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寧城之行(二)
風過,懸挂屋檐下的木條風鈴随風發出笨重的聲響。
陽光懶洋洋地灑在陽臺上。
芙蓉樓二樓雅間。
南紗席地而坐,轉頭看向陽臺上的木條風鈴。
雙星坐在南紗對面,難得親力親為地泡茶。
紫砂茶杯盛着星點茶水,雙星挽着寬袖将茶杯放到南紗面前。
南紗方将視線從陽臺處收回來,看向雙星,笑道:“不知現該如何稱呼先生了……”
雙星笑了笑,雙手端起茶杯:“何不稱為楚公子?”
南紗颔首,也端起茶杯:“那麽,楚公子信上道有急事相商,不知究竟是何事?”
雙星喝了一口茶,掃興地将茶杯放下:“多日未見,姑娘就不能訴一番衷腸再開門見山麽?”
南紗看向雙星:“着實多日未見,楚公子別來無恙?”
雙星一臉郁悶,連連擺手:“罷了罷了,指望你訴衷腸還不如讓我先哭一場。”
南紗詫異:“莫非先生途中遇上大事?”
雙星搖頭,提起茶壺給南紗滿上一杯:“只是久未碰到棋盤,心中郁悶罷了。”
南紗皺眉:“不知,九王爺的暗衛軍被先生安排在何處?”
雙星好奇地擡頭看向南紗:“哦?姑娘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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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紗搖頭,淡然道:“楚公子既然不願談正事,我不得不尋一些閑事與公子相談。”
暗衛軍,閑事……
雙星哈哈大笑,南紗端着茶杯直直地看向他。
直到再也笑不下去了,雙星收斂心神,看向南紗:“我安排他們潛在父親曾贈與我的別院裏,帶了幾十人來寧城,但恐人多引人注目,下令分批次進城,還有一些留在崇明城,崇明城距離不遠,有事也好安排。”
南紗颔首,轉頭看向陽臺,洞開的雅間門上飄着紗幔,陽臺光線甚足,被紗幔擋着,倒也不顯得刺眼。
雙星拈起一塊點心,看向南紗:“其實,國師就在寧城。”
南紗頭也不回,面無表情道:“我知道。”
雙星詫異地看向南紗,轉念一想,既然冬青已經闖入了紫檀香內部,國師行蹤便也不再那麽捉摸不透。
想到這裏,雙星一笑,給自己茶杯滿上:“那麽,你可知道,國師與西面的那位六王爺似乎有往來。”
南紗猛地回頭看向雙星:“國師與六王爺?”
雙星颔首。
南紗放下手中的茶杯,扯了扯嘴角:“那麽,興許,正是國師挑撥六王爺與聖上關系,引得六王爺出兵也不可……”
雙星盯着南紗:“有些話,想想便可,不能輕易出口。”
南紗看向雙星:“未到雲夢宮時,山明提起雲夢宮局勢,只道小人從中作梗,為雲夢宮添亂,到雲夢宮後,方發覺,事情并非如此簡單,朝臣,天下書院,江湖門派,各方勢力集中而來,從你們口中得知,常夢宮主一向行事乖張,但深得聖上信任,常夢宮主在時,朝臣對雲夢宮敬仰有加,天下衆人皆盛贊雲夢宮,雲夢宮安定,并且定下再次擴張的計劃,然而,常夢宮主突然昏迷不醒,雲夢宮主事缺位,聖上猜忌,朝臣書院落井下石,江湖門派竟也集中而來試探……”
雙星低頭皺眉,南紗喝了一口茶水,這才繼續道:“我想雲夢宮定是得罪聖上,因此方引來猜疑,但聖上一向不管事,師父提及當今天子時,用詞是君弱臣強,臣子争鬥不止,而聖上,似乎也沒有要将這種局面結束的意思,那麽,聖上為何突然猜疑雲夢宮?此時,可析與我提及國師,那位半人半仙的國師,前些年深得帝心,卻突然離開京城,下落不明,我想,着墨也希望我知道,雲夢宮的敵人,是國師,而不是聖上。”
雙星疑惑地盯着南紗:“那麽,國師又為何要針對雲夢宮?”
