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波瀾又起(二)
從回廊走下,繞過幾條小道,走上了湖邊的圍欄,日偏移,午後的熱氣消了稍許。
南紗在院中尋了一圈才找到着墨,着墨正在垂釣,南紗放輕腳步,朝着墨走去。
南紗剛走近着墨,着墨突然道:“聽聞姑娘要去寧城?”
南紗颔首;“原來着墨先生已經知道了。”
着墨轉頭看向南紗:“你以為,我有何事不知?”
南紗搖頭:“我不知你有何事不知。”
着墨笑了笑,道:“宮主遇刺一事,是宮主所為,我有過猜測,卻不曾往下想。”
南紗坐在一旁草地上:“因為你不願意相信,常夢宮主會放棄雲夢宮。”
着墨颔首:“如此解釋,倒也未嘗不可。”
南紗看向着墨手中的魚竿:“我明日下山,師父為我在玉霄城留下一人,此去路途艱險,雲夢宮宮中事平,着墨先生可享幾日清閑了。”
着墨卻搖頭:“雲夢宮還有布置羅網的計劃,又怎可清閑。”
南紗低頭想了想,道:“也是,但大概不會再四面楚歌了吧?”
着墨回頭看向南紗:“先前宮中之事,還多虧了南紗姑娘解圍。”
南紗颔首,看向湖面:“不必,我還是喜歡雲夢宮的。”
着墨微微一笑,不語。
南紗看向平靜的湖面:“這湖是通往山上那條河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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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墨詫異地看向南紗,南紗指着湖水道:“我曾經納悶,湖中養的魚究竟是何品種,另一湖中的魚五顏六色,這湖裏的魚卻是餐桌上的魚。”
着墨難得解釋道:“雲夢宮的幾個湖裏養的魚都是不一樣的。”
南紗颔首,理了理衣服,準備離開。
着墨看着湖面,平靜道:“山明的故友,高亭來信,北狄又起興兵之意。”
南紗站起,也看着湖面:“之前只約定休戰五月,如今三月已過,大概也守不住這約定了。”
着墨:“縱使是雙方皆損,卻還是忍不住再戰。”
南紗仰頭看樹:“這三月裏,我竟不曾見到常夢宮主一面,她究竟是暴斃,還是昏迷,竟不得而知。”
着墨仰頭看向南紗:“昏迷不醒,也不知是否會醒來。”
南紗颔首,轉身欲走。
着墨淡然道:“你離開,雲夢宮宮主離開常夢山的消息也要傳開。”
南紗停下腳步:“雲夢宮固若金湯,不會有未知的外人潛入,也不會再有人懷疑宮主是否健在。”
着墨嘆息:“冬青在寧城受傷,雲夢宮宮主前往寧城消息傳開,多少會使暗中敵手有些顧忌,為你鋪平道路,算是謝你曾幫助雲夢宮度過難關。”
南紗背對着着墨,扯扯嘴角:“也好。”
着墨又道:“山明也想去寧城。”
南紗仰頭:“你知道,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
着墨扯了扯嘴角:“我确實知道這不是最好時機,正如我一直想找最好的時機與雙星一談,你卻把他推下山了。”
南紗低頭,爾後方道:“着墨先生原本打算如何處理此事?雙星何其無辜,宮主之意,不是從未有先生敢違背的嗎?”
着墨側頭看向江面,水面平靜如鏡,映出模糊的身影:“我當時是想着,兩日後就能找到辦法解決。”
南紗回頭看向着墨:“先生之意是,兩日後若找不到辦法,也随意處之嗎?”
