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波瀾又起(三)

客店人雜,白日裏常聽到走廊有人走動的聲音。

到晚上,一切倒都安靜下來。

清晨,又是被腳步聲吵醒,南紗翻了個身,面朝外看向房間四周,片刻,目光停在桌面的棋子上。

正是山明送的那盒棋子。

黑白玉石棋子,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還能映出光點。

南紗嘆氣,起床,就着昨夜端上來的涼水洗臉漱口,坐在桌前呆了一會兒,聽到走廊又起腳步聲,才開門,見小二端着熱水走過,南紗下樓吃完早點再上樓,坐在桌前繼續看着桌面的棋子。

黑白子圍,不知困住了哪一方。

大胡子王羅吃完早點,在南紗房門前徘徊了幾次,終于決定敲門。

才剛敲了一下,門就開了。

南紗剛才忘記了關門。

王羅推開門看向房內,南紗掂着黑子發呆。

王羅走進房中,問:“不知南紗姑娘打算何時出發?”

南紗一愣,擡頭看向王羅。

王羅又重新問了一次。

南紗低頭,将手中的黑子放下:“還要問清楚路線,要選擇最近的路線,看看将途經那一座城……”

大胡子道:“我問了幾人,已經問清了路線,從玉霄城出發,往寧城而去,途經景城,過幾座村莊,繞過山路,進入小縣城,然後過百裏城與石頭城,再過幾座村落,就到寧城了,這是最短的路線,過村落與走山路會比經過大城鎮會快上十多日抵達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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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紗颔首,将棋子收入盒中:“既然路線已定,那我們現在出發吧。”

大胡子一愣:“這就走了?”

南紗擡頭,詫異地看向王羅:“你還有何事?”

大胡子搖頭,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以為姑娘還有事。”

南紗搖頭,随即将棋盒塞進包袱裏,站起來道:“既然無事,我先下樓找小二要一些幹糧,王先……王羅,你每日大約吃多少?”

大胡子伸出四個手指頭:“不多不多,一頓只吃四個燒餅。”

南紗走出去的腳步頓在原地,狐疑地回頭看向王羅,确認道:“一日十二個?”

大胡子連忙點頭:“正是正是。”

南紗嘴角一抽,提起包袱出房門。

南紗心情好時,一日才只能塞下兩個餅,一日十二個,究竟有多喜歡燒餅啊……

南紗一邊下樓一邊思量着。

光是幹糧就是兩大包袱。

南紗牽着馬在店門前等待,大胡子剛出門時,南紗就将一個包袱扔過去,大胡子慌忙接過,将包袱挎在身上,往馬廄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地牽着馬走在漸漸熱鬧起來的玉霄城街道上。

人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漸漸地湧上了主街道,人來人往。

剛走出城門,兩人上馬,馬匹疾馳而去,将玉霄城遠遠地抛在身後,似乎要将曾經舊事也抛至身後。

這一出行,趕路就趕了将近大半月。

西行路線中,經過的城不多,大都是經過村莊,在農家借宿,王羅就如餓鬼般地幾乎要吃掉了主人家半月的口糧,南紗身上的碎銀越來越少,每進入大城,就不得不尋錢莊兌換銀子,也虧得王羅的大胡子,制造出一個兇神惡煞的假象,使得路人遠遠地見到王羅就下意識地退開。

途中沒遇上什麽大風浪,就這麽平安無事地入了寧城。

寧城城牆極高,卡在楚辛西北方向上,城北城南均有高山,流水半繞過寧城往東而去,北面山高萬丈,無人敢攀爬,南面山雖低矮,但山上岩石衆多,草爬在山上,樹木寥寥無幾,聽聞百年前楚辛立國時,西戎犯境,主将下令燒山,這山一燒,樹木就再也長不回來了,山上荒涼,只剩下燒不盡的野草,年年随春綠。

寧城戒備森嚴,在城門經過兩重盤查,這才進城。

聽聞是防守西涼的六王爺的探子,南紗身後的推着小板車的一對夫婦被攔了下來,南紗與王羅進門後,那兩人還卡在第一重盤查上。

南紗回頭看了一眼,大胡子碰了碰南紗的手臂,南紗這才收回視線,随着大胡子在城中街道上亂竄,尋找客棧。

寧城秩序井然,城中小販集中在西面街上,主街道兩側有各種商店,街上走着的人不多,不比尋常熱鬧的城鎮,偶爾見到士兵巡邏。

客店并不難找到,南紗無意過早入住,大胡子只得陪着南紗四處亂竄着。

青石板街道,厚重的磚牆,房檐角上是雕刻得粗糙的紋飾,深刻的紋線,粗糙大氣。

南紗停在東街一家客店前,似是客棧,大胡子仰頭看了好幾次,還未看得出這家客店與其他客店有何不同,南紗就扯了扯包袱上前。

門前小二接過兩人手中的馬缰繩,将馬拉至一旁的柱子前綁下。

南紗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對小二道:“要住店的。”

小二一愣,答道:“本店只提供膳食,不提供住宿。”