南紗端起茶杯:“雲夢宮屹立三百年不倒,難為不被觊觎……紫檀香與國師關系匪淺,紫檀香招募天下士子,莫非正是在籌集着重建一個雲夢宮?”
雙星猛地砸下茶杯:“宮主縱使行事張揚,卻不曾逾矩,聖上憑什麽胡亂猜測?”
南紗看向雙星:“既然是胡亂猜測,又何來為何?”
雙星皺眉:“這是聖上之意,還是國師之意?”
南紗笑了笑,道:“你是急糊塗了罷,他們之意,我如何得知?”
雙星一臉不相信地看向南紗:“你總是危言聳聽,不問你問誰?”
南紗不搭話,端起茶杯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水,将視線放回陽臺。
雙星急哄哄地等着南紗:“你可有破解之法?”
南紗嘆氣,道:“你們已經在破解了,聖上對雲夢宮起疑,多方試探無果,聖上怕是要對國師失望了,若是國師連建一座可與雲夢宮媲美的學府也不行,那麽,只怕聖上還是會對雲夢宮寄予重望,曾經的天子問策之所,總不至于輕易坍塌。”
雙星低頭想了一會兒,方道:“若只是如此,也過于被動。”
南紗看向雙星,笑道:“倒是你,不去京師卻到寧城這荒僻之地,難道與六王爺交接上了?”
雙星繃緊臉,反問道:“你以為六王爺是随随便便就能聯系上的嗎?”
南紗低頭看向茶杯:“我本以為……”
雙星搖頭,堅定道:“既然暗衛軍是留下對付六王爺的,自然也只能用在六王爺身上,至于那殺父之仇,我自有其他報仇手段。”
南紗驚訝地看向雙星:“對付那人,天下之主,你竟想要單槍匹馬?”
雙星移開視線:“我還未有主意,正在思量。”
南紗颔首:“也罷。”
雙星突然瞪向南紗,憤怒有加:“你助我離開,卻讓山明來追我!這段時間被煩得疲于奔命,都是因為你做的好事!”
南紗搖頭,一臉無辜道:“山明自願尋你,要将你剝皮拆骨,這又與我何關,你留下的信,自然是宮中全部先生都能看,為何又遷怒于我?”
雙星疑惑地看向南紗:“當真與你無關?”
南紗正氣凜然:“自然。”
雙星這才移開視線,狠狠道:“真是陰魂不散!”
南紗不滿:“你難道就不曾想到,山明不會輕易放過你,不管宮主意下如何,你都是迫使宮主做下如此決定的罪魁禍首,山明不能責怪宮主,自然要将怒火燒到你身上。”
雙星皺眉,洩氣道:“宮主總是留下一堆無法解決的麻煩給我們!”
南紗點頭,随即又看向雙星:“還有一事,大概需要你幫助。”
雙星偏頭,一臉抗拒道:“不會又是什麽爛事吧……”
南紗搖頭:“異居的田老被請往知府喝茶,兩日未歸,若你能尋幾位閑人為田老解圍,也算是幫了雲夢宮一大忙。”
雙星:“異居?雲夢宮這條暗線也公之于衆了嗎?”
南紗篤定地看向雙星:“只要有幾人指認見到通緝令上的畫像之人常在城門出入便可。”
雙星也看向南紗:“姑娘是想要将他們的疑慮指向六王爺嗎?”
南紗手指摩挲着茶杯:“只是想将他們的轉移力從異居身上離開,田老不動,他們自然也不會過于為難田老。”
雙星:“若是他們還是盯着田老呢?”
