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決勝負(一)
晨光破窗而入,驅趕夜裏殘留的黑暗,輕風帶着幾分涼意悄悄地在房中盤旋。
南紗洗漱完畢,打開房門時,可析已經在門外等候良久。
南紗詫異地看着可析:“姑娘為何不敲門?”
可析淡然道:“可析平生最恨的就是擾人清夢。”
南紗沉默。
別人的行為準則不應妄加評價。
可析看着南紗身上的素白衣衫,命令道:“姑娘随我來吧。”
她說完就轉身走了,南紗忙跟上可析,在可析身後低聲道:“我還未用早飯。”
可析頭也不回:“待會兒我讓丫鬟送來。”
南紗轉念一想,也無不可,便安靜地跟着可析。
早晨的院落有些微潮濕感,花草露珠還未被太陽壓榨幹淨,連風也帶着濕意,兜頭兜臉地撲過來,帶來一陣清爽感。
這條路上安靜得只能聽到兩人的腳步聲。
許是可析覺得□□靜,忍不住出聲打破沉靜:“姑娘身形與宮主相似,也不用下太多功夫。”
南紗颔首:“有勞姑娘。”
又是無話,兩人靜默地轉入常夢宮主的小院。
玉蘭花花形俏麗,芳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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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央的宮主自畫像已經換上了懸崖枯松圖,正是常夢宮主丢在牆角準備燒掉的舊作,外間的地毯已經收起來,只剩裏間的暗紅紋飾地毯。
懸崖峭壁,松生于壁,将死于壁,此間有瀑布,流水潺潺,這幅畫畫面精致,不失為一幅好畫,奈何宮主不喜。
可析向南紗解釋。
兩位婦人擡着木桶進來,被站在門旁的兩位嬷嬷接過,将木桶置于屏風後,片刻侍女提着熱水進門,倒進桶中,一位姑娘往水裏撒花瓣香料。
可析将桌子上疊好的衣服拿起來:“這是宮主的日常服飾。”
暗紅的服飾,腰帶暗紫,袖襟處繡着精致的圖樣,黃色和綠色的小花點綴在綢緞上,綠色的藤蔓相互交纏,幾重雲裙,裙裾拖得極長,穿起來也十分麻煩的模樣。
南紗看得有些頭疼。
可析推南紗一把,将衣服送進屏風後。
在水中泡了足足一個時辰,南紗餓得頭重腳輕,奈何可析還在一旁細細描述宮主的日常習慣,說話方式如何,行為舉止如何,聽得南紗更加頭疼。
終于将重重服飾套上身,轉出屏風見到桌子上那點心湯粥,南紗長長地松出一口氣。
無奈吃個早飯也不安穩。
可析坐在南紗對面說着宮主的轶事,念念叨叨,聽得旁人腦袋發懵。
諸如宮主畫技超凡,常坐在花園裏畫畫,一畫就是一整天;諸如宮主博學多才,機關陣法了然于胸;諸如宮主出身高貴,一舉一動有大家之風,宮主……
南紗端起碗喝粥。
可析連忙攔道:“宮主都是用勺子的……”
南紗喝完粥,直接用舌頭舔嘴角。
可析繼續攔道:“要用手帕……”
南紗拍拍肚子。
可析挺直身子:“保持坐姿。”
南紗一臉無辜地看着可析:“我只需保持虛弱半日便可以,對吧?”
可析:“……”
能當宮主替身已是你三生之幸!竟如此不開竅……
可析憤憤不平地站起來:“姑娘,要開始進行易容。”
南紗将一塊點心塞進嘴裏,含糊不清道:“其實,我平日不是這樣的,但一聽到你說話,我就想要這樣做……”
可析身體剎那僵硬,看着南紗将點心咽下去,再灌下半碗湯,可析全程緘默不語。
南紗看到可析臉色不佳,連忙站起來,往梳妝臺走去。
怎麽全都是些氣人的家夥!
可析呼出一口濁氣,走到梳妝臺前。
着墨進門,可析已經在南紗臉上不停地塗塗抹抹。
見南紗右手不斷地撓着左手腕,着墨問:“南紗姑娘的手腕怎麽了?”
南紗皺眉:“不知,癢。”
着墨問:“能否讓在下一看?”
南紗伸手,寬松的袖子滑下,露出半截潔白的手,手腕處,紅了一圈,一小顆一小顆紅疙瘩整整齊齊地排列着。
可析一看,頭皮一發麻,連忙移開視線。
着墨抓着南紗的手腕,皺眉:“姑娘不能再撓,已經撓出血絲。”
南紗擡頭看着墨:“癢!”
說罷,忍不住又伸手去撓,着墨按着南紗右手,道:“放下,我為你上藥。”
南紗微點頭。
山明與雙星從門外走進,見到這一幕,雙星感慨:“難得着墨會對宮主以外的姑娘溫柔啊……”
山明臉一黑,轉身出門。
雙星愣在當地,看看門內,又看看門外。
淡白色的藥膏抹開,帶着些微香氣。
着墨的藥剛抹上手腕,有些涼,但更多的是刺痛。
南紗低聲呼氣:“剛才是癢死,這下是疼死……”
着墨笑道:“因為你已經撓出血了啊……”
可析沉聲咆哮:“你們能不能停下這個話題,我腦袋都麻了半邊!”