南紗颔首,不再理會小二。

又看了一眼客店上方的牌匾,“異居”兩字跌入眼中,南紗伸手進包袱中摸出一枚扁平的玉玦,緊攥着進門。

店中無人,只有一掌櫃坐在櫃臺前敲着算盤,南紗進門時擡頭看了兩人一眼,随即低頭繼續敲着算盤。

南紗走近時見他皺眉,似有算不清的賬目。

南紗看看掌櫃敲算盤的手,又看看正低頭的掌櫃的臉。

小氈帽,方臉,白淨,短短兩撇胡須。

南紗壓低聲音道:“我要見冬青。”

掌櫃淡然擡頭,掃了南紗一眼,搖頭道:“店中無此人。”

南紗手掌朝上,一塊玉玦靜靜地躺在手心,玉玦中央的“夢”字清晰可見。

掌櫃看了看玉玦,再看看南紗:“這是何物?”

南紗收回手,看向掌櫃身後的櫃子:“着墨先生收到消息,冬青受傷,青旗依舊不知所蹤,便給我常夢令,道異居可助我尋到青旗。”

掌櫃停下敲算盤的手,看向南紗:“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南紗對上掌櫃的視線:“南紗,家師正是青居先生,上雲夢山不足四月,師父有事與青旗先生相商,差我前來尋找師兄。”

掌櫃颔首,朝南紗拱手:“先前收到消息,雲夢宮将會遣人前來助冬青,不料,居然是一個小姑娘。”

南紗側身,大胡子王羅上前一步,瞪着掌櫃。

掌櫃剎那冷汗直冒,又是一拜:“剛才多有得罪,還請兩位到後院說話。”

南紗颔首,和王羅随着掌櫃往後院走去。

異居清淨,牆邊的木架子上擺着精致陶瓷,幾個曲頸花瓶上插着幾株水仙。

後院并不寬敞,院子居中,四周是房間,期間兩棟二層小樓房,馬廄在院子靠門方向。

一棵大樹下,一口井,幾只小雞在栅欄內悠閑地散步着。

異居占地面積不大,接待客人的廳堂自然不大,但勝在布置雅致有序,彌補了空間不足的缺陷。

南紗坐在主座右手位置,大胡子站在門外守着,見到掌櫃吩咐打掃的雜仆端茶水後方進門,坐在南紗下手位置。

掌櫃看着南紗道:“聽聞守門小厮田才道,姑娘有意要在異居住下?”

南紗颔首,随即似想到了什麽,詫異地看向掌櫃:“莫非掌櫃這裏已經滿人了?”

掌櫃慌忙搖頭:“不,不,房間正多,怕是地方小,讓姑娘住得不舒服……”

南紗看向門外:“掌櫃多慮了,南紗從雲夢宮一路趕來,也常風餐露宿,自認有瓦遮頭便可,更何況,異居雖小,五髒俱全,更有家的氛圍,又怎會住的不舒服呢……”

掌櫃頗為不好意思地低頭:“承蒙姑娘不嫌棄……姑娘喚我田德即可。”

南紗一臉敬意地看向掌櫃:“常聽着墨提起寧城異居田老,為雲夢宮守在寧城,寧城消息也多得田老傳達,南紗怎可輕易直呼先生名字呢?”

田德一臉愉悅,摸着胡須搖頭道:“着墨先生也太客氣了,既然是雲夢宮一員,自然要為雲夢宮分憂。”

南紗皺眉,突然嘆了一口氣。

田德詫異地看向南紗:“姑娘又為何而嘆氣?”

南紗看向門口,粗衣雜仆端着茶水進門,放在兩人中間的茶幾上,田德揮手,仆從退下。

南紗方一臉憂愁道:“前段時間和合塔在雲夢宮的謠言一起,雲夢宮應對諸位訪客就有疲于奔命的感覺,雖然最終謠言不了了之,但最近雲夢宮也不好再多作行動,着墨聽聞冬青受傷,憂心忡忡,但宮中事多,人手不足,更何況青旗失蹤一事還未有眉目,哪裏還有值得高興的事情啊……”

田德也皺眉:“那只是謠言而已,雲夢宮也會受到這種謠言影響?”

南紗看向田德:“若是幾年前,想必不會,但如今聖上對雲夢宮有疑,雲夢宮獨大,也曾引得衆多人不滿,就難免會受到影響。”

田德嘆氣:“今年正是事多……其實,冬青先生傷勢并無大礙,昨日已經出門探尋消息,今日未歸,異居損傷兩位侍從,現只剩下三位有些武功底子的侍從,其餘雜仆兩位,加上兩位廚娘,人手也是緊張。”

南紗颔首:“既然冬青無事,那我也稍微安心。”

田德看向南紗,似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南紗疑惑地看向他,他搖頭擺手:“也罷,讓冬青與姑娘談吧。”

南紗皺眉,門外傳來小孩子與大胡子的對話聲。

小孩子好奇問:“你是誰?”

大胡子也好奇問:“你又是誰?”