着墨也回頭看向南紗:“或許,你又幫我解決了一個難題。”
南紗颔首:“正是,由我出面,你與雙星日後還有轉圜餘地,何況,你們并非敵對,若你處理,為了所謂的公正無私,興許會傷及根本,雙星再也無法回到雲夢宮,常夢宮主大概也不願意見到如此局面。”
着墨低頭,嘆息道:“青旗一事,終究又交回你手中了。”
南紗“嗯”一聲,走了。
着墨看向魚竿,朱石從樹上跳下,看看着墨,又看看南紗的背影。
想了想,還是不語。
棗紅色的馬在山道上疾馳而下,坡道雖平緩,但馬的沖勢依舊很大。
風在耳邊呼呼而過,衣衫被風扯得長長地拖在身後,嘶嘶低鳴着。
南紗伏下身子,極力保持着平衡。
馬匹沖下山,保持沖勢又走了好一段路,方漸漸平緩下來,南紗暗呼一口氣。
通往玉霄城的平坦路上,兩旁是農田,一眼望去,偶爾在方塊農田上見到幾個移動的村民。
南紗直起身子,馬匹漸漸悠閑步行起來,南紗終于放下心來,看向道路兩旁的農田。
在路上停歇的小鳥,在馬走近時同時飛上天,在天空盤旋幾下又落下地面。
風吹得雜草哈腰點頭,撞在碎石頭上。
南紗回頭,通往雲夢宮的路在身後延伸,漸漸遠去。
早上出門時,留在雲夢宮的諸位先生皆來送行,着墨送了幾瓶藥膏藥丸和一塊常夢令,可析送了一套衣服,文靈送了一把扇子,博正送了幾本書,焚華送了兩塊木簡,上面不知寫着何時代的文字,江源在身上扒拉了好一陣,才掏出一個小巧的陶笛送給南紗,朱石躊躇片刻,遞過去一把匕首,樂秋站在原地看着衆人送着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見衆人送完了,一致回頭看着自己,不由得伸手入懷中掏,好一會兒,才掏出一堆銀票遞給南紗。
俗不可耐,衆人嗤之以鼻,卻不得不承認,這才是最适合出門的佳品。
南紗重新整理了一下包袱,侍從就牽來一匹棗紅色母馬,宮門大開。
懷着複雜的心情,衆人看着南紗騎馬離去。
此前為雙星一事而感到不滿的心情,轉瞬間變為了離情別緒。
宮門關閉時,衆人還惆悵了些許。
南紗扯了扯馬繩,馬加快了步伐。
山明不在雲夢宮中,聽聞雙星曾傷了宮主,趕下山去尋找雙星那兔崽子的下落了。
聚聚散散,人生無時無刻不在旅途中。
南紗莫名地嘆氣,催馬前行。
進入玉霄城東北門時正是午後,飯時已過,街上卻依舊人來人往。
頂着烈日炎炎正常營業的甜湯攤上,坐了許多歇息的人。
迎風客棧裏的人卻不多。
南紗将馬繩遞給小二,徑直朝裏走去,店家還未來得及問南紗話,南紗就已經三步并兩步地沖上了樓梯。
二樓走廊盡頭,南紗停在左手邊的房間,扯了扯身上的包袱,才試探着敲了兩下門。
小二趕上來問南紗:“姑娘可是尋人?”
南紗颔首。
小二又問:“姑娘要住下嗎?”
南紗搖頭。
小二還要再問,門卻開了。
一位大胡子的壯漢站在門內,看向門外,見到南紗時頗意外地一拜:“南紗姑娘。”
話罷,面無表情地掃了小二一眼。
小二倏忽站直身體,朝兩人颔首:“那小的就不打擾二位了。”
南紗皺眉,看着小二戰戰兢兢地退下,大胡子往門旁一站,伸手作請狀:“南紗姑娘請。”
南紗将包袱提在手中,一邊進房一邊回頭看了大胡子一眼:“之前可是你跟着我從南山一路到雲夢宮的?”
大胡子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正是……但,在江夏時,流民過多,跟丢了姑娘。”
南紗拉了一把椅子,推往大胡子方向,再扯過一把椅子自己坐下,看向大胡子問:“你是誰?”
大胡子詫異:“南紗姑娘不認得我了?”
南紗狐疑地審視大胡子:“不是不認得,是不認識。”
大胡子小心翼翼地半坐在椅子上,解釋道:“南山山腳下的王家村,我就是村中貨郎家的,見過姑娘兩次。”
南紗皺眉,回憶道:“那不是巧娘家麽?”
大胡子又伸手摸摸後腦勺:“巧娘正是拙荊。”
南紗伸向茶杯的手伸了回來,看向大胡子:“這麽說,小青子是你兒子?”