南紗颔首:“那只能另想他法了。”
雙星扯了扯嘴角:“我還以為你會篤定地告訴我,他們一定會将視線從田老身上移開。”
南紗嘆氣:“你果然久未碰棋子,否則不會有如此荒唐的念頭,将棋局布好,對方不上鈎,再布一局便可,縱是輸了,也只是并不知彼,技不如人。”
雙星不滿:“我才不會輸。”
南紗颔首,難得地沒有反駁。
雙星突然悠然嘆氣:“青旗一事,還是毫無線索。”
南紗不語,眉頭緊皺。
又是一陣風,吹得木條悶悶敲擊,紗幔随風起舞,茶杯上方的熱氣悠然散開。
寧城兩位平民一同前往知府領賞,自稱見過布告牆上通緝的要犯多次出入寧城,知府大怒,逼問異居的田德在城外還有何爪牙。
知府似乎已經篤定,異居正是雲夢宮布在寧城的暗樁。
南紗坐在城西小院中,端着茶杯沉思。
異居不知曾有何舉動惹得知府大人的不滿,也不知有何把柄落在紫檀香手中,使得南紗多次東敲西擊,依舊無果。
異居中的三位有武功底子的侍從已經搬到城西,異居只剩下袁氏、田晖、田才、一位雜仆和兩位廚娘,沒有任何可疑對象了,這三位侍從,難得地從未明着在異居出現,稍稍地使人感到安慰。
田德不得歸家,異居不得安寧。
青旗将近六月沒有消息。
六月,寧城,毫無消息。
南紗一頓,将手中茶杯放下。
大胡子領着一人前來,腳步聲不重,但大胡子王羅腳步匆匆,竟未看清楚腳下的路,一腳踩進了地板磚的縫隙裏,再次抽出腳時弄出了不小的動靜。
南紗聽到聲音,惘然擡頭看去。
山明站在王羅身後,靜靜地看着南紗。
白玉簪,紫紗衣,面前石桌上棋盤旁,兩罐棋子。
和記憶裏的無異,連惘然的神情也一致。
突然間,就不想再離開了。
南紗偏頭,狐疑:“山明?”
山明颔首,朝南紗邊笑着邊走過來。
冬青突然從樹上蹿下來,一把拍在山明肩上:“你小子怎麽突然來這裏了?”
山明轉頭看向冬青:“聽聞你受傷了……”
冬青一臉惱怒,聲音陡然提高:“哪個龜孫子造的謠!”
南紗扯了扯嘴角,低頭。
山明面無表情地看向冬青。
冬青呵呵一笑,又蹿上樹上,繼續盯着隔壁紫檀香的動靜。
昨日紫檀香來了一位神秘的客人,進入紫檀香的院子談了将近兩個時辰才出來,冬青悄悄地跟在那位客人身後,才發現,那客人正是矮胖的國師。
自冬青潛入紫檀香被發現後,國師便轉移了地方,紫檀香卻依舊留在原地,異居出事後,紫檀香開始蠢蠢欲動,無疑,國師也認為雲夢宮已不足為慮,膽子也肥了些許,但終究沒肥到一定程度敢公開露面,但還是與紫檀香有所聯系,讓冬青又探到了他的新藏身之所。
因這一發現,冬青對隔壁家的興趣開始暴增,正如聽牆腳有了意外收獲,便要日日守在牆腳,只是不知這一興趣會持續到什麽時候。
田德“住”在知府已經将近八日了。
八日裏,可以發生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卻什麽也沒發生。
田德的忠誠,着墨曾提起過,堅若磐石,但南紗一開始終究有疑,如今,卻是絲毫不疑了。
還好,異居除了田德,其他一切安好。
山明在南紗對面坐下:“有何難題?”
南紗擡頭,搖了搖頭:“暫時無解。”
山明難得感興趣問:“什麽問題這般棘手?”
南紗突然仰頭看向冬青,又看向山明,問:“常夢宮主做事一向不考慮後果嗎?”
山明皺眉:“不會。”
南紗端起茶杯,看向山明:“但卻極其護短,對不?”
山明颔首。
南紗扯了扯嘴角:“那麽,我們要會一會知府大人了。”
山明不解:“大部分情況我已在信中了解,但,不是該去會一會紫檀香的執香夫人嗎?”