小孩子不滿,讨價還價道:“你告訴我我就告訴你!”

大胡子也讨價還價道:“你告訴我我才告訴你!”

兩人聲音皆十分有辨別性,一大一小,對答一致。

南紗疑惑地看向田德,田德溫和笑道:“正是小兒。”

南紗随之笑道:“田老小兒十分可愛伶俐。”

适才沉悶憂愁氣氛稍為一緩,南紗端起茶杯慢慢地喝着。

茶香撲鼻,茶水清冽,南紗多喝了幾口。

田德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放下茶杯,道:“如今寧城戒備森嚴,沈将軍現今還駐守城中,偶爾與西面六王爺一戰,但皆是小戰,輸贏不定,自沈将軍打敗六王爺後,六王爺倒也消停了許多,幾日前,北面傳來抓到北狄探子的消息,沈将軍也加大力度盤查城中來往人口,知府配合沈将軍整治寧城,異居生意也少了許多。”

南紗放下茶杯:“可有紫檀香的消息?”

田德冷笑道:“怎得沒有,這位執香夫人深得知府信任,前段時間還慫恿知府四處搜查雲夢宮人,大概是冬青潛入紫檀香內部引得她注意,竟将重心移到雲夢宮身上。”

南紗看向田德:“可是因為和合塔謠言影響,寧城知府大人也對雲夢宮無禮?”

田德搖頭:“我之前也不知何原因,雖聽得和合塔在雲夢宮消息,但總想着聖上一向對雲夢庇護有加,沒想到,連聖上也對雲夢宮起疑了,如今看來,大概就是聖上心意改變,知府大人才聽執香夫人之言,大肆搜捕雲夢宮人……”

南紗左手放在茶幾上:“京中消息傳遞得如此快,連聖上心意也能揣測出來,想必,這城中,還藏着許多我們未知的重要暗線。”

田德看向南紗:“方才就想告訴姑娘,後來想到讓冬青先生告訴姑娘也無妨,但既然話到此處,我也不必藏掖,冬青先生潛入紫檀香後得到國師正在寧城的消息,正是為了這個消息,冬青先生遭到圍攻,受我差遣暗中接應冬青先生的兩位侍從拼命相助,冬青先生逃出來,兩位侍從卻折于紫檀香內部。”

南紗忽地看向田德:“異居的兩位侍衛,可曾出現在外面大堂?”

田德皺眉:“堂中跑腿有幾位小厮,這兩位侍衛雖曾出現,但也只是幾次罷了。”

南紗猛地雙手握拳:“聽聞先生提到城中追捕雲夢宮人的消息,我看到先生淡然自若,知道田先生定是早有安排,異居在寧城有上百年歷史,總不至于被懷疑,但,既然那兩位折損侍從曾是異居中人并曾現于人前,南紗正想知道,先生對此事安排如何?”

田德嘆氣:“正因異居有上百年歷史,便不能輕易關閉,因此只能當做不知兩人身在何處的消息,照常營業,其實,我心下也常戰戰兢兢,只怕不慎,此事暴露出去。”

南紗皺眉,臉色凝重:“既然兩人不見了,先生就要上報官府了。”

田德看向南紗:“可是,這兩人已經不見大半月了,如今報官,不是不妥麽?”

南紗也看向田德:“我也知不妥,但也不能心懷僥幸,将此事揭過。”

田德沉吟不語,

南紗看着門外朝內探頭的小孩子,小孩子剛與南紗對視,就縮了回去,南紗問:“城中可曾張貼兩人的畫像讓人辨認?”

田德搖頭:“不曾。”

南紗又道:“那便等到畫像張貼出來,田老再去認領吧。”

田德詫異:“姑娘怎知會張貼畫像?”

南紗皺眉:“若沒有,異居只當兩位侍從突然無聲無息地跑了,異居也曾有如此情況,何況還未給兩人結工錢,人突然不見了,先生也不想過多追究。”

田德想了想,笑道:“正是如此。”

南紗又向門口看去,那小孩子又縮回了腦袋,南紗嘆氣:“可惜了那兩位兄弟,他日定要将人接回安葬,慰其家人。”

田德一臉肅穆:“理應如此。”

南紗颔首,看向田德:“不知令郎今年幾歲?”

田德眼神溫柔地看向門外的小孩子:“已度過五年春秋了。”

南紗颔首,站起來,朝田德一拜,然後出門,小孩子躲在大胡子腳旁看着南紗,南紗想了想,蹲下來問道:“我是南紗,你又是誰?”

小孩子惴惴地看向南紗,突然抱着大胡子右腳道:“我是田晖。”

南紗朝田晖招手,田晖搖頭,南紗看了看自己雙手,爾後方站起來,對着跟出門的田德道:“南紗疲憊,有勞先生帶路了。”

田德連忙帶南紗去客房,大胡子正要随去,田晖抱緊大胡子的腳,大胡子只得蹲下來與田晖談話。

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各種無關緊要的事情。

幾只小雞突然也停下腳步,刨了幾下土就躺了下來,似乎也在聽着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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