大胡子忙不疊地點頭:“正是正是。”
南紗雙手攏在袖中,看向大胡子:“小青子常說,他父親是在縣城老爺手下當差的。”
大胡子又摸摸後腦勺:“混一口飯吃罷了。”
南紗颔首:“那……你又是如何認識師父的?為何要替師父跑腿?”
大胡子一臉真誠地看向南紗:“青居先生曾經幫我兄長洗清罪名,他的忙,我萬死不辭。”
南紗眼角一抽:“洗清何罪名?”
大胡子忽地嘆氣:“隔壁家的王央偷了河邊王吉家的牛,誣陷是我兄長偷的,青居先生慧眼,一眼就看出了是王央那小子在說謊,這才保住了我兄長的名聲。”
南紗看向桌面的茶壺茶杯:“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吧?”
大胡子瞪着眼睛:“雖然很多年了,但他的恩情我們還是要報的。”
南紗伸手放在桌面,指尖搓着粗糙的木桌面:“我卻認為,這點小事,不足以讓你為我萬死啊……”
大胡子兩眼直瞪瞪地瞪向南紗,似有薄怒,卻不敢說話。
南紗長長地嘆出一口氣:“我有預感,我要參與的事情有危險,需要一個絕對信任的人在我身邊,我知道,南山下的王家村大多數村民都淳樸勇敢,并且熱情好客,但,我自覺不能讓你随我冒險。”
大胡子氣呼呼地吹着自己的胡須:“我既然應下此事,就不會反悔,何況,我幫不上青居先生什麽忙,但跟在一位小姑娘身邊保其周全,我王羅還是能做得到的!”
南紗颔首,看向大胡子,大胡子瞪着南紗,兩人互瞪了一會兒。
南紗提起茶壺倒茶:“王羅,我要去寧城。”
大胡子詫異地看向南紗:“寧城?距離玉霄城千萬裏……”
南紗将一杯茶推向大胡子:“因為路途甚遠,所以勞煩先生伴我一行。”
大胡子咽下一口口水,雙手端起茶杯:“南紗姑娘喚我王羅即可。”
請求他人自然要用敬稱……
南紗想着,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端起來看向大胡子:“我自認,若在王家村見過你,我不會想不起。”
大胡子正想喝水,聽到南紗話語,慌忙停下動作,連聲道:“那時常作貨郎打扮,我還替青居先生從縣城帶回了不少貨物呢。”
南紗轉頭看向大胡子,仔細辨認着:“嗯……帶着一頂大帽子的貨郎……那時不見這大胡子。”
大胡子終于喝了一口水,颔首道:“後來到縣城當差,就留了這胡子,看起來也能震得住惡人。”
南紗端茶的手一頓,看了一眼大胡子,大胡子疑惑地看向南紗,南紗颔首,當做默認。
确實,見不到下半張臉,确實威懾力多了許多,若是那舉止再嚴肅稍許,光是靜靜地看着一位小孩子,也會将小孩子吓壞的。
難怪後來小青子都不怎麽喜歡談論自己的父親了,是這個原因麽?
想到這點,南紗微愣,看看茶杯中的茶葉,暗嘆了一聲多管閑事。
大胡子喝完茶,将茶杯放回桌面,疑惑地看向南紗:“南紗姑娘,是今日要出發嗎?”
南紗低頭想了想,這才放下茶杯,搖頭道:“明日吧,我下去找小二要一間房,王先……王羅,你今日就好好休息吧。”
大胡子連連點頭,卻忍不住補上一句:“我已經休息很多日了……”
南紗聽到後腳步一頓,終是裝作聽不見,提着包袱出門了。
大胡子在南紗身後張望片刻,又問:“不如,讓我去替姑娘要一間上房吧?”
南紗頭也不回地拒絕道:“不必。”
大胡子站在二樓通道中看着南紗背影,想了想,撓撓腦袋,推回房內,收拾東西去了。
南紗走至樓下,掌櫃狐疑的視線一直追随着南紗,直至南紗摸出幾塊碎銀放在櫃臺要一間上房時,才眉開眼笑地為南紗取下房牌。
門外傳來馬嘶鳴聲,南紗朝門外看去,幾個背刀的漢子進門。
南紗收回視線,拿起房牌就往二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