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寧城之行(三)

芙蓉樓。

輕紗随風微動,使得紗幔後的人影更加朦胧。

南紗坐在紗幔後,低頭洗茶、泡茶,泡茶手法是在南山時随師娘學的,動作要領還記得,人卻已經不在了。

華麗的綢緞,飾以大紅輕紗,使那個華麗張揚的身影再次靈活起來,但南紗終非常夢宮主,一舉一動中,并沒有帶着常夢宮主從骨子裏透露出的傲慢與張揚。

借着一個身份,守候着一些人,一些莫名其妙就在意的事。

王羅站在南紗身後,低頭看着腳尖,偶爾擡頭,南紗依舊不緊不慢地洗茶溫茶具。

紗幔另一側,寧城知府施大人席地而坐,眉頭緊皺地看着那層欲蓋彌彰的紗幔。

茶泡好了,南紗将茶杯往外一推,推出紗幔另一側,侍女跪在地上,躬身,将茶水往施大人身邊挪了挪。

施大人不悅地看向南紗:“本府從未得知,常夢宮主竟是如此藏頭縮尾之輩,如蛇鼠般無法見人。”

南紗端起茶杯,笑道:“若大人能掀起這層紗幔,自然能看清宮主是否就是蛇鼠之輩。”

施大人回頭看了一眼,站在身後提刀的侍衛馬上上前,要去撩開那層紗幔。

侍女衣袖裏的輕紗突然如水瀉出,游刃有餘地擋着侍衛的手,侍衛後退兩步,水袖順勢而來,“哐當”一聲,侍衛抽刀斷紗,輕紗卻處處避開刀鋒。

輕紗猛地一甩,撞上了侍衛握刀的手,一陣鑽心般疼痛從手中傳來,刀掉落地上。

侍女手一揚,輕紗纏住侍衛身體,再一翻手,侍衛被輕紗推得往後退幾步。

侍女依舊跪坐地上,收回水袖輕紗,低頭看着地板。

南紗将茶杯放在左手掌上,看向施大人:“常夢也不曾得知,知府大人連掀開一層紗幔的能力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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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大人胡子一吹,瞪向那侍衛,侍衛低頭,再往後退了幾步。

南紗品茶。

施大人尴尬地端起茶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連剛才的惱怒也一并喝進了肚中:“不知常夢宮主約本府前來,有何要事商量。”

南紗放下茶杯:“也無甚緊要大事,只是,聽聞知府大人在尋找雲夢宮人,思及知府大人仰慕心切,特前來一見罷了。”

何來仰慕?只是想要置之死地罷了!

施大人一口氣哽在喉嚨上,頓了好一會兒方道:“前些日子,北邊境的阗城抓住了幾位北狄探子,寧城位居西境,與六王爺畢竟相隔甚近,故搜查動作大了些許,并無針對雲夢宮之意。”

南紗低頭,兩只手指捏着茶杯轉圈:“知府大人,雲夢宮既為聖上問策之地,也不是好糊弄的。”

施大人噎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

南紗繼續轉動着手中的茶杯:“天下之勢,此起彼伏,寧城位于邊境,定當謹慎萬分,常夢到寧城之前,就聽聞幾大江湖組織皆集中寧城,探查探子,封閉消息這一舉動不錯,可常夢卻未曾聽聞知府大人對這些組織有何調查之意,反觀雲夢宮,知府大人倒是傾盡所有,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雲夢宮曾為聖上獻策多年,對此卻也是不解……相當不解!”

南紗“啪”地按下茶杯。

施大人心下也跟着一顫抖。

南紗站起來:“大概正是有沈大将軍守門,可安枕無憂,門內,知府大人就放松心态,妄自揣測,自當折騰罷了。”

施大人仰頭看着紗幔內來回踱步的身影。

南紗忽地停下腳步,一把匕首“嗖”地射出來,釘在知府大人腳旁。“

心跳如戰鼓,呼吸也開始不順暢起來。

施大人顫抖着縮回腳:“你……”

察覺自己聲音裏的顫抖,施大人微頓,暗自深呼吸,稍稍平緩心跳,将顫抖之意壓下:“常夢宮主這是何意?”

南紗回頭看向知府大人:“若雲夢宮要動手,知府大人,你早已不在世上!”

施大人繃着臉,沉聲問:“雲夢宮宮主要弑朝廷命官?”

南紗冷哼一聲,道:“楚辛江山還需爾等守着,知府大人卻日日為這等婦人猜測勞心費力,又如何守住寧城,如何為聖上守這江山?”

施大人愣住。

南紗絞着雙手,淡然道:“雲夢宮比楚辛國存在時間還要長,江湖新興組織又如何可與之抗衡?瘦死的駱駝終究比馬大,雲夢宮安守一隅,只為我楚辛江山培育百年棟梁,其餘之事,漠不關心,施大人,人尚且各有己責,百官之責,想必大人比我清楚。”

施大人皺眉,不語。

南紗嘆氣:“可憐世上無知己,只剩下一幹龌蹉人等妄自揣測清者居心。”

施大人瞪向南紗:“既然宮主光明磊落,又如何遮遮掩掩,讓人猜測不透呢?”