南紗連忙拉下袖子,安靜地看着銅鏡,着墨走到一旁,看着看着,似在出神,往常宮主坐在梳妝臺前的神态再次浮現眼前。
如在昨日。
雙星朝前走幾步,走近着墨:“京中各書院聯合舉辦暮春會,邀雲夢宮出席。”
着墨轉頭看雙星,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疑惑:“暮春會?”
雙星颔首:“聽聞是琴棋書畫的比賽。”
着墨微沉吟:“往年不曾聽過這個集會。”
雙星無奈地笑笑:“今年新辦的。”
着墨皺眉:“這班老頭子又準備玩什麽?”
雙星苦着臉:“莫非,我們已經跟不上他們的思維速度?”
着墨淡然瞟雙星一眼,平淡道:“子溫該是從悲痛中醒過來了吧?”
雙星低頭:“誰知道他是不是又陷入新一輪的悲痛。”
着墨想着速戰速決的辦法。
雙星輕聲提醒:“暮春會比的是琴棋書畫,不是悲天憫人。”
着墨一錘定音:“那就讓子溫替代文靈,文靈出席暮春會。”
雙星再次提醒:“棋……”
着墨似笑非笑地看着雙星:“雲夢宮人手不足,大概要再找個棋師……”
雙星潰敗,連忙舉手投降:“雙星一人已可撐天,何須再招一人吃白飯呢。”
着墨露出贊許的神情。
但誰也抓不準他究竟想的是什麽。
另一邊,可析欣喜道:“好了。”
着墨雙星順聲轉頭看去,端的是神手易容師,一眨眼,宮主又出現在眼前。
南紗郁悶地看着鏡子:“這誰啊……”
三人拱手:“宮主!”
南紗頓了頓,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站起來走到枯松圖前,南紗仰頭看着高山流水,見時辰差不多了,雙星識趣告退。
雙星走後,着墨鼓勵南紗道:“你可以在上面添上任何一筆,這本是宮主要燒掉的畫。”
南紗回頭看着墨。
着墨則仰頭看着圖,出神:“她扔了許多,稍不滿意就要燒掉,留下來的畫作甚少。”
南紗收回視線,笑道:“我認為這畫不錯。”
着墨滿臉溫柔:“宮主喜歡作畫,她的畫作,一向很好。”
南紗颔首,卻不動手。
門外傳來通報聲。
嚴大人與蘇大人在焚華與江源的陪伴下站在門外候見。
侍女推開門,南紗轉身,看到兩位大人後連忙行禮:“常夢見過兩位大人。”
嚴大人與蘇大人愣了愣,侍女将人請進屋內,卻并不關門。
嚴大人環顧房內,視線停留在枯松圖上,恭維道:“素聞常夢宮主喜愛書畫,果不其然。”
南紗勉強笑道:“昨日才聽聞兩位大人到雲夢宮作客,卻因身體不适無法前去招待,有失禮數,萬望兩位大人莫要介懷。”
侍女搬來兩把椅子,嚴大人與蘇大人在一旁坐下。
南紗虛弱地倚在榻上:“兩位大人在雲夢宮住得可還習慣?”
蘇大人進退有禮道:“宮主多慮,雲夢宮山清水秀,怎會不習慣?我看這雲夢宮戒備森嚴,不知宮主為何竟會遭此無妄之災?”
無妄之災?
南紗笑了笑,不回答,直接喚侍女上茶。
嚴大人懇切建議道:“聖上一直擔心宮主的病情,若雲夢宮實在人手不足,聖上願意送兩位侍衛來保宮主安全,務求萬無一失。”
江源皺眉,焚華低頭暗自腹诽,着墨則一臉無動于衷。
南紗不語,端起茶杯,作請狀,随即徑自喝下一口茶,兩位大人也只得端起茶杯品茶,然後 紛紛稱贊好茶。
南紗放下茶杯,看向門外,若有所思道:“這是聖上賞賜的新茶,自然不比尋常,如今天下多事,邊境不安,京中諸位大人殚思竭慮,以求為聖上排憂解難,區區雲夢宮,又怎敢為聖上添憂慮,又怎敢在這種時刻,再讓聖上調出人手庇護?”
兩位大人面面相觑。
南紗又道:“承蒙聖上恩寵,雲夢宮才能有今日,如今聖上賢明有德,治國有方,雲夢宮想必也不會再出意外,兩位大人也不必為民女憂慮。”
嚴大人呵呵一笑:“正是,正是。”
蘇大人仰頭看向枯松圖,問:“這可是出自宮主手筆?”
南紗倚在榻上回頭,微微笑道:“這是去年秋日所作,本想畫一幅春臨大地,奈何近日心有餘而力不足。”
蘇大人也笑道:“宮主現在可以準備夏日草木繁盛之作了。”
幾人哈哈大笑。
風在院中來回旋轉着,欺負得玉蘭花瓣落了一地。
閑話江山,見病人恹恹,兩位大人也不好久坐,很快便告辭。
送走兩位大人,南紗板着臉靠在榻幾上,可析走進門來:“姑娘怎麽了?”
南紗回頭,雙手扯着自己的臉皮問:“來,幫我看看,我臉是不是笑僵了,有點累……”
可析:“……”
可析看看丫鬟收拾茶盞,又看看南紗:“休息片刻便好。”
南紗颔首,趴在榻幾上一動不動。
待侍女走後,南紗問:“雲夢宮人多口雜,這件事,不會傳出去吧?”
可析搖頭:“宮主一向任意妄為,無法猜測,不管發生何怪事,宮中人皆可接受。”
南紗豁然開朗。
任意妄為、性情多變果然是有預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