南紗颔首:“正是,你和冬青要見執香夫人和國師。”
山明盯着南紗:“姑娘的意思是,姑娘要獨自一人去見知府大人,然後讓我們不顧姑娘安危,直接搗了紫檀香和刺客堂在寧城的據點麽?”
南紗看向山明身後的大胡子:“不是有王羅和三位侍從麽?”
山明扯出一抹古怪的微笑:“呵,正是,有他們在,姑娘自然高枕無憂。”
南紗:“……”
山明移開視線。
王羅一臉不滿地看向山明:“連公子看不起我們麽?”
山明淡然道:“不敢。”
王羅明顯被山明話語中的淡然噎到了。
樹上的冬青突然探下頭來:“山明,還有雙星呢。”
山明看向冬青:“他在養病。”
冬青從樹上摔下來,幸好反應快,單手撐地,不至于過于狼狽,一臉驚訝地看向山明:“你揍得他起不來床了?”
山明不語。
南紗嘴角抽搐,低頭看向茶杯。
冬青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你也不怕丢人,欺負一個手無抓雞之力的棋師。”
山明看向冬青:“伸張正義,有何丢人?”
冬青扯了扯嘴角,又蹿上樹去了。
南紗擡頭看向山明:“恭喜你堅守正義,總算替常夢宮主出了一口惡氣。”
山明噎住了,不語。
王羅見山明臉色不佳,樂得嘴角不住地上揚,被山明瞪了一眼,剎那耷拉着腦袋,低頭暗暗樂着。
冬青也樂得想要哼歌,常夢宮主不欺負別人已經算是大恩了,何須假借他人出惡氣。
南紗端起茶杯,朝王羅道:“還不給連先生上茶?”
王羅轉身,一溜煙地去了。
南紗看向山明:“知府大人不會輕易出手,常夢宮主武功超群,他不敢輕舉妄動。”
山明依舊鐵着臉:“他若是妄動了呢?”
“呃……”南紗犯難。
王羅端上茶水,放在山明面前。
南紗放下茶杯:“常夢宮主自有常夢宮主的對策。”
山明臉色不悅:“你不是她,你不通武藝。”
南紗看看山明,再看看冬青:“難道你們就任由紫檀香及刺客堂狗仗人勢,唆使他人對付雲夢宮嗎?”
山明臉色一僵。
南紗接着道:“我自是惜命,若無把握,怎會撞上刀口?”
山明依舊不語。
南紗看向山明:“國師既然要重建一個雲夢宮,必然使聖上相信,雲夢宮有獨大之心,無法駕馭只能取而代之。”
山明冷哼一聲:“小人之心!”
南紗嘆氣:“國師與六王爺有聯系一事,你可曾知道?”
山明疑惑地看向南紗,微搖頭:“不知。”
南紗扯了扯嘴角,道:“只怕國師厭膩現狀,想要更上一層了。”
冬青發問:“何意?”
南紗看着手中茶杯:“當初刺客堂盯着和合塔,照國師是刺客堂幕後主事來看,正是國師在盯着塔,但在去雲夢宮的途中,你曾在郊外茶舍遇到一位對手,你解釋是刺客堂殺手,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行事舉止光明磊落,絲毫不似國師手筆,我可否理解為,刺客堂中,有與國師相對立的人在?”
冬青、山明不語。
南紗又道:“國師正受恩寵,二月卻突然離京,現在寧城出現,為何?紫檀香本來僅是消息流通的江湖組織,執香夫人卻突然與知府大人交好,甚至有成為知府大人幕僚之意,為何?六王爺突然起兵亂,驚動天下,若無沈将軍平定兵亂,身在寧城的國師是否就是頂梁柱?總而言之,其中曲折,難以理清。”
山明看向南紗:“因此,你想要以身涉險,理清其中曲折?”
南紗皺眉:“知府大人并不危險,雙星身邊還有幾位伺候的,我也可以請來……你去哪裏?”
山明停住腳步:“找雙星借人。”
南紗颔首。
冬青一愣,差點又從樹上摔下來。
山明舉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