回過神來,身後已然站着一男子,山明正看着南紗,溫和問:“姑 娘是否看到一匹雪白的馬從這裏經過?”
那是初見。
山明有着微彎的眉,漆黑的雙眸,鼻子雖不算挺直,臉部五官組合很是和諧,翩翩公子,俊美無雙,那雙眼睛直挺挺地看過來,能讓人随時放下心防。
南紗怔愣,指着道路:“經過……這裏有馬蹄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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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明了然,轉頭看看前後空蕩蕩的路,好奇問:“姑娘孤身一人,要去何方?”
南紗滿臉警惕:“公子不是要去追馬嗎?”
山明并不在意南紗的疏離,只是淡然笑着解釋:“那不長眼的偷馬賊,盜了我的馬。”
南紗随口猜測:“許是你的新馬不認主。”
山明詫異,暗自打量南紗,溫和道:“确實,在下山明,山重水複,柳暗花明,敢問姑娘芳名?”
南紗皺眉:“南紗,南朝舊曲、曉夢窗紗。這路平坦,公子再耽擱,怕是會追不上。”
山明道謝:“南紗姑娘,後會有期!”
南紗揮揮手,看着山明施展輕功而去,怔愣,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一句話:“江湖事,江湖了……”
莫名地,悵然得無所事事。
感覺上,有些人,就是一別後再無相見的機會。
畢竟人生确實很多別離,百年間太短,人總是什麽都做不到就只能等死。
手自然而然地拔起地上的草根,随手送上嘴巴,南紗百無聊賴地咬着,甘苦的草汁在口腔內作祟。
一路跌跌撞撞地趕路終于趕到江夏,難民似乎一夜之間湧出來,經過的路旁坐着許多無家可歸的難民,抱孩子的、拄拐杖的、咬草根的、啃黑饅頭的……
趕路趕得滿臉灰撲撲的南紗扯起肩上滑落的包袱,一把将嘴巴咬着的甜草吐出來。
小小的縣城,目之所及是低矮的房子,天災折磨着城中百姓,整條街道顯得十分沉郁壓抑。路前方搭着官府赈災施粥的棚子,人群開始湧動,南紗被擁擠的人群推搡着不得不往前走,許久,才尋到一個空隙處鑽出來,身後,更多衣衫褴褛的人湧向那個棚子。
洪澇肆虐,困苦愁緒遍布大地。
一位母親抱着一團小布包嚎啕大哭:“我兒啊……”
聲嘶力竭聽得南紗的眼眶都跟着紅起來,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沉重。
走出縣城,遠離沉重壓抑的悲慘,再次回頭,城牆重重地壓在心頭。
午後的太陽在天空中俯視人間,刺眼的光輝一旦分散開來,就變成不引人注目的薄紗。
路過村舍,毫無意外的人煙稀少,在小山丘上極其自然地遇上山賊,一群以搶奪為生的高大男人攔在南紗前面,用各粗粝難聽的笑聲恐吓路人,南紗轉身看身後:“你們是村子裏的青年?”
一漢子用刀對着南紗:“把錢交出來你就可以走……”
南紗啞然:“我能相信你們麽?”
一粗壯男子哈哈大笑道:“交出來你就知了,要不小娘子,跟我們回山?”
這亂世山賊,是國之衰敗的征兆。
南紗沉默着。
難怪師父決定一定要出山。
如果不為這慘敗的天下争取一二,這天下,許是再無翻身機會。
還在莫名傷感着,身後突兀地響起刀劍聲,南紗猛地轉身,眼睛捕捉到劍影,驚得連忙後退,這才勉強躲過無眼刀劍。
打鬥聲在身旁萦繞,刀劍擦着太陽的光芒,光線襲擊眼睛,幾乎避無可避……
一刀揮過來,南紗一慌,狗啃泥般地趴在地上,雜草硬梗戳着手臂,有些癢,也有些疼,後悔着沒答應師父讓人送自己的安排,自以為是地篤定憑一人之力就足以走遍天下。
愧疚得過于專心,倒是不緊張了。
刀劍聲停,南紗才灰頭土臉慢悠悠地坐起來,仰頭審視四周,山賊們毫無出息地跑的跑,傷者倒地,一藍衣男子背對着南紗悠悠然地收劍,南紗收回視線,抱緊手中包袱。
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帶着些微遲疑傳來:“南紗姑娘?”
南紗一愣,轉頭看去,竟是路上遇到卻以為不會再見的山明。
世界很大,江湖有時卻很小,南紗笑道:“原是山明公子……”
見兩人有要攀談起來的架勢,躺在地上的山賊頭子悄聲爬起來,正準備暗中溜走,山明擡腳,便踩住山賊頭子的腰,山賊頭子再次狼狽趴下吃泥,山明問:“我的馬呢?”
那漢子眼睛滴溜溜地轉一圈,惶恐道:“我不知道大俠的馬啊……”
山明腳再次用力:“我可知道我的馬,被你截下,那逃跑的盜賊已成為本公子刀下肉糜。”
山賊頭子被腳一壓,袒露的的胸口擦着石子,疼得低呼一聲:“大俠輕點……輕……前日有人經過山頭,送了本……送我一匹白馬,不知是大俠的……”
山明收回腳:“将馬交出來,你滾,或者,我殺了你,我去找馬。”
山賊頭子磨磨蹭蹭地爬起,避開自己受傷的手臂,賠笑道:“自然是物歸原主。”
這邊事了,山明扭頭看南紗:“不知南紗姑娘是要去何處?”
腿軟得站不起來的南紗皺眉:“東北方向。”
山明笑道:“在下剛好也是往東而去,既然順路,不如一道?”
南紗直挺挺地看着山明,山明表情真摯誠懇,黑色的眼眸跌進南紗眼中,似有暗湧流動,南紗不語,良久,搖頭。
山明滿臉遺憾地嘆氣,南紗抱拳:“不打擾公子尋馬。”
“姑娘保重!”山明拱手,催着山賊尋馬。
幾人漸漸走遠。
變成一點點黑影。
南紗慢悠悠地站起來,遺憾腿軟坐地的姿勢太難看,在轉身離開的剎那暗地狠狠地罵自己:
該死的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