南紗冷笑兩聲:“呵,呵。”

施大人頭冒冷汗。

南紗盯向知府大人:“常夢就站在原地,大人無法掀開這紗幔,卻責怪于我?這是何理?”

施大人低頭端茶,心下波瀾起,此起彼伏。

南紗又道:“大人應日日擦拭明目,守好這方土地,莫為奸人利用罷了。”

施大人喝茶,雖感覺前面這人的話語不盡可信,但細細思索,卻一時又找不出破綻攻擊。

南紗斂起裙裾坐下,低頭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常夢今日話已盡,施大人請便。”

施大人端着茶杯,看向紗幔,恰好一陣風從窗外吹來,将紗幔一角掀起,見豔麗裙裾鋪于地上,明黃的花朵在大紅綢緞上綻放着。

異常紮眼。

施大人低頭思考片刻,随即拱手道:“既然如此,他日有緣再與宮主一聚。”

南紗輕聲道:“施大人慢走。”

施大人站起來,突然一踉跄,侍衛連忙上前攙扶,竟是久坐,加上剛才情緒波動變幻甚大,不察覺腳已經有些麻木了。

南紗低頭喝茶,似乎沒察覺這一茬。

施大人推開侍衛攙扶的手,看了一眼紗幔內的身影,甩着袖子走了。

風又卷起紗幔,一重,又一重。

王羅站得腳也有些麻了,看向南紗:“姑娘此番言語,不會激起施大人的不滿嗎?”

南紗微偏頭,似在聽着風的聲音:“會,但也只有這樣的言語,他方能聽得下去吧……”

王羅不解:“為何?”

南紗放下茶杯:“因為,在他眼中,雲夢宮是敵人,不,是在紫檀香給他的印象中,雲夢宮終是殊途,還是不可同歸的殊途,若好言相勸,興許就是他眼中的挑撥離間了。”

王羅皺眉:“竟如此麻煩……”

南紗颔首:“這人的各種想法,俱是難以把握,只能知其一二,不知詳盡。”

王羅嘆氣:“我還是不懂,姑娘為何要參與這些事中,範太傅在京城,南紗姑娘為何不去京城過好日子,偏要跑到這邊境來,雖說是為了青旗先生一事,但姑娘卻似乎做着與尋找青旗先生完全無關的事情。”

南紗回頭看向王羅:“因為,師兄不在寧城,我無法尋找。”

王羅瞪大眼睛看向南紗,一臉不可置信:“不在?”

南紗颔首,端起茶杯,似解釋,也似嘆息:“何況,我不能入京,此生,怕是再也無法進入那片土地了……”

王羅正要再問,跪在紗幔另一側的侍女突然掀起紗幔,将從地上拔起的匕首遞還給南紗,朝南紗道:“姑娘,芙蓉樓不可久留。”

南紗颔首,放下茶杯,拍了拍衣服站起來。

侍女領着南紗往外間走去,王羅跟上前去。

雙星背手站在外間榻側,低頭看向放在牆角的描金邊牡丹花瓶,侍女朝雙星行禮。

雙星回頭看向南紗,再指指榻上的衣服。

雙星面色不佳,竟似大病初愈。

看來山明着實下手不輕……

南紗皺眉,拿起衣服往裏間走。

三人在外面等候。

雙星端詳着王羅,王羅眼觀鼻鼻觀心,不動聲色地任由雙星打量。

雙星突然皺眉問:“你是何人?”

王羅憨厚道:“南紗姑娘的同鄉。”

雙星又問:“你們可是在路上相遇的?”

王羅搖搖頭,正想要說話,南紗就抱着一身大紅綢緞出來,将衣服遞給侍女,似笑非笑地看着雙星:“先生又打何主意?”

雙星搖搖頭。

南紗擡手,整理着袖子。

侍女将衣服收好裝在包袱裏,然後背着包袱走出門。

南紗看向雙星:“寧城事多,以後的事情須待先生費力了。”

雙星皺眉:“你要離開寧城?”

南紗颔首:“師兄不在寧城,我又何必留在這裏。”

雙星詫異:“你如何得知?”

南紗扯了扯嘴角,道:“京中卧虎藏龍,此等兇險之地,我不能讓師父獨身面對衆多豺狼猛虎,師娘走時,曾囑托我們照顧好師父……”

雙星不語。

南紗嘆氣:“只可惜,有些戒律,不可觸犯,我此生,都不能入京。”

雙星看向南紗:“若姑娘尋得青旗先生,又将去何方?”

南紗扯起嘴角,看向雙星,語氣輕松道:“江南。”

雙星笑道:“江南倒是個好去處,江南有黑白居,那是下棋的好地方,若姑娘想當棋師,我倒可以為姑娘寫一封引薦信。”

南紗偏頭看向雙星,雙星微微一笑。

南紗颔首:“那便有勞先生了。”

話畢,轉身走了。

雙星背着手,緩緩地斂起笑容,回頭看了一眼描金花邊的花瓶,面有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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